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白抬手将身旁的被子拉过来,紧紧的裹在身上,侧着身子,身体面对的墙壁,几乎蜷缩了成一团。
林倾白紧闭着眼睛,想要止住眼眶中的泪水,可是眼泪还是不停的顺着眼角往下落。
他看见了.....
他都看见了......
他看见在越辉小的时候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两个人自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日日靠着抢夺别人的饭菜而食。
运气好一点,可以抢到富人家给狗吃的剩菜剩饭,运气不好就只能从树上揭树皮来啃。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他们六岁的那年,他们遇见了歹人,却被夏家的夫人方粲捡回了家中。
方粲是一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子,她将这两个孩子带回了府中,给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给他们买了合适的衣服。
他们二人便从此有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名字,知阳,知眉。
从此他们有了饭吃,有了睡觉的床,甚至还可以学文习武。
他们再也不担心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不用担心抢东西的时候被人毒打。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九岁的那年破碎了。
林倾白看见夏府中所有人被杀,方粲护着他们几个孩子逃出了侯府,自己被士兵拽入了树林之中,行尽了羞辱之事。
他看见当年知眉扒光了衣服,拖在马后,拖的血肉模糊,身体断成了两截。
郗安像是疯了一样要冲出去,越辉明明自己痛的要死,却死死的抱住了郗安的身体。
最后就连夏景眉也从山崖上一跃而下,随后而来的士兵皆是嘲讽与嬉笑。
而后越辉和郗安一路走到了京城,受尽了苦难。
郗安接近林倾白,而越辉就成为了寺庙中的一个小学徒,在一次刺杀中,他挡在了晴公主的身前。
而后的日子,应是越辉此生中难得美好的回忆。
他和晴公主一起长大,公主活泼开朗,总是喜欢到处乱跑,而他就像个影子一般,跟在公主的身后,时时刻刻保护公主,一步不落。
最终二人还是分道扬镳,步步成仇。
爱不起,恨不得。
.......
林倾白双手紧紧的抓着被子,手指骨节苍白,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出。
林倾白所有的都看见了。
他看见了越辉的一生,从越辉有记忆之时,一直到那个黑夜中,他浑身是伤,手指头连动都动不了了,被郗安一刀刺入了胸口。
林倾白所看皆是越辉的视角,画面残忍,尸体堆山,令他犹如置身于当年的灾祸中。
林倾白忽然觉得很好笑。
是自己很好笑。
第一笑,笑他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鬼魂是越辉......
这样林倾白便明白,为何鬼魂如此效忠于肖祺,就算是肖祺要一掌杀了他之时,他也不躲不闪。
二笑,曾经郗安对林倾白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我不如师父生的好,师父出生就是皇族世家,万人捧着长大,我六岁之时被抄满门只余我一个,师父自然是无法理解我,而我也做不到师父这般的舍己为公。”
当真是如此啊......
当真是如此.......
听人所言,不如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不如亲身所历。
林倾白曾经只是听过夏家灭族之时的惨烈,无非是心痛与震撼,今日得以亲眼所见,只觉得心脏犹如滴血,久久不能愈合。
可若是亲身所历呢......
......
这一觉林倾白睡得时间长,也不知道是他从鬼族回来太累了,还是通灵枝的这番所见耗尽了他的心思。
他断断续续的睡觉,像是怎么都睡不够一样。
有人敲门给他送饭,他就坐起来吃饭,吃完饭之后,没有一会又昏昏沉沉。
众人看见林倾白脸色不好,也无人敢打扰他。
直到那一日,窗外的天气好了一些,林倾白吃过早膳坐在窗边。
阳光顺着窗户漫了进来,正好照到了林倾白养的一株凤箩花上。
林倾白单手拿着水壶,正在摆弄着凤箩花的枝叶,给花浇水。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冲到林倾白的殿门口时没有半分的停留,而是砰的一声推开了林倾白的殿门,打破了殿中的宁静。
“仙尊......仙尊......不好了!不好了!”
来的是一个仙族的侍卫,毛手毛脚的就跪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急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林倾白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中将一根枯萎的枝丫掐了下来,问道:“何事?”
