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连谷的话音一顿, 脸上的笑意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转头望向了林倾白。
脖颈这样一动, 她便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脖颈上的寒意,林倾白眉眼冷冽, 问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悉连谷面色微沉,没有回答林倾白的这个问题, 而是紧盯的林倾白的眼睛,道:“你爱上他了。”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的话。
林倾白握剑的手抖了抖,牙齿咬紧了口中嫩肉, 将刀锋继续抵住了悉连谷的脖颈, 像是逼迫她一般, 清冷的声音克制不住的发怒, 又一次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悉连谷眼睛也泛着薄淡的怒色,她并不怕林倾白手中的长剑,反问道:“我如何做了?!我不过就是将他投入了蛊血池中!我不过就是当了他一千多年的母后!我一没杀人,二没屠城!你如今却要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将剑抵在我的脖颈上!”
悉连谷与林倾白自小一起被师尊抚养长大,二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比至亲更亲,而如今林倾白却因为一个不过才认识了百年的恶人,要杀了她。
悉连谷的胸口起伏,二人的冷眼相对而视,殿中的寒风又起。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说:“对。”
悉连谷因为林倾白的这一个字,愣了一瞬,忽然就低头笑了一声,抬起一个指尖将林倾白抵在她脖颈上的剑给推开了。
林倾白如今身上并无法力,悉连谷却法力强大,她就用这一个指头,便轻巧的推开了。
而后她笑着望着林倾白,眉眼中却是不入心的寒气,对林倾白说:“师弟,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要这么做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做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你。”
........
风吹动了林倾白鬓边的乌发,断断续续的扰到了他看着悉连谷的视线,可是他却心脏猛缩,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剑柄。
悉连谷的这句话说的很轻,配上她含着笑意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话。
林倾白的嘴唇失了血色,颤了两下,压着声音说:“.......你在胡说什么?”
悉连谷没恼,而是垂着眉眼,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案几上的茶盏,问林倾白:“你还记得师尊仙逝之前,对你说了什么话吗?”
“.........”
“师尊对你说过.......仙族千万年来未再有人成神,以你资质,日后定要不负师尊众望,定要脱仙成神!让我仙族凛于众族之上!他要你成神!!!要你成神!!!林倾白,你忘了吗?!”
啪的一声脆响。
悉连谷将手中的茶盏捏碎,脸上的笑意消之殆尽,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望着林倾白,言语如刀锋一般逼问着林倾白。
林倾白眸色晃动。
他自然不会忘,当年他的师尊仙逝之前,有千万的弟子跪俯在他的殿前,而他只召见了林倾白一人。
师尊那时已经人如枯木,法力尽散,思绪不清,却死死拉住林倾白的手说:“倾白啊.......师尊
有一憾........仙界本应属我仙族,如今却五分四裂.......更有魔族无恶不作.......只要我仙族一人成神,方可一统仙界........”
“倾白,仙族千万年来未再有人成神,以你资质,日后定要不负师尊众望......定要脱仙成神!!!让我仙族凛于众族之上!!!记住,要成神!!!要成神!!!”
“要一统仙界!!!”
.......
师尊仙逝之前,用尽全力高喝的几个字一直刻在林倾白的心中,如今被悉连谷一言道破,他更是如置当年,手中冒出了虚汗。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定了定神说道:“成神并非一蹴而就,这与你来到魔族又有何干?”
悉连谷反问:“以你的道行法力,阎秋司就算想要封住你的法力,也不可能一次就封上七日,你就没有起疑过?”
“.........”
“你最近是否身体虚弱,使不出力气?”
林倾白喉结滚动,眉头微蹙望着悉连谷,没有说话。
悉连谷道:“师弟,你将要成神,如今只缺一物便可大道将成。”
林倾白心头寒意尽生,问道:“.......何物?”
“阎秋司的胸中魂丹。”
.........
林倾白坐在案几前,依旧是脊背挺直,却犹如被冻在了寒冰之中,随着血液的流动,他的手脚都结上了丝丝缕缕的冰晶,让他脑子发蒙,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最先问什么。
问此事是不是悉连谷胡编乱造?
问为什么是阎秋司的胸中魂丹?
