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血泊里的北煦,对方脸色苍白,浑身血水,吓得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虚弱无力的北煦了。
北煦是谁,那是东方帝国的首领,是统领乌藏大陆的兽人,他天生睥睨狂傲,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无名的洞里,受着如此严重的伤!
他心里一紧,踉跄着扑过去。
还有温度!还有心跳!
还…还活着!
江盛黎已经不知道怎么思考,他拍打着对方冰冷潮湿的脸颊,声音焦躁急切:“煦哥!煦哥!!北煦!!北煦!!”
在他锲而不舍的呼喊中,北煦染着鲜血的睫毛颤了颤,最后终于睁开了眼。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神情显得非常疲乏,脸上残留着的鲜血和擦伤映衬得那张脸白的几近透明。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了江盛黎的模样,里面盛着混沌,又带着一丝迷惘。
江盛黎从没见过北煦这样的神情,脆弱的,迷茫的,他的心瞬间慌了,连忙喊道:“煦哥!你怎么样?你别吓我,我是江盛黎啊!”
北煦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被浑身疼痛灼烧的大脑后知后觉才分辨出这是谁。
这是他的伴侣,江盛黎。
看清是谁,北煦的瞳仁慢慢缩了缩,像似变焦的相机,慢慢将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了眼前人身上。
“别怕,我来了,没事了。”江盛黎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安抚受伤的人,一边又不可抑制地焦躁地检查着对方的身体。
好在他的理智尚存,检查的动作很小心,生怕自己的动作加剧了伤口,在发现好几处致命伤后,他犹如困兽一般喘着粗气,说话间连腮帮子都忍不住在颤抖。
“谁打的?你怎么会这样!?”
他只不过离开了一段时间而已,北煦那么强,怎么会?
说完,他自顾自在原地转了几圈后,将下半身变成了兽形拔了鳞片递到北煦唇边:“煦哥,还有力气吃吗?”
北煦浑身的伤很严重,心口处碗大的血洞,右臂血肉模糊,几乎能看见白花花的骨头,还有内脏,江盛黎轻轻按了几处,都明显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变化,那几处明显骨折了,而从这人吐出的血沫来看,断裂的骨头很可能已经伤到内脏了。
这样的伤,要不是还有兽晶能治愈,在这个蛮荒世界根本不可能活着。
“呵…呵……”北煦的眼神在混浊和清明间来回变换,在看清江盛黎拔鳞片的举动后,伸手想要阻止,但蜷缩起来已经僵硬的指尖根本不受他控制,他只能伸长脖子,犹如溺水的人想要呼吸一般,嘴唇翕张,好半天,才费力扭头拒绝了嘴边的蛇鳞。
没有用。
“没力气吃?”江盛黎不明白他的想法,再说即使知道,他也不会放弃,丢开蛇鳞,他划开自己的手掌,让北煦喝自己的血。
以前北煦受伤就喜欢咬他一口,说这样伤好得快。
北煦望着涓涓流下的血,喉咙迅速泛起血腥味,他脸色倏地变得青白,脖子一扬呕出一口鲜血,嘴唇闭闭合合,难以开口说话。
“煦哥!”江盛黎看见他吐血,连忙按住人让他别起来,以免内脏再受到损害,“你别急!不想喝就算了!不喝不喝啊!你别乱动!别乱动!”
北煦情绪稳定下来,他瘫在地上,双眼紧紧望着那个擅自离开他的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慢慢溢出了几分雾气。
这人,终于回来了。
他有点想他了。
以前都是他离开去各个城池做事,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江盛黎离开。
他才知道,原来被留下的那个人会如此难受。
他才明白,为什么以前江盛黎总是限制他不准他往外跑。
因为走的那个人知道,回来就能见到这个人,但是留守的人却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时候回来,还会担心对方在路上会不会出意外……
可是还是有点不一样,以往他去哪,江盛黎至少知道,这次这人离开,什么也没说,去哪里,去多久,这人只字不提……
想到此,北煦鼻腔瞬间酸涩起来,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滑动。
他想埋怨,想怒吼,想狠狠揍这个人,但这些他都做不到,他只能凝视着对方焦急又害怕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见到这样的江盛黎会心里很畅快,谁让他丢下自己,活该!
