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郗安一瞧见他师父脸色不对劲,就立刻凑了过来,趴在林倾白耳边,小声的问:“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他实在是晕的有些厉害,还未等看清人,喉头就猛地滚动了一下,抬手捂住了嘴。
郗安连忙拿过一旁的唾壶,放在林倾白身下,林倾白俯着身子,干呕了两声就吐了出来。
郗安立刻开始叫凉瑶楚:“凉大夫,你快过来看看。”
凉瑶楚单手撑在窗边,半闭着眼睛,听见郗安的声音才将拍了拍腿,站起来走到了林倾白身前,抬手就要去掀开林倾白的毯子,却被郗安反手一把给按住了。
“你要做什么?”郗安皱着眉头,问她。
“我能做什么?”凉瑶楚嗤笑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给他按一按穴位就好了。”
凉瑶楚说着,倾下身子又要掀毯子。
郗安的手却更用力地握住了凉瑶楚的手腕:“我师父不喜欢别人碰,我来给他按。”
凉瑶楚被噎了一下,反驳道:“别人?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别人?”
林倾白被两个人的声音吵的直皱眉头。
他晕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得艰难的摸索到郗安的手背,轻轻的拍了拍,算作制止。
林倾白的手就跟个冰块一样,凉的彻骨。
郗安立刻转过身抓住了林倾白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不说话了。
林倾白有气无力的说:“就让安儿给我按吧。”
凉瑶楚心中憋气,冷着一张脸,语气生硬的告诉郗安应该按揉哪个位置,怎么按揉。
林倾白的这种情况最适合按的穴位就是鸠尾穴。
这个穴位在胸口下方,上腹的位置。
凉瑶楚刚一讲解完,郗安的手探入林倾白的毯子里,抚上了林倾白的胃腹处。
郗安手下的力道小心,他生怕弄痛了他的师父,一边揉着,还一边俯下身子小声的询问着林倾白的感受。
凉瑶楚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低语的模样,更是觉得窝火又碍眼。
她冷哼了一声,直接走到了马车门口,抬脚跳下马车,跑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马车上只剩下郗安和林倾白两个人。
林倾白好受了一些,睁开眼望着俯身在他身前的小徒弟。
最先入眼的是郗安脑袋顶上扎的圆圆一坨的小啾啾。
郗安埋着脑袋,很认真的按着林倾白腹部的穴位,只要是林倾白身子动一下,郗安就立刻停下了动作,抬头望着林倾白。
他这个马马虎虎的孩子,在碰见林倾白生病的时候却变得小心翼翼。
林倾白望着他这个模样,心中温暖,身体也好受了许多,后半段的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午时,他们赶到了落脚的村落里,林倾白身体恢复了许多,便命人寻了一处干净的客栈落脚。
午膳刚吃到了一半,忽然客栈里响起了躁动声,其他的吃饭的农户们饭也不吃了,纷纷看向门外。
“来了来了。”
“是大唢呐来了吗?”
“我瞧见了,是他!”
“今日可真的是好运气,我之前听说大唢呐生了一场大病,
都好几个月没来了。”
“是啊,没了他的说书,我每天的午饭可是食之无味啊!哈哈哈哈。”
.......
一听是说书,郗安的饭也吃不下去了,他手拿着个大馒头,翘着脑袋东张西望的四处看。
说话间,一位大白胡子的老人被人扶了进来,走到了客栈最前面的桌子站定。
“今日大伙儿想听点什么?要不接着上回书说?”
大唢呐单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从袖袍里掏出来惊堂木。
“大唢呐你都几个月没有出来,这谁还记得你上回书说了什么,你今天给我们说点新鲜刺激的!”台下一个壮汉吆喝着说。
“是啊,我们下午还要去干活,你给我们说点刺激的,让我们下午抡锄头也更有干劲,对不对啊兄弟们?!”
“对啊!”
大唢呐举起惊堂木狠狠的一拍!
