《无情》————白芸
白芸  发于:2008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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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他那冷血无情的眼光下,易辰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下掉入冰窟,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天很热,真的很热!
能待在家里的人都尽量待在家里避暑,午时的"状元楼"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生意并不是很好。
大家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店小二没精打采地擦着桌子,掌柜的更是趴在柜台前不住地打瞌睡。
街上小摊贩们顶着热浪,不死心地招徕着客人。"凉茶……冰糖水……"干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隐隐传来。
突然,状元楼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大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女子娇弱的哭音在门外响起。
"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给你点教训,你还以为老子都是吃素的!"
一个彪形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骂骂咧咧地推着他面前的一名女子,只见她云鬓散乱,身上的衣衫却鲜丽暴露地令人一看便知是青楼女子。
"求您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私自跑出来了!"那女子嘤嘤哭泣着,因忍不住手腕处的剧痛而哀求不已。
"妈的!既然已经被你爹卖了,就识趣些,乖乖给大娘接客,下次你要是再敢偷跑半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女子被蛮力正巧一下推倒在"状元楼"的门槛上,她娇喘着奋力站起身子,翠绿抹纱下,丰腴的雪脯若隐若现。
"快起来,别装死!"彪形大汉毫不怜惜地狠狠踢了那女子一脚。
没有人出来多管闲事,这年头,行侠仗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公子,救我!"那女子摇晃着站起身来后,却出其不意地朝"状元楼"内奔去。
暴力凌辱下,她只想抓住一根离她最近的救命稻草。
很不幸地,易辰对面的男子就成了这根离她最近的稻草,因为他坐得离门口最近。
"公子,求您救救我!如果您不救我,回去后我肯定会被他们打死的!"她紧紧抓住那男子的手,一声声哀求道。
她可真是个美人哪!
易辰不禁暗忖道,一头漆黑乌亮的长发,细致的瓜子脸肤色如玉,尤其是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眸,盈盈似水,泪珠还在其中不断打转。
是个能激起任何男人保护欲的柔软女子。
若不是他实在太过好奇,想看一下眼前男子的反应,他想他一定会挺身而出。
虽然这年头行侠仗义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英雄救美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会怎么做。
然后……
只见那人缓缓地抬起手,朝他伸过来……
他拿过了放在他面前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然后,右手拿起慢慢饮下。因为他的整个左臂,都被那女子紧紧抓着,根本动不了。
他既不挣开,也不响应,既无表情,又不说话。
只是缓缓地、慢吞吞地,喝茶。
"公子!请公子救救小翠。只要公子肯出手,小翠愿给公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美人哭得更厉害了,全身都在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因惊恐而几乎瘫倒在那男子的身上,易辰一眼就看到她几乎将整个胸脯都靠上那男子的胸膛。
嗯……胸很大,颤动的频率很高……易辰暗忖道。
但是他好象没什么反应……那男子脸上,根本没有半点表情。
没有表情的表情,更显冷酷。
"妈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追入"状元楼"的大汉一把揪起那女子就是一掌,那女子顿时被掼向易辰他们的桌上,杯盏翻飞,汁水飞溅一地。
"公子!"
那女子脸上浮现五道血痕,樱唇亦被打破,说不出的凄楚可怜,一双盈盈大眼却不死心地看着他,无声地哀求着,希冀他能出手相助。
那男子握着手中的茶杯,再一口,缓缓将它饮尽。
他的眼眸,自始至终只盯着这个茶杯,他的表情,自始至终一点都没有改变。
易辰终于按捺不住,一下站起身来。"喂,老兄,你也太过分了吧!眼看着一个弱女子受欺负……"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已看到了一丝寒光!
寒光不是发自那男子的眼眸!也不是来自大汉手中的钢刀!
寒光竟是来自那女子的纤指!
玉葱秀手,纤纤十指。不知何时,那亮泽的指甲上竟飞出了长约一寸的银针!
银针一闪,寒光骤爆!疾朝那男子的眼眸刺去!
风云突起,横变顿生!
第二章
纤指再弹,叉有数十枚银针激射而出,精确无误地射向那男子的周身大穴。
银针如流星雨般,点点洒洒,在烈日下撩起道道余辉。
光辉耀眼。
这么精致美丽的致命暗器,只可能有一个出处——唐门"追魂神针"!
四川唐门,历来以暗器、毒药与狠辣手段闻名的门派。
易辰立即明白了一切!
原来只是一出戏,那个大汉与弱女子,原来竟是唐门的人!
"哼!"
