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瑶楚的这番话倒真的是说中了林倾白的心。
他是将死之人,如今是呆在王府还是呆在外面,都早已没有了区别,可是王府中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有的正是青春年少,有的有家有子,不能因为他一人,便全部都陪他耗死在云王府之中。
半响,林倾白点了点头说:“好。”
时间紧急,留给林倾白收拾东西的时间不多,红月替他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凉瑶楚赶去药房,带上了林倾白平时会用上的药。
红月将包裹里的东西放到了床上,问林倾白说:“王爷,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林倾白淡淡的看了一眼。
他在生活上一向没什么要求,带什么衣服,带什么东西,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红月也只是试探的一问,却没想到林倾白望着那些东西沉默了一下说:“等一下.......”
只见他走到了书柜前,从衣襟处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书柜上的锁。
红月顿住了手下的动作,探着脑袋,好奇的想要看看林倾白要带什么。
自从林倾白病了以后,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林倾白就算是逃出王府也要带上。
红月看见林倾白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木盒。
那盒子雕刻精细,还上了锁,看着很是眼熟。
红月皱眉想了想,忽然就想起来了。
几年前郗安在外征战,每个月都会给林倾白写信。
所有的信林倾白都放在这个盒子里。
即便是如今他们两个人已经生分到犹如陌路,可是林倾白还是将这个盒子抱了出来,时时刻刻惦记着带着。
红月站在原地,看着林倾白脚步缓慢的走到床前,将那
个小木盒放到所有衣物中最靠里面的位置,转过身对红月说:“带上这个,放在衣服上面,不要磕着了。”
红月紧咬着下唇,声音艰难的说:“是......”
这次的行动很迅速隐蔽,为了不引人注目,林倾白只带了红月,凉瑶楚,小白,还有几名侍卫便出行了。
马车备在了王府的后门。
林倾白刚走到院子中,便望见莲姨站在后门处。
莲姨的眼睛通红,似乎是刚哭了一场。
她看见了林倾白,便将手掌的布包交到了林倾白的手中说:“王爷,这里面是我这些日子晒的果干,您不喜欢喝苦的药,将这些带着吧,日后喝药的时候含在嘴里可以解苦味。”
以往都是郗安给他做的这些果脯,现在郗安不会再做了,莲姨便接下了这个工作,为林倾白晾晒制作果脯。
林倾白握紧了那个包裹,对莲姨说:“莲姨,与我们一起走吧,若是留在云王府日后怕有危险。”
莲姨抬手摸了一把眼泪,对林倾白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说:“多谢王爷好意,我已经年迈,在王府中侍奉了半辈子,根就在这里,不愿再去其他的地方。”
林倾白许久未言语,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说:“好,保重。”
林倾白在下人的搀扶下踏上了马车,莲姨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挥手对林倾白说:“王爷保重啊.......”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莲姨就算是跑起来,也跟不上马车的速度,莲姨红着眼睛,努力的追上马车的速度,对着马车挥手高声说:“王爷,您走的远一些,再也别回来了!”
“王爷,保重啊.......”
一直到马车走上了大路,消失在她的眼前,莲姨的眼泪才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京城中行走,车帘随着风轻轻飘动。
确实如那侍卫所言,京中已经乱了。
林倾白顺着车帘向外看,手指不知觉的捏紧了车帘。
从那日郗安成婚,他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郗安便把他囚禁在了王府中,这一个月的时间,林倾白再未踏出过府门一步。
在林倾白的记忆中,他所居住了十二年的京城,繁荣、宁静、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而如今的京城,空中弥漫着火药和血腥气,满地的泥泞与血迹。
大门闭户,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坐在街边沿街乞讨,从这一路走来,满是哭嚎哀叫之人,那些人要么断胳膊断腿,要么是失去双亲的孩子,要么是孤儿寡母扑在尸体前嚎啕大哭。
林倾白看不得这些,他松开了紧握着车帘的手,坐回马车里。
若是之前,他还是皇宫中万人敬仰的云王爷,他定会一掷千金,帮一帮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可他现在又算什么呢?