一声脆响响彻了整个客栈,嘈杂声戛然而止。
“好!既然如此,今日我就给大家讲一个新鲜的故事。”
大唢呐挥了挥手腕的长袖,倾身说:“你们可知在仙界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战神,其人容貌之佳可谓是三界难寻,青衫白袍,随手一指即刻幻化出惊天雷电,翻云覆手间即可颠覆山河。”
听闻大唢呐将此人吹的如此厉害,下面的人都纷纷瞪大了眼睛。
“谁啊?这么厉害?”
“这个战神比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弥姆菩萨还厉害吗?”
大唢呐应道:“厉害,他自然是厉害,三界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正因有他在,千年之间三界竟然从未再发生过战乱!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
接着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唢呐继而话风一转接着说:“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至尊至强的战神,却险些栽在了一个少年手里......”
“少年?”
“如此厉害之人,为何会栽在一个少年的手上?”
大唢呐晃晃悠悠的慢声说道:“要说这个少年可是有大来头,他乃是魔族的王上,魔皇!”
“历任的魔皇至少三千岁登位,而这个魔皇仅有一千五百岁就登上了皇位,若是按做我们凡间的年纪来看,仙界的一千五百岁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
“才十五岁?”
大唢呐挥手一指:“就是十五岁!在凡间十五岁的男孩连毛都没长齐,正是天真纯善之时,何知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然而这个少年魔皇可了不得,他生来法力高强,却无心!无情!无痛!仿佛就是天生的屠杀怪物!当年魔族内乱,正值皇位之争,他便弑父杀母!踩着爹娘的鲜血,拎着至亲的头颅登上了皇位!”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一个疯子登上皇位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是更疯了,他以人为祭,鲜血饲养魔物,甚至劈开了魔族与外界的屏障,纵容魔物食人,上千万名仙人被魔物分尸而食!”
“一时间仙界这番安宁祥和之地,居然变得尸横遍野,乌云蔽日,血流成河!”
“恶魔存于世,战神自然是不能容他,他带领仙界各族对魔族进行了围剿.......”
.......
台下人听的尽兴,大唢呐讲的更是起劲,他将那所谓战神是如何与魔皇大战八百回合讲的栩栩如生,慷慨激昂,仿佛他就是那战神转世,亲临了战场一般。
最后大唢呐高高举起惊堂木,重重的敲在桌子。
啪!
“就这样,战神将魔皇击杀在了噬魂岭,恶魔将除,自此乌云散去,大道归一,三界太平!”
“好!”
“杀的好!太好了!”
“这种魔
头就应该死无全尸!若是我是战神,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对!他的头颅就应该挂在墙上示众,我要狠狠的啐他一口!”
......
这个故事实在是爽快人心,众人激动的满脸通红,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
铜钱纷纷的砸向了大唢呐。
大唢呐笑眯眯的弯着腰捡桌子上的钱,忙不及的道谢。
凉瑶楚走到他身前,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大元宝,放到桌子上。
大唢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待他的手伸长了去拿时,凉瑶楚却一把将元宝拿开。
她半坐在桌子上,脚尖垂着抖了抖,笑着说:“说了那么久,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们这个英勇神武的战神叫什么名字,这种大英雄我们可不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是啊,大唢呐。”
“他叫什么名字啊?”
得了周围人的附和,大唢呐也不再卖关子,他哈哈一笑,大声的说。
“——他叫清元仙尊,林倾白!”
第4章
纷纷扰扰的声音忽而听得不太不真切。
林倾白竭力压制住手腕的轻颤,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
他的指尖冰凉,只能握成拳头才能恢复一些知觉。
大唢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独留下剩下的人三五成群激烈的讨论着,他们大多咒骂着魔皇,亦或是还觉得这个魔头的死不解恨,应该将他凌迟至死,或是将他做成人彘。
“应该剁了这个魔皇的手脚!”
“这算什么,应该也把他给吃了!”
“谁吃他这种魔头,你吃了他不怕染上他的疯病,也变成疯子啊!哈哈哈哈哈!”
