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之下郗安能够感受到林倾白腹部的冰凉,就算是郗安温热的手掌捂在上面,都无法暖热。
随着郗安手掌的按揉,胃部还在跳动,很不安分的折腾着他的师父。
林倾白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的肠胃不好,受了凉,吃不好,甚至是心情不好都会犯病,而他难受的时候又不喜欢旁人在旁,更抗拒他人的接触,就连凉大夫也不例外。
除了郗安。
于是郗安就跟着凉瑶楚学了很久的医术,到了如今他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把脉和按摩手法。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马车走出了皇宫。
在郗安的按揉下,林倾白腹部的那团冰凉且不安分的东西,渐渐的消停了下来。
马车走上了大路,车内的颠簸也渐渐平息。
郗安缓缓松开了拥着林倾白的手,小心翼翼的将羊皮毯子盖在林倾白的身上,手探入了毯子里,抚在林倾白的胸口处,帮林倾白顺气,问道:“师父,好些了吗?”
林倾白垂着眉眼,点了点头。
郗安松了一口气,半响低声说:“师父,以后不要喝酒了,虽是国宴,但你是皇上的亲弟弟,若是不能饮酒也无人敢劝,不必闹得这样难受。”
林倾白半倚在坐垫上,乌发散开,那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显得格外的苍白。
他依旧难受,现在浑身连手腕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眸望着蹲在他身前的小徒弟。
郗安又是给他暖肚子,又是给他揉腰,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擦汗,两只手都快要忙活不过来了。
在夜色寂寥之中,林倾白的目光异常的温柔。
“安儿......”林倾白轻唤了一声。
郗安乖巧的仰起头,
眼睛在黑夜中亮闪闪的望着林倾白:“怎么了,师父?”
林倾白淡声说:“安儿,日后上了战场要听楚将军的话。”
“.......”
郗安缓缓顿住了手中替林倾白揉心口的动作。
林倾白胸口起伏的厉害,说一句话便要缓上许久,却依旧是垂着眉眼,温声的对郗安说:“楚将军虽是一向与我不和,但是个直性子的人,我今日敬他一杯酒,他也允诺会救你于为难,君子一诺千金,你可放心信任于他......”
即便林倾白已经身体难受到这等地步,嗓音艰难,却依旧在担心郗安。
郗安垂下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半响他声音微哑的说道:“师父,我已经长大了.......”
说道这里,郗安却停住了声音,垂着头埋在黑暗中,没有继续说了。
林倾白却猜到了郗安后面想要说什么。
他想说他已经十四岁了,长大了。
他会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林倾白缓缓抬起手,葱细的手指轻轻的抚着郗安毛茸茸的发顶,就像是郗安六岁时的那样。
那时候郗安还小,身高才到他腰部的位置,而如今这个孩子已经和林倾白差不多高。
他手臂比林倾白还要粗,甚至可以单手将林倾白抱起来。
他不需要林倾白再为他如此的劳心劳力,不需要林倾白再时时刻刻的护着他,不需要林倾白在为了他如此耗费心神。
车帘被风吹开一角,路边的灯火映进了林倾白漂亮的眼眸里。
林倾白垂着眼眸,声音又轻又淡的说:“你在为师眼里,一直都是好孩子。”
第21章
林倾白一向隐忍,坐在马车上胃里难受的翻江倒海,阵阵恶心想吐,却还是一路撑到了回府。
府门口早就围了一群的下人候着,一见林倾白回来了就蜂拥的凑过来,又是递手炉,又是问候。
最后看见郗安黑着一张脸,才停止了问候。
林倾白的脸色很难看,连路都走不稳。
郗安一路将他扶进卧房里,待只剩他们二人之时,林倾白就忍不住了,他紧捂着嘴巴,拽了拽郗安的衣袖。
郗安连忙将林倾白扶到凳子上,抬手将放在地上的青瓷唾壶拿了起来,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俯下身子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指狠狠的按着腹部,眼睛忍得通红,看着很是难受。
郗安皱着眉头,一下一下拍着林倾白的后背。
他的手掌清晰的感受到了林倾白脊背的消薄,好似院中刚种下的细枝丫,在他的手掌下摇摇欲坠,脊背上的两块蝴蝶骨仿佛化成了一对翅膀颤啊颤。
这个认知让郗安手下的力道猛地一缓,又拍了好一会,林倾白紧绷的后背猛地一松,俯下身子,咳嗽了两声吐了出来。
他吐得很是艰难,细长手指捏着唾壶边缘,指尖都在发白。
郗安就站着林倾白的身侧,撑着林倾白身子,另一只手拢住林倾白垂下的乌发,一言不发,脸沉的厉害。
吐完了晚上吃的东西,林倾白还是阵阵的恶心。
郗安熟练的在林倾白的后背按了两个穴位,将林倾白扶了起来,林倾白漱了漱口,上身虚弱的倚在了椅背上,衣袖掩着嘴巴咳嗽。
“咳咳咳咳........”
