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和江眠的巢穴,他只需要一些最重要的演员作为装饰,其余的,都是可以流放的配角。
拉珀斯笑了,他亲昵地挨了挨江眠,吐息萦绕着江眠侧脸,低语道:“你知道吗?我们的幼崽,是有成年的狩猎季的,到那时,幼崽们相互比拼,争夺那个最勇猛的名号。第一次热潮快要过去,你将成年,也许,你的狩猎季,很快就会到来。”
拉珀斯的意思是,我会把西格玛的这些人当做自己的猎物吗?感觉好像怪怪的……
江眠的侧脸发痒,他伸手挠了挠,不慎碰到了拉珀斯的嘴唇,立刻被捉住亲了好几下。
他红着脸,好不容易抢回自己的手,难为情地问:“可是,这种传统活动,难道不是要等我回到海底……”
“如果在海底,我会引领你,你的猎物,将是有史以来最丰盛的,没有谁的战绩,胆敢与你比拟。”雄性人鱼毫不羞愧地宣布,“但这里,不像我的战场,它更像是,你的。”
他伸出手指,柔软地点着江眠的心口,“在这里,你来引领我,珍珠。”
江眠与人鱼对视良久,他笑了起来:“那你还不快去池子里泡着?戏不做全套,怎么能把他们骗进来。”
不好了,一个小坏蛋在我身上诞生了,拉珀斯着迷地盯着他,无法拒绝这么可爱的指使。
【好吧,】他呼噜,【玩得开心,毛毛。】
·
把一个不情愿的——主要是不情愿和江眠分开的——拉珀斯安置进观测室,江眠捋直身上的制服,戴上防护镜。研究所那湿漉漉的浓雾还没有散去,对于人鱼来说,这也是舒适巢穴的一部分,他是不会为了几个外来的陆民而妥协的。
至于计划,就更简单了,只需要探看总部那些人对于永生仙水的态度,江眠就能单方面决定他们接下来的结局,一如昔日的他们是如何决定红女士的结局一样。
室内弥漫着白雾,经过这些天的休整,强大的、属于人鱼的血统开始在江眠体内复苏,它使他的身体更健康,行动也更敏捷。他曾经尝试着将脑袋埋进水里,虽然还不能在水下呼吸,但江眠已经能够本能般地察觉到富含的水氧,于他的脖颈侧诱人地涌动。
他神游的思绪被打断了,大厅的门廊处传来嗡鸣的人声。江眠抬起头,他的听力越来越灵敏,那蜂拥嘈杂的讨论声通过宽阔走道的盘旋扩散,犹如迎面扑来了一个喧嚣的大浪,法比安引导着一批身份尊贵的客人,正冲观测室的方向走来。
经过一番布置,观测室的大厅不再如往常那样空空荡荡,按照总部的吩咐,江眠在这里安排了一张用餐的长桌。他记得,江平阳曾经说漏过嘴,他说总部首次来视察红女士的时候,就是在她的囚牢旁边安排了一场宴会。想来这次并无不同,那群人仍然保持着看人鱼下饭的传统。
人群涌进大厅,江眠看到为首的两人,不由有些吃惊。他不知道拉珀斯是怎么做到的,就在昨日,德国人还看上去形销骨立,干瘪得马上就要脱相了,今日再一瞧,他的肌肉活像吹气了一样膨胀起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又迅速恢复成了平时那个高大健壮、目下无尘的人类沙文主义者。
这可不像是幻觉和催眠了,这简直就是重塑了他的血肉……
江眠来不及细想,被提线傀儡簇拥的执行官一行人,已经离他和拉珀斯不远了。
法比安伸手,做出近乎显摆的介绍姿态,仔细瞧瞧,他的瞳孔便如毫无生气的玻璃珠,散发着僵死的神采:“请看,这就是我们此次捕获到的战利品,来自风暴港的王族,被人类学界命名为‘拉珀斯’的深海人鱼个体!”
执行官是一名年过中旬的成熟男子,他一丝不苟地扣着防护服,真空防护带将他的五官糊成了一片看不分明的马赛克。他身后皆是年岁已大,然而老态不显的长者,他们仰起头,望着水中沉浮飘动,双目闭合的拉珀斯,神情已然不加掩饰地扭曲成了贪婪的模样,就连真空带也挡不住那股垂涎三尺的强烈注视。
江眠眉心一跳,一半是被觊觎的恶心,另一半是讥讽的了然。
——西格玛的元老,初代永生仙水的主要受益人,他们总算按捺不住自己对长寿渴盼与欲求,选择亲自动身,来到西格玛研究所一探究竟了。
“这就是那头最强的人鱼?”执行官入迷地盯着人鱼王嗣,对他在水中运动的方式啧啧赞叹,“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以它研制的永生仙水效果如何,你们试过了吗?”