一声冷哼,自那男子鼻腔发出。
犹如沉寂雪山的瞬间爆发,易辰只觉得呼吸一窒,而后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与杀气,自那男子身上,犹如清晨的红日般喷窜而出。
"叮"地一声,宝剑出鞘,削金断玉之声,响彻楼内。
那男子沉稳的大手上,牢牢握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极不普通的剑。
剑身呈透明状,艳阳下反射着冷月般的流光。
剑身微扬时,光华如月霜般倾泄而出,反映到每一个人的脸上、心头,寒意阵阵,直袭而来。
剑身一振间,便发出一声清吟,如山林野涧中小溪的欢唱,又如绿树梢头马儿的娇啼。
剑光突地一闪,如情人眼中千娇百媚的流波,又如万山峰峦的一抹新绿,更似舞娘襟边的一道波痕。
美、轻、淡,而快!
好美的剑法!
易辰不禁看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冷得像冰山、硬得像石块的男人,居然能使出这么飘逸出尘的剑法。
一见已是惊人,再见便是惊艳!
数条血痕顿时喷射而出,两条人影匍匐倒地。无法置信的震惊表情,在临死前那一刻,竟是如此明显。
的确是无法置信!
那男子只出了一招,甚至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招的,便已夺去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唐门人的性命。
风云突变,瞬息即止。
"掌柜,结帐。"
剑芒一闪,剑已入鞘。
"好,好……"
早已吓傻的掌柜心不定地跑过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状元楼所有的客人全都噤若寒蝉,看着那男子一步步地走出楼外。
一步,又一步……
缓慢而凝重的脚步,彷佛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踩出一个窟窿。
他面无表情地走着,彷佛这一生都没有,也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是不是连他自己都没有目标,就只是这么继续着一个浪子剑客的脚步。
穿过三三两两的人流,经过那各式各样的街边摊贩,所有这些十丈软红,繁华浮世,是否在他心中留下了些微痕迹?
一步,又一步……冷漠的脸颊,没有半丝情绪的波动。
"好一柄冷月霜华剑,好一个冷剑无情!"
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身子一僵,终于,缓缓转过头去。
又是那个人!
那个莫名其妙突然坐在他对面的人。
那个笑起来说不出地令人讨厌的人。
"原来你就是剑客榜上名列第一的冷剑无情——莫无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明亮的双眼弯得犹如天边的一轮新月,易辰笑得犹如一只偷腥的小猫。
莫无情突然觉得自己的眼角跳了一下。
"我叫易辰,容易的易,星辰的辰,很好记的名字,你一定要记住噢。"
易辰走到他面前,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唯一有所差别的,便是他的笑脸,与他的冷脸。
莫无情看了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的名字真有趣,莫无情,是你父母起的吗?"
易辰连忙跟上去,像一只甩不掉的黏入苍蝇,开始在他耳边嗡嗡叫。
"你看起来还真的满冷血无情的。不过,无情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真正无情的人,一种是太过多情的人。那么,你属于哪种?"
易辰越发相信自己是属于那种越挫越男的人。
"你很烦!"
很干脆的三个字,甚至透出隐隐的杀意。
易辰相信如果他真是一只苍蝇,莫无情恐怕早已拔剑,在他的身上刺了十八个窟隆。
不过他终于还是开口了,虽然词汇如此贫乏,说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话,但至少比第一次要好,没有说他像苍蝇,易辰顿时精神一振。
"我知道我是很烦,但是,请老兄你可不可以用别的词来形容,除了你很烦以外?虽然这个年头沉默寡言是很盛行,不过,老兄你好象也委实太惜字如金了一点吧!"
莫无情像看一个傻瓜一样看着他。
"干嘛这样看着我?没有见过像我这么俊的美男子吗?"
"白、痴!"
下了一个定论,莫无情继续朝前走。
"喂,你是怎么知道刚才那个女子要杀你?"
易辰锲而不舍地跟上他。
"只有白痴才会不知道!"
莫无情冷冷道。当那女子一触摸他的右手,他便知道不对,一个青楼女子,绝不会有一双结满硬茧的双手。
"你怎么会跟唐门结下梁子呢?他们可是江湖上出了各的难缠门派,现在你又杀了唐门的两个人,你今后的日子将不会很好过……"
"知道就滚远。"他总是如此言简意赅。
"不过我这个人哪……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凑热闹。"易辰仍是微笑道。
莫无情那两道足可冻僵整座苏州城的寒眸,对他,似乎起不了半点作用。
"自找死路!"
莫无情冷冷道,不再理他,径自往前走。
"听闻冷剑无情冠绝天下,却从不接受他人的挑战,此言当真?"易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我的剑是用来杀人,不是用来比试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没有破例?"
"没有!"
"就一次也不可以?"
