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白夸奖了郗安,若是以往郗安应该很高兴才是。
可是这次郗安却沉默了,他的脸在烛火之下显得忽明忽灭,眉
眼沉沉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师父,是不是只要叛乱就是其心当诛,死不足惜?”
林倾白道:“自然是如此。”
郗安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定定的望着林倾白继续道:“师父,那齐太守实则有一独子,早年间到军营里当兵,却无缘无故的身亡,有人传言是军营的参将不喜齐太守,将他的儿子折磨致死,但由于那参将是皇室远亲,齐太守多次申诉无门,于是便对当朝憎恶不满,这才联合了赤熯族叛乱,即便是如此,师父也觉得齐太守死不足惜吗?”
林倾白倒是第一次听这件事情,他垂下眼思索了片刻,转而摇了摇头说:“若是齐太守真的有如此冤屈,当层层上诉,自然会有伸张正义的一日,即便是他真的恨之入骨想要报复,可百姓无辜,他欠下的那些生死债,又有何人来讨还?纵然他身负仇恨,这也并不不能作为他通敌叛乱的借口。”
“.......那若当初是师父得知了齐太守叛乱之事另有他因,你会杀死他吗?”
林倾白这次回答的很坚决:“会。”
郗安似没有猜到林倾白的回答,他愣了愣,黑漆漆的眼睛映着晃动的烛火,半响他低声道:“我以为师父仁慈,会念在他家室凄惨,放他一马.......”
“仁慈只针对可以原谅的人,他不可原谅。”
郗安眼睛定定的望着林倾白,半响他垂下头,脸色埋在昏暗中再也看不清了,只能听见他轻笑了一声说:“师父说的对,他不可原谅.......”
那日郗安和林倾白又聊了许多,从漠山之巅的云花一直聊到了宫城里新开的桑果,直到子时,林倾白手撑着头打起了哈欠,郗安才从林倾白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夜色黑沉,整个王府早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忽然空中快速的掠过一只飞鸟,残下了一道黑影,郗安猛地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不一会那只飞鸟在空中飞速的盘旋了几圈,稳稳的落在了郗安的肩头。
那是一只鹘鹰,通体纯白色,却体型较大,长相凶猛,爪子尖利,寻常之人压根近不了身。
郗安抬起手抓住了鹘鹰的脖颈,动作算不上轻柔,而鹘鹰却连半点反抗都没有,温顺的如同一只家雀。
郗安从它的羽毛间摸了两下,抽出了一张纸条,两指展开。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平权”。
望纸条上的字,郗安的眸色阴沉,忽的冷笑了一声,将纸条狠狠的捏着手中,转眼的碎成了纸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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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安刚回到京城的第二日,京城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京城东郊有一个巷子村,里面住着的大多都是难民,时常有难民偷窃附近农户的粮食金钱。
难民作乱也是常有,可是最近两日,那些难民胆大包天,居然趁着夜黑风高偷到了东郊里的一个火药库里。
满满一个火药库里的火药,整整四十担的火药,全部在一晚上被洗劫一空。
第二日辰时,换班的侍卫看见空空如也火药库,顿时兵荒马乱,领班的首领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皇上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将那晚所有值守的侍卫都关入了大牢,剩下问题就是追查这些火药的下落。
但是很显然,这次和平时难民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是难民可以摸透火药库的侍卫布防和轮换时间,并且可以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将仓库里的火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那就说明这些人并不仅仅是难民那么简单,背后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次作案。
大批量的火药一丢失,整个京城都陷在了不可控的危难中。
发完了怒,皇上坐在龙椅上,沉思了几秒,说道:“越将军在京城领兵已久,负责调查这次火药丢失事件,东营的大部
分军人都在演练分不开身,便命越将军可调动云北军,诸位看如何?”
而其他的大臣们是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望向了站在队伍前郗安的身影。
皇上沉着声音问:“可有人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又有谁人敢说一个字,朝中顿时又安顿了下来,无一人再说话。
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了下来。
下午,郗安去军营中,林倾白在书房里看朝中的兵力布防图。
红月进来通传了一声说:“王爷,刘尚书到。”
林倾白点了点头。
不多时刘尚书就走了进来,他走到了案几前,对林倾白行了一个礼。
林倾白却未将目光从布防图上挪开了眼,只是对刘尚书说:“刘尚书不必多礼,坐。”
刘尚书坐在了林倾白对面,目光也随着林倾白望向了布防图,半响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今日陛下命越辉前去查案,以您来看是所谓何意?”