他是一个在百姓心中得而诛之佞臣,是一个连面都露不了的逃犯。
他自身难保,什么都做不了。
他紧闭的双眼,竭力的不让自己去听车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两刻钟后,他们抵达了城门口。
城门大开,春山还在烧,火势没有半分的减弱,侍卫告诉林倾白,春山虽然烧了,但是城后面还有一条小路可以出城。
林倾白不在意这些。
去哪里,走那条路,都似与他无关。
他对侍卫说:“你们看着走吧。”
就这样马车一路走过了蜿蜒的小路,继续向前走,林倾白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
他身体不好,受不了这样的车马劳顿,忍不住吐了两次之后,凉瑶楚走上了马车给他喂了两个药丸,林倾白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路上走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华周城。
这个城池距离京城不远,若是寻常的赶路只需要一天一夜便能到,但是照顾着林倾白的身体,他们走的很慢。
到了华周城后,红月寻了个上好的客栈,安排众人住了进去。
林倾白一到了住所,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
也不知道是凉瑶楚给他配的药的缘故,还是他最近的身体愈发的虚弱。
他每日睡觉的时间甚至比清醒的时间还要长,有的时候甚至坐着都能睡着。
林倾白甚至怀疑他死的那一日,很有可能是闭上了眼睛,一觉就睡的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林倾白就算是睡着了也并不安稳,他总是爱做梦,梦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有他在仙界的那些年,还有他下了凡间所经历的种种。
今日他做的梦很离奇。
他梦见了一片血腥厮杀的战场。
郗安坐在一匹高马之上,立于那片战场的正中心,忽然从远处的城墙之上飞掠过一把飞箭。
以郗安的武功的一定可以躲过那只飞箭,可是他却一动不动。
林倾白大惊,他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前,护在郗安的身前。
可是此时林倾白的身子却不听他的使唤,无论他如何的挣扎,他都无法到达郗安的身边。
于是林倾白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把箭刺入了郗安的肩头。
血光飞溅。
继而又是一支飞箭,刺入了郗安的膝盖,又是一支箭,刺入他的手臂.......
空中不断的响起箭破长空的声音。
就这样一支一支的扎入了郗安的身体中,郗安就像是一个箭靶子一样,一动不动不知道反抗,不知道躲闪。
林倾白心脏疼的犹如刀绞,他眼睁睁的看着郗安被无数支箭刺的千疮百孔,他看着鲜红的血迹从郗安的银甲中溢了出来,顺着马匹一滴滴滴在地上。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躲啊?!
林倾白想要叫喊出这些声音,可是他痛的甚至连喊都喊不出声音。
就这样最后一支箭,从远处飞来,直直的刺入了郗安的心口。
那只箭的力度很大,直接将郗安从马上刺了下来,飞摔在地。
血顺着他的心口流了满地。
.......
林倾白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甚至快的要从他的心脏中跳了出来。
林倾白艰难的坐起了身子,倚在床头,手掌紧紧的按住了胸口的位置,骨节苍白的抓着胸前的衣衫。
这一阵心悸来的突然,他的额角冒出了虚汗,微张着嘴巴不停的喘息。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
上一次做这种梦,还是郗安在潜州遇见雪崩的那一次,他夜夜不能寐,每每从梦中惊醒便是心脏蹦跳的难以喘息。
然而这一次的心悸比那时还要厉害,甚至让林倾白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感受。
林倾白脸色煞白,朝前倾着身子,指尖颤抖去够床头柜上的木盒子。
他的手脚发软,很是艰难的将那个盒子拿了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手掌用力的几乎快要将那个盒子按进了他的心脏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盒子上的凉意让他心脏疯狂的蹦跳缓和下来了许多。
林倾白脱力的松下了手下的力道,倚在床头虚喘着气,那个按在他心口的盒子也就滑到他的腹处。
林倾白纤长的手指抚到盒子上,一寸寸的划过盒体,最后落到了盒子上的铜锁上。
以往晚上林倾白一人做了噩梦,睡不着之时,总是会看一
看郗安写给他的信。
那里的每一封信都能让林倾白感受到郗安对他的关心和情谊,这才让他珍藏至今。
可是如今.......