法比安微微一笑,他朝长桌走了两步,动作僵硬地拿起桌上的餐刀。江眠熟知内情,因此能够看出,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关节锈涩的铁皮玩偶,充满了不自然的凝滞感,但落在旁人眼中,只当这是他严肃持重的表现。
德国人转身,捋起自己的袖口,将锯齿装的餐刀压在手腕上,直至苍白的皮肤深深凹陷下去,他才猛地使劲一拉。
血珠顿时四下喷溅,伤口创面不小,看上去也有了淋漓模糊的样子,然而他的表情丝毫未变,依然和善地笑着:“请看。”
众人纷纷饶有兴致地凑上前去,围在法比安身边,热切地凝视着那道深深的血口。
痊愈不过在片刻之间,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划开的皮肉以可见的速度徐徐粘合,发出粘稠轻微的水声。宛如有一只无法目睹的神来之手,拉住了奔流不停的时间,使其在一个人的身上倒转逆流。
法比安伸出手,一丝不苟地抹去残留的血痕。他的拇指用力揩过手腕,画出完满的半圆,人们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看见他的肌肤又是光洁如新,没有半分被刀伤过的痕迹。
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冒然打破他们如临神迹的恍惚。良久过后,法比安眸光无神,口吻自豪地说:“这,就是它的效果。”
场上先是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接着,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鼓掌叫好的行列,须臾掌声雷动,人们的喝彩声亦是不绝于耳,在高旷的厅堂里,回音波荡成了山呼海啸的动荡,仿佛倒灌了一整个喧闹的海洋。
江眠站在玻璃墙旁边,冷眼旁观着人们的狂喜,人们的感慨与庆贺。
他又想起了研究所抓住红女士的那个黄昏,又想起了初版永生仙水研发成功的那个清晨,正如命运的馈赠早有其标价的明码,他们昔日、今日得到了多少欢欣,来日就要偿还多少痛苦。
他心里的天秤,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果核之王的单元就要完结倒计时了,下个单元我已经决定要写什么了,不过大家可以猜猜看!】
以前,拉珀斯:*嫌恶,努力表现不喜欢* 人类,我厌恶人类!两条腿,没有鳞,没有腮……*开始掰着手指,一条条细数人类的缺点*
现在,江眠:*拥有两条腿*
拉珀斯:*毫不犹豫,把过去的自己扔掉* 两条腿就是最完美的。
江眠:*长出鳞,以及腮*
拉珀斯:*承受不住,哽咽* 不,你太完美了,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第25章 果核之王(二十五)
喧哗声渐渐平息下去之后,才有人发现江眠的存在。执行官兴致勃勃地问:“这位就是江博士的养子,人鱼的饲育员么?”
法比安僵硬地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们能够安抚……控制实验体,江先生居功至伟!”
执行官满意地笑了起来,他没有在意法比安话里不自然的停顿,大步走到江眠面前。在他上方,拉珀斯的睑膜悄无声息地转开一隙,泻出一丝无情的金芒,冰冷地俯瞰着他的一举一动。
执行官拍了拍江眠的肩膀,完全没有意识到头顶的刺人杀机,满意地说:“那句话是怎么说的,虎父无犬子?您做得很好!”
江眠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您过誉了。”
“别站在这里寒暄啦!”执行官的手还没从江眠的肩膀上撤下去,研究所的众多学者们已然热情地一哄而上,差不多是半强迫地拥着他远离了江眠,有的还趁乱踩了他好几下,“来来来,远道而来不容易,是不是饿了?快,上菜!”