但此刻,看着那能统一亚细亚大荒原的蛇类兽人在他眼前红了眼眶,他心里竟有几分不是滋味,他不想江盛黎难过。
谁都无所谓,只有江盛黎,他真的希望这个人能好好的。
“煦哥!兽晶!我立马去给你找兽晶!”江盛黎没有随身携带兽晶的习惯,因为他受伤睡一觉就好,不需要这个东西,但在此刻,他却是从没有过的后悔。
北煦需要,他作为一个合格的伴侣,理应揣着些以防万一的。
北煦终于动用出一点力气,拉住了他的衣服:“江……”他的声音很粗粝,微弱低鸣,要不是江盛黎耳力好,差点漏听。
“煦哥,你要说什么?”江盛黎忍着自己快要摇摇欲坠的理智,忍着心里密密麻麻的心疼,俯身趴在北煦面前听他说话,他多么期望北煦能告诉他怎么能治疗他,又或者哪里有兽晶。
北煦有揣兽晶的习惯,出了事他没用只有一种可能,要么被抢了,要么掉了,又或者,紧急时刻他藏起来了。
果不其然,北煦虽然没力气说话,但却向他指了一个方向,江盛黎立刻会意,快速起身去挖,最后真的让他挖出来两颗珠子,一颗是圣珠,一颗是……
江盛黎嗅着上面熟悉的味道,瞳孔顿时一缩,这是……北煦的兽晶。
他颤抖着手爬到北煦身边,语气越发焦灼和急切:“你挖的?为什么?”北煦胸膛前有个致命伤,他开始以为是别人伤的,但现在拿着还残留着温热的兽晶,他怎么还不知道,这是北煦自己挖的,否则他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埋在地里。
“给……你……”北煦艰难开口,食指颤抖着指向江盛黎。
他虽然杀了亚虎,可身体已经精疲力尽,若是对方的人这时候来了,圣珠和他的兽晶都保不了,所以他选择了自己挖出来藏着。
想获得圣珠和他的兽晶?异想天开!
这世上,他唯一愿意将自己的兽晶挖出来送人的只有江盛黎。
谁都没资格,只有江盛黎有!
江盛黎微微瞪大了眼,他知道北煦向来心狠手辣,但是他没想到,这人对自己也这般狠,他攥紧了手里的圣珠和兽晶,指骨咯咯作响。
“煦哥,我不需要这个,你把你自己的兽晶吃了,等我……”他说着,猛地伸手掏向自己的胸口,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北煦都来不及阻止,可惜结果注定让他失望了。
他没有兽晶。
他的胸膛里,没有兽晶。
江盛黎望着空荡荡的胸口,按道理,兽晶就在皮肤下,可他却没有摸到,再往里伸,就是心脏了。
他神情木讷起来,嘴唇颤抖的嗫嚅着,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没有兽晶!他喝了北煦的血,还在北煦的照顾下服用了不少高品质的兽晶,他怎么能没有兽晶呢!?
“咔!”这时,被他捏在一只手里面的圣珠和北煦的兽晶忽然融合,滚烫的高温烫得他松开了手,下一秒,那圣珠爆发出了强大的红光。
江盛黎只感觉在这阵红光中浑身都变得舒畅起来,连还没有好全的双腿也完全恢复。
他诧异地盯着圣珠,心想:难道这就是圣珠的力量?
想到此,他心里立刻升起兴奋和高兴,看向北煦,开口道:“煦哥,你的伤有……”话音只说了一半,他忽然发现红光只笼罩了他一个人,而北煦,正如失去生机的植物一般,在迅速凋谢。
圣珠,在吸收北煦的力量!
意识到这点,江盛黎连忙上前一脚踹开发光的珠子,可这根本阻止不了北煦的憔悴。
江盛黎慌了,只感觉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一下比一下猛烈,狠狠砸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也不想就想毁了圣珠,却被北煦攥着脚腕阻止了。
“不能毁……”北煦入魔一般盯着圣珠,第一次看见圣珠爆发出治愈的力量,他想,圣珠马上就要蓄满力量了,若是亚虎说的是真的,那这东西就是唯一能让江盛黎回家的东西。
不能毁!
江盛黎不解,焦躁怒吼:“煦哥!”这人是不要命了吗?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像干尸一样,还想让吸收他生命的东西存在?