问这与她欺瞒来到魔族做了阎秋司的母后又有什么干系?
........
林倾白想知道的太多,嗓子却像是噎住了,嘴巴张了张,问不出半句话。
仅仅是悉连谷方才的那几个字,就将他一向冷淡的心思重击的方寸大乱,不知如何。
悉连谷望着林倾白煞白的脸色,似是知道了林倾白所想,她的手一下下轻点着案几,说道:“事已至此,我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当年师尊让你成神,对你寄予厚望,你也确实是我仙族千万年以来唯一可能成神的人选,只是你唯缺一样东西........”
案几上的烛火影影绰绰的映在悉连谷的脸上,将悉连谷一张如花般艳丽的容貌照的生冷如蛇。
她的薄唇轻动了动,说道:“——是恶。”
“神本就是两面,需要善恶交融,但是师尊曾查探过你的魂丹,你的魂丹太过澄澈,只有善,无恶,若是一直如此,你将永不可成神,唯有一速成之法,便是寻一至恶之人,将你的魂丹放入他的体内,只需百年,便可获得善恶交融的魂丹,到时便可渡你成神。”
“但是当年三界之中,并无合适的至恶之人,于是我便借由闭关之名,来到了魔族。”
林倾白心口血腥翻涌,强压着那阵翻天覆地,声音无比的嘶哑的说:“.......如此你便与老魔皇成婚,诞下了阎秋司?”
听见林倾白这样说,悉连谷的面色忽然扭曲,她像是想到很恶心的东西,嫌恶的说道:“魔族之人脏如泥埃,我怎么可能去诞下一个魔族的孩子,阎秋司不过是一个冷宫的丫鬟给魔皇诞下的孩子,我收养了他。”
“.........”
“而后的事情,你应能猜到,阎秋司确实是一块好料子,可惜他小时太天真,若是要盛放你的金丹,他必须成为至恶之人,成为法力高强的新魔皇,只不过老魔皇的孩子众多,若是我不逼一逼他,他又怎么能踏上皇位?”
悉连谷的话音刚落,面门处忽然一道杀气袭来
。
林倾白居然生生挣脱了阎秋司的禁制,红着眼睛,手执长剑挥出了一道杀光。
悉连谷眉心一皱,抬手应招。
黄白两道杀光在殿内横飞,风声皆起,林倾白衣袖翻飞,桌上的瓶罐尽碎。
也不知道悉连谷对外面的下人做了什么,殿内此番动静都无人前来。
林倾白的身体虚弱,和悉连谷相斗站了下风,只见悉连谷口中簌簌几语,忽然从天而降一道金笼子,哐当一声将林倾白锁在其中。
那笼子宽大,林倾白站在其中,抬手挥出了一道法力,想要打破笼子,却无济于事。
悉连谷堪堪收手,背于身后说道:“师弟,你如今身体不适,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是锁仙笼,只有你成神才可打开。”
林倾白早已是强弩之末,方才的法力也是他拼尽了全力,更何况现在是被锁仙笼锁住。
他的胃又在疼。
林倾白摇摇晃晃的抓住了笼子的金杆,弯了弯腰,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殿中的烛火应是快燃尽,冒着青黑的徐徐细烟。
悉连谷慢慢悠悠的走到了笼子前,目光薄淡的说:“师弟,你心思纯善,做不出的事情,师姐替你。”
林倾白的脸色映在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很久,他声音颤抖的问:“.......所以你便将他投入了蛊血池,让他受尽了折磨,逼的他弑父杀母,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满眼血腥,一心杀意,是不是?”
“是。”
“........所以,当年我杀了阎秋司,心思不定,你才会在身旁劝慰我,告诉我只要我把魂丹给阎秋司,他就可以复活,是不是?”
“是。”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林倾白的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调。
“后来,我与他在凡间相识相遇,在仙界他将我杀了......如此几生几世........”