郗安弯下身给林倾白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轻声问道:“师父,你好点了吗?”
林倾白却没有立刻饮下那杯茶,而是垂眸望着郗安。
二人对视,林倾白眼眸含泪,嘴唇微张,红润的快要滴出血来。
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火,暖光映在林倾白的脸上,将他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光影,似扇子一般随着林倾白的眼睛而眨动,很是好看。
郗安仰着头望了林倾白好一会,忽然抬起手用衣袖,轻抚在了林倾白含泪的眼角,嘴巴张了张想要说话。
“师父......”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王爷,凉大夫来了。”莲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倾白连忙侧了侧脸。
郗安也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他垂下了手,转过头说:“进来。”
殿门打开,凉瑶楚随着莲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下人鱼贯而入,收拾屋子。
凉瑶楚没什么好脸色的坐在床边,手搭在林倾白的脉上探了探,又问了今晚的情况。
待郗安说完今晚发生的事情,凉瑶楚冷笑了一声,说:“真是嫌自己命大。”
郗安问:“凉大夫,我师父怎么样了?”
“喝了酒引得腹疾犯了,死不了,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好过。”凉瑶楚说道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冷笑了一声道:“你倒好,明天就去潜州了,把你师父留给我伺候,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郗安这次难得忍气吞声,没有反驳凉瑶楚的话,只是沉默的望着他师父。
烛光闪烁,光影半明半昧的映在林倾白的脸上。
林倾白脸色苍白,乌发散在了枕间,眼眶那一抹淡红似一尾粉色的樱花。
郗安俯身在床前,将手探入了被子里,替林倾白暖着腹部那块生冷的地方。
凉瑶楚走了,莲姨站在一旁,将郗安脸上沉冷的表情都望着眼里,宽慰道:“少爷,你放心吧,凉大夫就是嘴硬心软,有她在你就放心
,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和凉大夫会照顾好王爷。”
郗安敛下目光,说:“我知道。”
后来莲姨熬好了药,让林倾白服下之后,林倾白慢慢的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见林倾白睡得熟,郗安才缓缓的收回了手。
他和莲姨生怕扰了林倾白的休息,两个人悄声的退出了卧房。
殿门合上,郗安却依旧朝殿门里望着。
莲姨看了看他,说:“少爷,晚些时候我会守在门外,凉大夫也说了王爷喝了药之后不会有事情,您明日就要远行出征,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郗安沉默了一会,这才转过身一步步的踏下了台阶。
莲姨一言不发,跟在了郗安的身后。
郗安回过头对莲姨说:“天色已晚,莲姨不必送了。”
往日莲姨会听郗安的话,可是这次莲姨却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低着声说:“少爷,我再送送你吧......”
郗安那双黑沉的眼睛望了莲姨一会,转过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郗安的卧房离林倾白卧房不近,走路需要走上一刻钟左右
郗安脚步不快,莲姨也一直跟着郗安的身后。
一直到郗安走到了卧房的门口,院子里的小白听见了郗安的脚步声,扑着叫着跑到了郗安的身前,抬着爪子扑着郗安的小腿。
郗安弯下腰将小白抱在了怀里,踏上了台阶,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少爷.......”莲姨喊了郗安一声,尾声带了一些哭音。
郗安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望向了莲姨。
月色透过院中的梨花树,光线昏暗,莲姨已年过六旬,在王府里忙活了大半辈子,头发白了大半,却从未有过如此局促的时候。
“怎么了,莲姨。”郗安问道。
莲姨站在不远处,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要对郗安说,明明是眼含着眼泪,却又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声音慈祥的说道:“少爷,你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郗安顿了顿,笑着说:“我想吃莲姨坐的最拿手的肉夹馍,还有鸡汤面。”
莲姨连声的应着好好好,抬手摸了摸一把眼角,转过身往回走。
她走过长廊,走过花园,身影越来越小。
郗安却依旧侧着身望着莲姨的背影。
在郗安小的时候最喜欢牵着莲姨的手玩荡秋千,莲姨的一只手臂就可以撑住他的重量。
那时的莲姨好像很高大。
而现在莲姨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衣裙,脊背佝偻,一边搓着手一边向前走,与那些在大街小巷中身材矮小的小老太太无异。
一直到莲姨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郗安才收回了目光,他转过身推开了殿门,正欲走进去,小白却猛地抬起头,冲院子叫了两声。
郗安身子一顿,眸色生冷的回过头,望着远处院中黑色的人影,厉声喝到:“谁?”