林倾白的手指抚了抚那把铜锁,又缓缓的松开了锁,将盒子放在了一旁。
房间有些闷,林倾白手扶着床帏慢慢的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林倾白仰头望着天,却见天上飘飘扬扬的落下了雪。
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雪不大,夜很黑,雪花犹如银蝶一般,随风而飞。
“王爷,请用膳了。”
这时红月轻轻的推开了殿门,却见林倾白早已起了身。
他穿着一身白衣内衫,就那样立于窗户之前,仰头望着窗外出神,甚至连红月进门了都没有察觉。
如今的林倾白面色苍白,眸似清泉,身子纤瘦,这般模样映在屋内的昏黄的光之下却生生多了几分病弱的美感,好看的不像话。
只见他抬起手,窗外的一朵雪花便轻柔的落在了他的指尖。
红月看的愣了神,不一会她反应过来,冲进屋里连忙将大氅取了下来,慌慌张张的披到了林倾白的肩头。
“王爷,外面的风大,您穿着这一身怎么能站在窗前吹冷风啊!”
林倾白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病人。
之前郗安守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能听话几分,如今却是谁也管不了他了,凉瑶楚说过他好几次,扬言再也不管他了,林倾白却也不甚在意。
大氅盖在了肩头,林倾白才反应过来。
他拢了拢肩头的大氅,清清淡淡的说了一声:“无碍。”
“怎么就无碍了!”红月被气的脸色通红,她想要说一说林倾白,可是又知道凉瑶楚已经对他说教的够多了,寻常的那些劝慰和说教对于林倾白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红月的咬着嘴巴憋了半天,目光在扫到卧在旁边的小白时,眸色一闪。
她指着小白对林倾白说:“王爷你就算不在意自己,您也看看它啊!小白这两日也生了病,房间里那么冷,它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闻言林倾白果然从窗外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小白。
小白已经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狗了,却一直身体很好。
院子中的下人都经常说小白就像是不会老一样,和当年被捡回来时一样的精力旺盛。
然而就在两天前,郗安进攻皇宫那日,小白病了。
它不吃不喝,见了人也不摇头摆尾的迎上前,反而是一直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请凉瑶楚来看,凉瑶楚不满的说她又不是兽医,然后看了看却也没有看出什么原因,最后得结果,出许是冬天到了,狗也没有那么精神了。
林倾白着小白的目光有些出神,忽然他低声道:“你说,如今他在做什么........”
“啊?”
林倾白的声音太轻了,红月没有听清楚,扬着声音又问了一次:“王爷你说什么?”
林倾白挪开了眼,摇了摇头,转过身将窗户合上,没有再多说话了。
其实那个问题,他问出来就后悔了。
如今的京城,无非就两种结果,要么是他已经登位了,要么是他还在杀人,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向上登。
毕竟他手握重兵,依照如今京城的形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而无论是那种结果,林倾白都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知道。
许是下午睡了一觉,这一天晚上林倾白没什么睡意,喝了药之后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到了第二天一早,辰时,林倾
白醒了过来。
他打开窗户,本是想看看雪景,无意中望见了客栈对面的包子铺。
那铺子刚出炉了一锅包子,白花花的热气顺腾之上,看的林倾白难得的有些饿了。
于是早膳,他便带着一众人出了客栈去吃包子。
远离了京城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里鲜少有人认识林倾白。
林倾白就像是寻常人那样坐在店铺里,听着耳边的喧喧扰扰。
他一向喜静的人,竟然也没有觉得吵,反而感觉这样的热闹的生活,好像也挺好。
比起林倾白吃饭的文雅,凉瑶楚吃相倒是放荡不羁。
她啃了一大口的包子,吃的满嘴流油,大声的夸赞着:“这家的包子真好吃!我在京城从未吃到过如此鲜香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