闻言林倾白这才将目光从布防图上缓缓收了回来,坐定在了位置上,淡声道:“安儿用了四年平了叛乱,而如今归朝却不过四日,皇兄就在朝堂上明升暗降,不过是要分走安儿的兵力罢了。”
刘尚书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云北军是郗安从潜州带回来的军队,里面的每一个将士都身经百战,一人可以抵寻常士兵三人兵力,且直接听命与郗安。
自从郗将军归朝后,皇上在百姓面前下旨给郗安奖赏,给了郗安封号,并将南营给了郗安掌管,众人皆赞皇上重用贤才。
而今日皇上认命越辉查案,将云北军兵力五千人给越辉,便是在瓜分郗安手中的兵力。
皇上的心思明眼人都懂,郗安立了战功,但在军队中威望太高,在百姓心中民声太响。
皇上决不允许郗安功高盖主,只有将郗安手中的兵权分给越辉,这样才能再次形成双足鼎立之态。
“那以王爷所见,这事要如何?”刘尚书问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倾白翻了一页布防图,淡声道:“便先如此吧。”
“可是越将军那边怕是对王爷和郗将军不利啊。”刘尚书恳言道:“楚将军在的时候便与王爷不和,越辉无父无母又一直跟着他长大,感情笃深,如今郗将军风光归朝,京中又有一小部分在传郗将军是抵了楚将军的战功,越将军怕是记恨在心啊......”
刘尚书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了,只是适时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捏着图纸的手紧了紧,过了会说道:“你说的有理,将方承派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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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火药丢失这件事也奇怪的很,越辉带兵查了一段时间,最后在东郊的一个野山山洞里发现了大量的火药。
那些火药全部堆放在那里,早就被山洞里的积雪给浸湿,不能使用。
皇上在朝堂上说让越辉继续追查真凶。
但是在众人的心里早就给这个案件定了性。
无非是难民对朝廷不满,想要寻衅滋事,既然火药也找到了,难民也闹不出什么大动作,余下的废弃火药皇上便交给越辉去处理,这事就算罢了。
虽然没有抓到罪魁祸首,但是能够原封不动的找到火药,无疑是解掉了悬在每个人脖子上的一把刀。
皇上心情大悦,也恰逢要到太上皇六十大寿,皇上便决定在除夕当日举行宫宴,宴请群臣一起在宫中为太上皇恭贺寿诞。
太上皇爱热闹,这次礼部安排的热闹,一大清早的所有王公大臣到宫中为太上皇贺寿,午膳用过后宫中就开始举行击鞠赛。
如今林倾白和郗安都是朝中重臣,又有文臣武臣之分,不能像以往一样
一同入宫。
林倾白作为太上皇的儿子,要早些进宫去为父皇贺寿。
太上皇今年虽是六十,但是眉宇之间却看不出去半分年迈,穿着一身深红皇袍,头发花白,反倒是颇有几分平易近人的书雅之气,坐在主座上笑着接受着每个孩子的贺词。
当年太上皇因为皇后逝世而悲痛欲绝,无心朝政,传位与当今皇上。
之后他便一人住在皇家园林,不问朝政,甚至鲜少有人能见到他,只有在重大日子才露面。
太上皇喜爱皇后,自然也更加偏宠皇后所生的两个孩子。
甚至在众臣祝寿之时,让皇上和林倾白也都坐在了台阶两侧的上座,众王公大臣皆站于台阶之下。
在众臣贺寿之后,太上皇也不知是从何来了心思,问了林倾白一句:“小十,我听说你教了一个徒弟,很是出彩,在潜州战场上立了大功,今日可来了?”