第22章
郗安的喝声一出,树林里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一会,只见茵柳低垂着脑袋从里面小步小步的走了出来,她唯唯诺诺的走到了郗安的身前,对郗安行了一个礼说:“郗安少爷。”
郗安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茵柳小心翼翼的扬起头,望向了郗安。
她今日打扮的很漂亮,眼上眉梢都勾勒了粉黛,随着眼睛的眨动显得俏丽动人,就连穿着衣衫也不是寻常的丫鬟服,而是一件淡黄色的衣裙,将少女初现的身材勾勒的曲线曼妙。
“少爷.......”茵柳弱弱的喊了郗安一声,抬脚上了台阶。
郗安的目光就随着茵柳,看着她一步步的踏进殿内,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郗安脸上没有表情,他弯下腰将小白放在地上,问道:“谁准你进来的?”
“是我自己的进来的。”茵柳声音低软的说:“明日少爷就要去出征了,茵柳万般不舍。”
闻言郗安挑了一下眉,忽然歪着头笑了。
茵柳在郗安深不见底的目光里,显得无所适从,她垂下眼眸,从衣袖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捧在手心里奉到了郗安的身前,说道:“我做了一个护身符想要送给少爷,以报当初少爷的救命之恩。”
郗安依旧没有说话。
灯光昏暗,茵柳脸蛋泛红,小步的挪到了郗安的身前,她站的距离很近,几乎要贴到郗安的身上。
茵柳怯生生的抬起头看了郗安一眼,瞧着郗安脸上还带着笑,她便更大胆了一些,小声的说:“我替少爷将护身符带上。”
说完茵柳就抬起双手,将那个护身符往郗安的脖颈上挂。
她的身体柔软,手腕上的力道更是温和,颇有一番情意绵绵的韵味。
茵柳瞧见郗安并无拒绝的意思,心中更加振奋了,她轻轻的掂起了脚尖,无比暧昧的将鼻尖凑到了郗安的脖颈处,热气萦绕在郗安的脖颈,她浅浅的闭上了眼睛,正欲吻上去。
然而下一秒,郗安轻笑了一声,抬起手一把掐住了茵柳纤细的脖子。
护身符掉落在地。
茵柳脸色突变,震惊的望着郗安。
郗安的力道很大,手背上青筋暴起,瞬间就将茵柳掐的面色通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望见郗安依旧在笑,只是眼里早已没有往日的平和,而是又阴又狠,闪着深红的血色。
茵柳不停的挣扎,双手竭力的掰着郗安的手腕,而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郗安的力气有多大,茵柳虽是比他大了三岁,但是她的力道与郗安相比如同蚍蜉撼树,半点都动摇不了。
郗安像是拎小鸡一样,掐着茵柳的脖子将她拽的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要得到什么?”
茵柳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青紫,嗓子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郗安也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只是笑着继续道:“茵柳,你以为我没有调查过你吗?”
茵柳闻言瞪大了眼睛,挣扎的更加剧烈了。
只听郗安继续说道:“你十五岁被你爹娘卖给了山里的一个傻子,你逃不了,又不甘心,于是便和山贼交易,你愿意做山贼的压寨夫人,为的就是引他们杀了傻子的一家,然而当山贼替你杀了人之后,你却逃走变卦.......”
郗安的嗓音悠悠,吐字优雅,而那一字一句却像是鬼魂一样在房间里来回的徘徊。
茵柳被吓得浑身虚汗,一张漂亮的小脸变得无比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