他绝对不能让这东西存在,他直接挣脱北煦的牵制,一脚踩碎了圣珠。
伴随着“咔擦”一声,圣珠毁了,北煦确实没在被吸收力量,可他失去了兽晶,又被亚虎打伤了内脏,此时嘴角涓涓流下血液,像似怎么流也流不完一样。
江盛黎返回慌乱地给他擦拭,随后抱着人骑上了马儿返回祭祀塔。
“煦哥!再坚持一下!回到祭祀塔,我们就有兽晶了。”
北煦倚靠着身后恒温的身躯,将头后仰慢慢搭在了对方大力拍打着缰绳而耸动的肩上。
他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山川,每个高耸入云的山顶上都戴着一圈雪白的白云帽子,冬天要来临了。
他慢慢闭上了眼,想起了江盛黎说要给他补织的珍珠兽耳帽子,可是到现在也没看见,他们俩都太忙了,都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一起去游玩。
“咳咳……”
正在疯狂扯着缰绳赶马的江盛黎忽然察觉手背上滴落下了温热的液体,他浑身一僵,垂头看去,只见怀里的人咳出了更多的血沫。
他脸色一变,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乌藏大陆的人在被挖去兽晶后是不能再用兽晶进行疗伤治愈的,哪怕是北煦,也得等他凝聚长出新的兽晶。
他赶马的动作慢了下来,马儿并不知道主人的情绪,在慢走过后,打了几个喷嚏,盘旋在原地不知道前方该往哪里走。
“轰——”这时,万里晴空忽然打了个响雷,天空迅速阴沉下去,悬挂在天幕上的太阳起初只是缺了一角,但很快就被完全遮挡,整个过程几乎不到十秒。
明明是大白天,却出现了夜空星辰。
江盛黎抬头看了一眼,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心脏也不受控制地一阵猛颤。
只见夜幕中,一颗闪耀的红色星星在忽明忽暗地闪动,像似在挣扎着什么。
江盛黎曾经看过这样的星空,就在圣珠让他做的梦里。
红色的流星,曾是那高僧告诉他家人他是灾星的铁证。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天空会突然变成这样,是告诉他,北煦已经回天乏力了吗?
江盛黎咬着颤抖的唇,不甘心地抱紧了愈发失温的身体。
回祭祀塔没用,有兽晶也没用,他的蛇鳞也没用。
都没有用。
怎么办?怎么办?
江盛黎浑身冰冷,他感觉紧抱着的人像似下一秒就会变成流沙从他怀里跑掉。
他紧紧抱着,想质问北煦:你挖自己兽晶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放弃了?放弃那一丝渺茫的,他可能会赶来的机会?
可是他问不出来。
现在这些都无法改变现状。
北煦感觉马儿停止奔跑,慢慢睁开了眼,眼神不复之前那般清明,带着几分无力的苍白。
虽然没有了圣珠,但他依旧能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耗尽,他每呼吸一口都带着混浊的血腥气,胸腔也疼得让他止不住地抽搐。
“煦哥,怎么办?我想不到怎么救你……兽晶对你还有用吗?”江盛黎终于还是开口了,嗓音沙哑,像似忍耐着什么。
北煦听后晃了晃脑袋,几缕碎发沾着血迹湿漉漉地耷拉在他额头上,他碰了碰江盛黎的手,无声应道:没用,别跑了,颠得他不舒服。
“煦哥…我以前答应过你不会随便走掉,是我食言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别这么吓我……好不好?”江盛黎满眼无措的盯着前方,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气,他抱着怀里的人,手臂都在颤抖。
他终于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他从没有想过这一天。
他和北煦都是这片大陆上的强者,北煦比他更强,他一直以为没有谁能伤害到这只大猫,所以当这个人真的受了致命伤的时候,他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该怎么办?这个世界里有能治好北煦伤的方法吗?
北煦听着他的话,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实在没力气发出声音,只能疲惫地摩挲着对方的手指,像似在回复什么,又像似在安慰。
忽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上方落下,直直地砸在北煦的脸上。
“!”北煦混浊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几分弧度,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凝视着那两道看不清切的水痕,早已看淡生死的心忽然被这滴眼泪划开了一道口子,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无论是亚细亚大荒原,还是乌藏大陆,死亡都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北煦从不会为之悲伤,他也曾想过自己走的那一天,或许也不会有一个人为他伤心。
但是,他忘记了重视感情的江盛黎,又或者,他潜意识里从没有觉得自己会死在对方前面,所以当江盛黎在他面前露出近乎绝望的悲伤时,他的心变得手无足措起来。
他想安慰对方,想擦掉他的眼泪,想让他别哭,还想再一次抱住对方,可是,他没力气了。
他真的没力气了…他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