几人正说的尽兴,这时只听旁边,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的声音全部停滞,连林倾白都是一惊,望向了郗安的位置。
郗安不小心将碗筷摔在了地上。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侧着头望着那些在议论的人,总是带笑的脸上此时却没有一丝的表情。
“安儿。”
听见林倾白喊了他一声,郗安这才转过头,他望着林倾白说:“师父,对不起,我将碗打碎了,我去寻人来扫。”
林倾白皱眉,说:“去吧。”
得了林倾白的准许,郗安快步走出了客栈。
郗安刚走出去,林倾白就挥手招来了一个侍卫。
“王爷。”侍卫低声唤了一句。
“找到这个说书的,查查他的底细。”林倾白垂着眼眸,低声道。
“是。”
-
中午用完了午膳,林倾白便命人在这间客栈开了几间房,休整片刻待到下午再上路。
客栈房间有限,林倾白和郗安睡在了一间卧房。
郗安方才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疯玩了半天,现在脑袋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林倾白给郗安塞了塞被子,合衣躺在郗安的身边,仰躺着望着客栈的天花板,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方才的大唢呐说的故事,将林倾白又拉回了在仙界的那千年。
他想到他年幼之时拜入师门,满脸稚气,连寻常的刀剑都拿不起来。
他想到他一千七百岁那年召唤出自己的神器,上古神弓——羽炽,刹那间天地失色,惊刹世人,于是他小小年纪就有了自己尊号——清元仙尊。
他想到他一千九百岁那年,师尊仙逝,师姐闭关,只留他一人坐镇仙族,他武功高强,仙界之中无论老幼无人敢违背他,更无人敢与他亲近,于是他渐渐的成了沉冷的性子,从此便又是千年。
原本林倾白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上万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
意识渐渐飘忽,林倾白闭上眼睛陷入了睡梦。
......
大雪封山,狂风乱作,漫天飞雪似剑刺一般四处飞散,入眼皆是白芒。
林倾白抬起指尖一挥,骤然间百丈之内的风雪全部被一道银色的结界隔绝在外。
风雪一停,四周的景色便看的真切。
此时林倾白身穿一身银色铠甲,带领一队仙兵,站在噬魂岭之上。
噬魂岭终年大雪封山,百丈之内不见活物,乃是仙界的极寒之地。
而如今雪地里到处散落着魔物的尸体,那些魔物长相极怪,大小各异,种类不同,却都断头断脚,血肉模糊。
血水浸入了雪地里,染红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地,从远处看就像是盛开在白雪中的朵朵红花,充斥着诡异的娇艳。
“仙尊,您快看!他在那里!”
在身后人的指引下,林倾白朝远处看去。
果然,那个少年虚弱的倚坐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右肩处插着半枝断箭,脸色苍白,鲜血一滴滴的
从他黑袍的衣角滴下来,落入雪地中,渐渐将那一片雪地浸染成了艳红色。
林倾白飞身向前,在距离他十步的位置站定,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阎秋司。”林倾白沉着声音喊道。
风吹起了少年凌乱的额发,他肩膀动了动,沾满血迹的手在雪地里慢慢的摸索,指尖触到了一旁的剑柄,用力的将剑锋杵在地上。
阎秋司借着剑的力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他抬起头,那双黑寂的眼眸先是扫了一圈仙族兵将,最后紧盯着林倾白。
忽而他咧开洁白的牙齿,噗呲一下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的说:“林倾白,你真像一只狗,紧追着我不放,哈哈哈哈哈。”
阎秋司笑的身子颤抖,瞧着都快要站不稳的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一道带着蓝光的飞针从林倾白身后飞出,速度之快肉眼不可及,只听噗嗤一声,那长针刺穿阎秋司的右胸膛,竟将阎秋司生生的钉在了身后的巨石上,动弹不得。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辱我师尊!你看我今日不砍下你这魔头的脑袋!”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从身后的人群走出,手执一把蓝剑,气冲冲的走上前,作势真的要将阎秋司刺死。
林倾白抬袖一挥,就将男子抚到了身后,厉声的说:“没我命令,不准妄动。”
“师尊,我......”
林倾白没有理身后的那些人,他踩着满地的白雪,一步步的走到了阎秋司的身前。
阎秋司果真和传闻中一样,天生无痛,哪怕此时他浑身尽是割肉穿骨的伤口,他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见阎秋司笑着抬手按住了那把长针,一点点的将针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
长针每出来一寸都带出了他细碎的血肉,血似顺着掌缝流进他的衣袖,而他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