"……"
莫无情冷然的寒眸透出明显拒绝的口吻。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做不到的事情,就越想做……"易辰又摸了摸鼻子,展开一笑。"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莫无情脚步一顿,冷冷看着他。
"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你应该一直在寻找二十年前便在武林销声匿迹的月海双侠,是吗?"
莫无情的眼神中流露出微带疑惑的问号。
"放心!我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只不过谁叫你的名头这么响亮,有些消息,就算是被风一刮,也会刮到江湖人中的耳朵。"易辰笑道。
两人逐渐走过街市,来到僻静处。
"我想你一定知道百行门吧。"
边说道,易辰自地上捡起一根枯枝,随意挥动了几下。
歪歪斜斜、平淡无奇的招式,更似孩童间的戏耍,莫无情却脸色一沉。
易辰手持枯枝微笑看着他,果然是一个识货人。
百行门,是继丐帮之后,又一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市井人物发起的门派,它植根于平民百姓,广纳帮众,数以万计,有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崛起之快,发展之壮大,近年来已跻身江湖十大主流门派之一。
"你是百行门的人?"
"百行门的现任门主是我干爹,百行门帮众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已经销声匿迹一百年的人,我都可以帮你挖出来!"
百行门人缘广结,消息灵通,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
"怎么样?你若答应跟我比剑,我就帮你打探消息。"
易辰觉得自己像一个十足的赶驴人,手上还冷着一根胡萝卜。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交易。
莫无情看他半晌,终于……
"成交!"
这头倔驴终于吃下了这根胡萝卜,易辰笑得差点没流一地口水。
从此便有了两人每年一次的比剑之约。
〓〓〓〓〓
炎炎毒日,仍在高空继续猖狂着。
但是云岩寺后出古树参天,阴凉爽彻,别有一番洞天。
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欢唱,喧哗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树下憩息之人的好眠。
突然,杯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
凝重而僵硬的脚步,彷佛每一步都要在地上踩出一个窟窿。
一双粗布鞋自远而近,慢慢地,停在那憩息之人的身旁。
他却犹未察觉,沉睡正酣。
莫无情来赴那一年一约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一个年轻的男人。
一个衔着一根青草的男人。
一个衔着一根青草的年轻男人,躺在草丛中。
紧闭的双目,温柔俊期的线条,微微含笑的唇色,在树隙投射的阳光下,闪闪动人。
又睡着了?
莫无情凝视他半晌,终于也无可奈何地坐在草地上,静待他醒来。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稍微迟到一会儿,他便会睡得像只死猪一样,真怀疑他到底是找他来比剑,还是要他来看他这副几乎雷都打不醒的睡相。
天空真蓝,空气中传来青草和土壤混杂的气味……
莫无情坐在树下,蜷起右腿,将右手搁在腿上,仰头,望天。脸上无表情,无波动,十足一块岩石。
真悠闲……真是浪费生命……
如果是平时,他应该还在阳光下练剑,汗流挟背,一遍又一遍,上万次地演练着那早已烂熟于胸中的剑法。
从学会握剑开始,他每天花在练剑上的时间不少于五个时辰。他忍着常人所不能忍的艰辛,吃过常人所不能吃的苦,才一步一步,练成了现在这样的剑法!
武林第一,可笑的江湖总是弄这些虚无的排名。更可笑的是,这武林第一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当然并不愿意成为第一。
第一,意味着君临天下,统领风云,但也意味着朝不保夕,疲于应对。因么太多太多的江湖人,都想要争这个虚名,太多太多的江湖人,都眼红着这个虚名。
人生有时岂非可笑得很,不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之不费吹灰之力,而真正想要的东西,又往往早已成为他人的了。
譬如感情。
当然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在他生命中,除了练剑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找到月海双侠。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花费精力与时间。
所以像现在,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一种奢侈。
全是因为这个家伙,这个就躺在他的身旁,像个大孩子一样睡着的男人,而等他睡醒之后,他还要跟他狠狠地打一场。
不是敌人……也算不上是朋友……
莫无情突然觉得一切都有点莫名其妙,包括与他的相识,也是莫名其妙得很。
他没有朋友,没有人敢和他交朋友。因为在开口之前,有一半已经被他冷眸中的寒光吓死,而剩下的另一半则被他毒辣的冷言冷语激跑。
所以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更没有亲人:虽然想杀他的人不少,但来杀他的人,都被他杀了,而唯一的师父也于五年前去世。
他只有他自己。
无所谓。
他觉得这样挺好,他早已习惯,甚至可以说是喜欢上这样的生活。
只有一个人……
但是从何时开始,耳边竟多了一个喋喋不休的、经常笑得像个白痴的家伙?实在不像是他的性格,他应该早就一剑把这只烦人的苍蝇解决掉,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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