“全是我们的一步棋。”悉连谷干脆的应道。
林倾白声音戛然而止,苍白的手指抓着栏杆,几乎快要将栏杆给捏断。
“阎秋司一大部分的恶,都源于对你林倾白的恨,当年我在他叛乱之时,化作了你们凡间的皇上,束了他的魂,杀了他,让他对你的恨到了顶峰,魂丹的便可加速练成。”
“至于你们在凡间所培养的感情,也是其中一环。”
“不若此,阎秋司怎么会如此喜爱你,他的法力高强,无人可压制,日后又怎么心甘情愿的将魂丹还与你。”
悉连谷的声音在林倾白身前的回荡,就像是一把钝了铁刀,一刀刀的割在他的身上,将他割的血流满地,不成人样,却死不了。
林倾白忽然出声,道:“他不喜爱我,他不会将魂丹还与我。”
悉连谷望着他,十分肯定的说了两个字:“他会。”
“........”
“当年我将他扔入蛊血池,他还没有生出翅膀。”
“........”
“他的翅膀会痛。”
“........”
“当年他将你杀死后,还不确定你是他师父,便抱着你顶了八十九道天雷,次次皆是电流通身,痛不欲生,将他劈的翅膀开裂,法力散了大半。”
“........”
“他怎会不爱你。”
“.........”
“如今你的身体日渐虚弱,魂丹必须归位成神,否则便会魂飞魄散。”
“.........”
“若你和他只能活一人,你猜他会选谁?”
殿中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林倾白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他单手撑着栏杆笑得直不起身子,笑得肩膀颤抖,笑的一身虚汗,笑着头发丝垂在眼前,一滴滴的落下水珠。
他的声音沙哑,嗓子犹如被刀割一般,字字泣血的说:“原来是如此........妙啊.......妙啊........”
因为林倾白要成大业。
他们便培养阎秋司冷血无情,让阎秋司用至恶的魔血熔炼魂丹数年,让那颗魂丹融合了仙魔善恶的血。
时间一到,再让阎秋司心甘情愿的为林倾白断灵,刨魂,将那颗魂丹双手奉给林倾白献祭。
届时林倾白可以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
阎秋司这一辈子心高气傲,却只是他们手中的一个傀儡,一个棋子。
林倾白越想越痛,越想越痛。
他笑得肝肠寸断,痛的魂魄碎裂。
他撑着栏杆,捂紧了胸口,缓缓的滑坐在地上,笑的喘不出一口气,嘴角溢出鲜血,滴落在地上,混上了他的眼泪,染深了一大片地。
阎秋司受的所有苦难,所有的不幸全部都是拜他所赐,他却还在责怪阎秋司的无心无情,责怪他嗜血弑杀。
那是他最疼爱的徒弟,他最爱的人.......
居然是为了他才变成了如此......
是他之过.......
他是罪人......
是千古罪人.......
悉连谷的声音从林倾白的头顶传来,又像是很远很远的飘来,在空荡的殿室中回荡。
她说:“师弟,你与阎秋司也算是有缘,千万中人才可魂丹相配,而你和他,便是这千万之一。”
“我知你难受,成神之路本就是千难万阻,你如今所经历的,不过是你飞升路上微不足道的劫难。”
“欲成大业,必要踩着白骨累累。”
“日后你若成神,自会断情绝爱,再也记不得他。”
“而他阎秋司,生来就是你的炉鼎,也是你的祭品。”
“这是他的命,微不足道。”
“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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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正殿,喜乐高声。
越辉一身红袍,高高的立于正殿之前,身如山松,面如寒霜,却眼含柔光的望着台阶之下的人。
晴公主梳着金冠发饰,一身的大红色的喜服,手执宫扇半遮面。
那件金丝喜服裙摆宽大,需要八个丫鬟才可以撑起来。
公主置身于其中,美就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花,令人挪不开眼。
越辉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晴公主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向他。
在凡间的那一世,他见过晴公主穿喜服的模样,也如这般美丽。
只是那一世,她走向的人不是他。
而这一次,晴公主却是真的走到了他的身前。
越辉执起她的手,二人脚步齐同,一步步的走向了正殿之中。
周围人的道贺声,喜乐声,一路随在身侧。
最后二人定步在阎秋司的身前。
礼臣拿起一卷卷轴,展开宣读,而后便是高呼相拜。
魔族的婚典和凡间相差不大,依旧是那些礼节。
一拜天地。
二拜王上。
夫妻对拜。
当越辉和晴公主拜完阎秋司,直起身子时,忽然从殿外传来了军响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