那个侍卫身子颤抖,吓得战战兢兢的说:“仙尊......方才守城哨将察觉有异,我们仙族前方乌云惊起,山河震荡......是魔族,魔族的千万大军连夜从魔族出发,直冲我们仙族而来!现在马上就要到仙临门的城门口了!!!”
侍卫惊恐的声音在殿中不断回荡。
而林倾白却并无半分慌乱,只是垂下头将手中的枯草放在了桌子上,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淡笑着说了一句:“终于是来了啊.......”
第71章
魔族这次当真抱着要将仙族灭族的心思。
他们进攻的速度很快, 夜晚突袭由魔族出发, 仅仅一夜就赶到了仙族,趁着仙族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已经攻到了仙族的仙临城门门口。
出人意料的是,今日距离乾月仙尊预测的阎秋司进攻的时间提前了足足六个月。
魔族之人到了一千六岁才能召唤出自己的魔器, 而将魔器彻底为自己所用还需要六个月的时间。
而前几日阎秋司才过了一千六岁的生辰, 即便是召唤了魔器,短时间之内也无法将其完全为他所用。
仙族众人笃定, 阎秋司不会如此冒险,提前来仙族寻仇,却万万没有想到阎秋司当真就是如此的冒险.......
此消息传来的时候, 仙族众人皆在用早膳。
一时间慌得找铠甲的铠甲, 列队形的列队形,早膳都没有吃完都纷纷赶去了仙临门。
只有林倾白很是淡然,丝毫没有觉得此事出乎意料。
他甚至还觉得阎秋司来的太慢了......
比他预期的要慢上许多。
他与阎秋司交手数次,与郗安相伴数年, 与肖祺度过数场生死劫,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阎秋司的心境。
阎秋司心狠手辣, 锱铢必较, 别人负了他一尺他必要报复回来一丈。
更何况当初是林倾白亲手杀死了他。
什么魔器的磨合期?什么冒险不冒险?
那都不是阎秋司会考虑的问题,他心中只有要报仇的仇恨。
林倾白还以为阎秋司会在他一千六岁当天拿到魔器就冲过来报仇, 没想到还是等了五日才来。
已经很不错了。
前来报信的侍卫退了下去, 林倾白还没有放下手中浇花的水壶,房间里的悬浮镜就亮了起来。
随后那个巴掌大的镜子漂浮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滋啦了两下, 镜面上出现了何昉棱焦急的脸。
“师兄!你在哪呢!出大事了!!!”
林倾白从镜子这边看见何昉棱满脸的焦急, 应道:“在卧房中。”
何昉棱应该是正朝着仙临门飞行, 还有许多仙族将士跟随在他的身后,一个个身着银甲,手拿佩剑,面容严肃。
众人甚至没有时间集结,没有时间商议,而是分批赶往了仙临门,由此足以可见这次魔族前来攻袭有多么的突然。
悬浮镜那边风声太大,何昉棱没有听见林倾白的回话,一边飞行,一边急的声音都快破音了,继续说:“阎秋司带着魔族攻来了!师兄!!!你现在在哪里啊!!!”
比起何昉棱的声音,林倾白的嗓音要淡了很多,他说:“我已经知道了。”
话音刚落,悬浮镜的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砰的爆炸声响!
那声响大的响彻了整个仙族,犹如就在林倾白的耳边。
林倾白手中捏紧着的水壶猛地一抖,水从水壶中晃了出来,洒了一桌子。
伴随着爆炸之声,镜子那边闪出一道刺眼的红光,随后镜子中何昉棱的脸便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片浓烟。
林倾白手上猛地一紧,捏着镜子,喊了两声:“何昉棱,何昉棱!”
随后镜子那边传来了何昉棱卖力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师兄我还在呢......”
听见何昉棱的声音,林倾白提起来的心猛地一松。
镜子那边的情况却是看着不妙。
何昉棱咳嗽了两声,抬头望向远方,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手抖了两下,脸色瞬间变的异常凝重,头也没回的对林倾白说:“师兄,你快点来仙临门,魔族这次是来真的了.......”