执行官一脸懵逼,防护服固然能抵挡不少伤害,但是人体的重量却是实打实的,数脚并上,直把他踩得呲牙咧嘴,面上还必须维持着客套的微笑。
江眠:“……”
一声令下,侍者们捧着纯银的餐盘,从另一侧的大门鱼贯而入。长长的大理石餐桌上,几十个纯白的餐盘挨个摆放,里面的餐点肉质细嫩,上面浇着晶莹水红的酱汁,比起食物,更像是某种艺术品。
作为东道主,法比安热情地邀请江眠入座侧位,就在执行官的手边。以江眠的成就,能够在这张桌子上坐到最末尾,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荣誉了,不过,出于先前法比安的大力吹捧,执行官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江眠一言不发,端详着眼前的餐桌。前菜上了,汤品上了,副菜和主菜一并上了……雾气流连,雪色的盘盏充盈着各色各样的鲜红、艳红、绯红,与大厅漠然明亮的苍白强光灯交相衬映,为所有人的五官都打上了深深的阴影,有种如同置身太平间的森然。
——这是以永生仙水来妆点的会餐。
江眠握着叉子,一动不动地看向总部的执行官与元老们,看着他们打开防护罩,喜形于色、毫无所觉地吃下这些奇异的食物。在他们对面,研究所的高层齐刷刷地握着刀叉,便如一群泥塑木雕的假人,面目模糊,嘴角带着弧度相同的微笑。
“味道如何?”法比安问。
“好吃吗?”一位学者开口。
“需要再加点什么吗?”另一位学者殷切发言。
“不用了,我觉得非常好。”执行官捡起一旁的白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永生仙水的进度斐然,他身后就是关押着人鱼王嗣的囚笼,坐在全世界最深不可测的地下研究所里——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用餐体验?他因此飘然自傲,感到十足得春风得意。
执行官微笑道:“那么,接下来……”
他眉头微皱,不舒服地清了清喉咙,复道:“那么,接……”
男人的舌头在口腔中无措地打转,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尝试了几个音节,却都发不出来。他用力一拍桌子,脸色骤然巨变。
他身后的警卫官悍然抽出武器,厉喝道:“射杀!”
他的命令下达得干脆利索,十足无情,丝毫没有顾及枪口对准的目标是西格玛的精英,研究所的高级成员。江眠身边的学者瞬间暴起,将江眠扑倒在地,交叉的火光同时覆盖了其余人的身体。
血光四射,总部的警卫不会允许有漏网之鱼的存在,还不等他们对准地上的江眠,身后便传来狂怒的咆哮——
本该昏迷不醒、牢牢关在笼中的人鱼,此刻竟愤怒地睁开眼睛,乘着呼啸的水势冲出了观测室!
十几名警卫立刻调转枪头,然而,他们只看到人鱼张开的血口,狰狞如地狱的通道。
——这就是他们倒下之前,映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场景。
江眠出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抱怨道:“本来是为了避免麻烦才用的这个方法,结果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大动干戈……”
警卫瘫了一地,江眠看了他们一眼,问拉珀斯:“这些人里,有漏网之鱼吗?”
拉珀斯酷厉地瞥着倒地不起的警卫,金眸掠过掐着喉咙,完全说不出话的西格玛元老们,再转向江眠时,眼神又变得温软如春水了,他摇了摇头:“漏网之鱼?没有;漏网之人?也没有。”
“那就是全部主动喝过永生仙水,没有一个无辜的了?”江眠问。
拉珀斯再点头:“没有。”
执行官以蠕动的形式,在光滑的地板上扭动着挣扎,他比其他中招的元老都要年轻,因此在被人鱼血侵蚀时,还可以抵抗一二。
他瞪着江眠,眼神惊怒交加,满心愤恨的咒骂淤堵在嗓子眼,只是吐不出口。
江眠深吸一口气,“既然是这样……”
在他身后,法比安倒在一滩被扫射的血泊中,银色的防护服褶皱凌乱,盛满了粼粼碎碎的鲜红。
他的手指微弱地动弹了一下。
“……他们欠的债,也该还了。”
一把血淋淋的餐刀,忽然横抵在了江眠的脖颈上。
“你说得对……”法比安的声音喑哑,堪比厉鬼,“是该还了!”
江眠惊讶地吸了口气,立在他对面的拉珀斯,金眸中亦闪过诧异之色。
“不要想着用人鱼血控制我!”法比安厉声嘶吼,“当心我一刀捅进你柔软的小脖子!”
江眠迅速闭上嘴唇,心念电转间,他抬起明亮的眼睛,止住了拉珀斯意欲杀戮的动作。
雄性人鱼顿住了,他看懂了那个眼神。
从神情,再到肢体语言,江眠都明确地表达了一件事:我身后的陆民,就是我决定的猎物,在我的狩猎季里,不许伴侣冒然插手。
拉珀斯睁大了眼睛。
在他心里,江眠又小、又可爱、又聪明,是最完美的珍珠。拉珀斯将他的每一条讯息都像是囤积珠宝一般贪婪地收集,但人鱼从未见过江眠的这一面,见过他眉目冷淡,为猎物宣誓主权的模样……
拉珀斯的心脏都要被这种自豪和骄傲混合的亢奋感涨大了,他入迷地使劲甩动尾巴,鳍翼打得水面哗啦作响。
江眠无奈地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又兴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