林倾白淡笑着点了点头道:“回父皇,来了。”
“好,让我看看是那位豪杰。”
郗安便站了出来,单膝跪在了大殿中间,垂眸拱手行礼道:“臣郗安,叩见太上皇。”
太上皇目光在郗安身上打量了片刻,说:“抬起头来。”
郗安依言抬起头。
如今太上皇虽是很少出现在朝堂中,但是早年间他在当皇上之时也是果断心狠之人,朝中许多官员对他十分畏惧。
而郗安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双厉眼毫不遮掩的望向了上座,反倒是将太上皇看的眯了眯眼。
他与郗安对视了片刻,站在朝堂上的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林倾白也感觉气氛有些不妥,他在一旁说道:“父皇,郗安年少之时就跟着我,心思纯良,很不错。”
太上皇这才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从嗓子里恩了一声说:“我瞧着这孩子也不错,剑眉星眸,气势凌厉,在战场上定也是威震八方,小十要说你也是为我们阜朝培养了一员大将啊。”
林倾白这才松了一口气,行礼道:“父皇过奖了。”
到了午时众人用完午膳,就一并到了击鞠场。
击鞠比赛相对于上午要自由很多,大臣可以携带家眷观赛。
赛场之上到处都是穿着艳色彩裙的妙龄女子,倒也使往日以来死气沉沉的宫中多了几分生气。
今天下午越辉带领的东大营,和郗安带领的北大营对战,更是今天下午比赛的看点所在。
朝中谁人不知如今郗安和越辉二人年纪相仿,阵营相对,平分朝中兵权,犹如针尖对麦芒。
朝臣甚至都在私下下了赌注,今日的击鞠之赛究竟谁能夺魁。
林倾白倒是一向不喜凑热闹,今日的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场上的选手穿着单衣,有的甚至挽起了衣袖。
但毕竟是冬日,林倾白畏寒,肩头之上依旧是披着大氅,怀中抱着金丝暖炉,他便遥遥的坐着,望着台下正在备战的选手。
击鞠场很大,观台是以阶梯座位,依照官职大小和爵位排座,林倾白自然是坐在仅次于皇上和太上皇的台阶之下,视野很好,可以将整个击鞠场都俯视入眼。
台下有两个颜色的队伍,越辉带着队伍穿着深红衣,郗安带领的队伍穿着黑衣。
两个队伍正在检查马匹和球杆,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时忽然有个丫鬟走到了林倾白身前,弓下了身子对林倾白说了一句:“云王爷,明太妃请你过去一叙。”
林倾白转过头,看见坐在了上阶不远处的明太妃。
明太妃也望着他点了点头,林倾白便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了明太妃的身边。
“明姨娘。”林倾白冲着明太妃行礼。
明太妃却没有那么多礼,拉着林倾白的手腕就让他坐了下来,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小十啊,你父皇和我都在为你的大事着急啊,今日这个击鞠赛就是专门为你办的,你可要多看一看。”
林倾白皱眉说:“明姨娘,我不太明白。”
明太妃看了他一眼,说:“跟姨娘装糊涂是不是?”
林倾白笑了笑,便不说话了。
明太妃是当年与先皇后一同嫁进皇宫的,宫中嫔妃之间虽大多是勾心斗角,但是明太妃和先皇后之间却一直情同手足。
后来先皇后去世了,明太妃膝下只有一女,便将林倾白和皇上都当成了亲生孩子照拂。
直到太上皇退位,远居在皇家园林,明太妃也随着一起去侍奉太上皇。
如今普天之下,也只有明太妃还惦记着林倾白的婚姻大事。
瞧着林倾白久不出声,明太妃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劝说道:“我多年久居在园林,一年也见不到你两次,每次和你提起这事你要么是推脱,要么就不说话,你看看你皇兄,也就比你大了几岁,如今大公主都到了待嫁的年岁,有了心仪之人,你总不能大公主都嫁了你还一个人吧。”
林倾白听见明太妃这样说,循着明太妃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
晴公主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长裙,正坐在皇后身前,目光熠熠的望着击鞠场的越辉。
击鞠场上,越辉和郗安战的正是精彩之时。
只见越辉一个俯身从郗安队员手中夺下了木球,木球在空中腾而起,越辉从马上一个飞身而起,球杖在空中击打到木球,木球盘旋着飞速飞向远处的锣鼓。
只听咚一声脆响。
木球正中红心。
红队得一分。
这一分得的漂亮,台下的人纷纷喝彩,晴公主更是激动的不停的鼓掌,小脸激动的通红。
她回过头对皇后说:“皇额娘,你看见了吗!越辉哥哥进球了!他好厉害。”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说:“越辉是厉害,但你是公主,要矜持一些,别一直盯着越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