说完悬浮镜便啪的一声挂断了,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镜子。
林倾白垂下手将镜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朝身后的衣柜走去。
那个衣柜放在殿室正中间的位置,上面还上了一把金锁。
林倾白一挥手将锁打开,柜门缓缓的应声而开。
里面是一件闪着银光的战甲,肩头是凶山雀的白羽。
这身雪凌云甲是林倾白早年间所得的珍稀之物,战甲刀剑难入,寻常的法术压根无法伤到战甲分毫。
林倾白上一次穿这件战甲,还是十三年前他去魔族征战之时。
而现在,这一天又来了。
只是今时往日林倾白所处的境地截然不同。
当年是林倾白趁魔族不备,带兵征战魔族,如今风水轮流,是魔皇阎秋司趁仙族不备,连夜奔袭,将仙族众人给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战甲的穿戴很费事,林倾白太长时间没有穿,都有些忘了该怎么穿了。
林倾白将战甲换在身上,站起身时忽然觉得浑身一沉,很不自在。
不得不说,当年林倾白穿这身战甲的时候,从未觉得这身战甲有如此之重。
现在许是他没有了魂丹,身体也不如当年了,居然会感觉到犹如千斤坠在身上,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倾白抬起手,手掌缓缓打开,手心处显现出凉瑶楚给他的紫色药瓶。
那时凉瑶楚一再嘱咐他,此药仅有一颗,若非是万不得已,天崩地裂,千万不要服用此药!
林倾白将药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了唯一一颗的紫色药丸,将药丸放入口中一饮而下。
药丸很苦,比之前林倾白喝的每一次汤药都要苦,可林倾白却是没有半分的犹豫。
这一次,便是到了万不得已,天崩地裂之时了.......
这颗药当真是如凉瑶楚所说,药效惊人。
林倾白吃完了药,胸口处瞬间泛出了一道银光,将林倾白全身包裹在其中。
无数的法力由林倾白的胸口而出,在空中蔓延,流进了林倾白的四肢。
等到精光散去,林倾白睁开眼睛,掌中幻化出一道犹如火焰般的银光。
林倾白望着那道法力,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寸骨络都变得有力,灵力像是取之不用用之不竭一般,在血脉中游走穿梭,甚至比十三年前还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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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倾白飞行的速度很快,从他和何昉棱通过话一直到他飞到仙临门之上还不足一刻钟。
仙临门是仙族的城门,由仙临门为界,城内城外像是两个世界。
城内云雾缭绕,犹如仙境,城外却是一望无边的荒漠。
此时荒漠之上站着黑压压的魔族将士。
何昉棱,玄彻,牧妍,莫御罗,还有其他的仙尊已经带着自己手下将士们在仙灵门外站好备战队形,等着林倾白到来。
林倾白从天而降,身上的战甲泛着摄人的光芒,落于众人之前。
何昉棱看见林倾白时,却是愣了一下。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林倾白这番意气风发,犹如少年般的模样了。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问何昉棱:“师姐呢?”
何昉棱这才回过神来对林倾白说:“师姐说她闭关的时间太久,身体不适宜征战,便不来了。”
悉连谷所修的法术本来就不适用于战场,林倾白点了点头,转而望向了远处。
他看见在距离仙临门千米之外,魔族的大军漫漫无边,黑云压境,正卷着滚滚的风沙,犹如潮水一般,势不可挡的朝仙临门这边涌来。
仙族的所有人都被那阵气势压得身冒冷汗,手中紧握着佩剑,脊背崩的犹如拧紧的琴弦,
严阵以待。
林倾白却身袭白披风,立于众人之前,目光沉沉的望着远处。
随着魔族的大军越来越近,仙族众人便更是胆寒。
林倾白也看清楚了魔族所来之人。
他并未看见阎秋司。
在漫天的飞沙中,带领魔族的是几个人魔。
两男两女,两个男人一个高大英俊,另一个身材魁梧,两个女子便是坊婳和枫绾。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更为可怖的魔物。
那些魔物长相怪异,体型庞大如山。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那阵势遮天蔽日,地震山摇,嘶吼声不绝于耳,像是将天空吼裂,地面震断。
魔族的魔物鲜少有人见过,林倾白也分不清楚种类,却认得在最前面的魔物是屠戮黑蛇狼......
这种只出现在古籍中的上古魔物,犹如传说一般,乃是世间的极恶存在。
提起它之时甚至可与阎王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