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怯生生地问:“我不懂这算不算……它、它大概沾着一点边了?”
这固然算作一种爱,但它也是充满兽性,无比混沌凶残的爱。它以卑微恳求的面目示人,可待它真正露出獠牙的那天,才是它毁灭诸世、燃尽万物的时候。
晏欢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他,没有任何可能,亦不会有丝毫例外。就算刘扶光亲手杀了他,也无法斩断他攥紧自己的爪子,遮不住他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姑且算是吧。”最后,他回答道。
云山翻滚,浑如仙境,风声带起簌簌撞响的枝叶,不知沉寂了多久,直到金乌沉海,天空蒙上绮丽多情的霞色面纱,世间万物,都在暮色中暧昧不清,感到柔软的睡意袭上心头。
晏欢同样像是等到了某种时机,他哼哼唧唧地问:“你那时的回答,应该是哄它的罢?你落的泪……究竟是为我,还是为他?”
“为他。”
不等晏欢垂头丧气,刘扶光叹气出声。
“不管怎么说,我这一生为你流的眼泪,早就是数不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这本书就正文完结啦(感慨)大家可以点播番外了!我瞅瞅你们都想看什么】
晏欢:*兴高采烈,适应新的身体* 这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了!我爱我的扶光,还有我的生活!
还是晏欢:*发现少了触手,不能随时随地,以各种方式触碰刘扶光* 该死!我恨我的新身体,我恨我恨我恨……*犹豫一秒钟,开始鬼鬼祟祟,尝试恢复原来的模样*
刘扶光:*叹气,第一百万次叹气,试图让自己喝醉* 所以,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了。
还是刘扶光:*仔细想了想,耸耸肩* 算了,也不是很糟。
第234章 问此间(完)
阳春三月,碧绿的暖风吹过大地,万物竞发、生机勃勃,河中冰面消融,亦发出些极细微的裂响,仿佛乍破的蝶蛹。
模糊不清的喁喁声,也顺着缠连的春风,自树梢间翩飞。
近日踏青游园的人甚多,但鲜少有人会走到这样偏僻幽静的深林里,轻柔至极的窸窣声一响,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就从曲折的羊肠小径上踏出。
“扶光,卿卿,”黑衣人追在后面,连连告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
刘扶光懒得理他,半晌,嗤笑道:“知错不改,岂不是错上加错?”
晏欢见他总算肯赏脸开口,心便大大地放下去了一半,不由心有余悸地嘟哝:“谁知道它是个空心的,忒不经打……”
刘扶光长眉一扫,唬得他顿时不敢再说话。
除去心魔,为众生剪去一个大患,却远不到休息的时候。六千年来,诸世流毒甚多,浊心天残的症状,尸人的祸患,余下的四个锚点……无一不是晏欢留下的烂摊子,需要人着手修补。
时光无法倒流,损害已经造成,不过刘扶光秉持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信条。三千诸世生灭,修仙者又无惧岁月,早晚有一天,他们能将世界海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刘扶光呼出一口气,无奈望天。
奈何重新封正之后,晏欢不再掌管罪业恶孽,本性却仍然一团混沌,刘扶光说好,他便好;刘扶光说不好,他便不好。随心所欲,其作为大有古老神明的风范。
他们刚刚从第八个锚点出来,那世界的众生狂热追捧世俗财富,连带着星辰亦诞生出了自我意识,贪欲炽盛,本能地囤积一切它认为有价值的事物。他们赶到的时候,恰巧碰到世界灵智在那谋划计策,意图吞并其它世界的核心,并且在见到刘扶光之后,极力要迫他做自己的藏品之一。
晏欢自然大怒,完全不惯着对方,冲过去就将那灵智直接打爆了。不料它都是把东西藏进自己身体里的,一击之下,就像打破了一个快塞爆的扑满罐子,滔天的金沙喷涌而出,当中混合着无数珠玉财宝、珍稀灵物,不仅有活人活兽,甚至还有整座宫殿、楼阁、山水林园什么的,比灭世的大洪水还夸张。
解决锚点只用了几天,收拾残局倒用了整整几个月,刘扶光简直没话说。
“你知道,”斟酌再三,他决定坦白,“封正那日,我对天道做出过承诺。”
晏欢眨巴着九只眼睛,急忙追问:“承诺?什么承诺?”
他已经紧张起来,盖因他极其痛恨被天意摆布的感觉,不愿叫爱侣也落了把柄在其手中。
“我对它发了道心誓,承诺我一定会好好看着你,叫你把自己闯下的祸端一一收拾干净。”刘扶光叹气,“否则,你以为它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只怕心魔不动手,你便被劈死在那儿了,管你是不是十一龙君和人皇氏的子嗣呢。”
晏欢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就感动得眼泪涌上,水汪汪地望着刘扶光。
“扶光,你真好。”他抽抽搭搭地道,“我爱你,好爱你、好爱你,我最爱你了……”
几百箩筐的肉麻话,顿时滔滔不绝地倒在刘扶光身上,委实叫他不胜其扰。刘扶光浑身毛毛的发痒,很想用脚尖跳着赶路,把这些黏糊糊的情话从皮肤上抖索下去,但那样晏欢又要翻滚闹腾得更厉害,还是作罢了。
“……知道了。”最后,刘扶光嘴角抽搐,勉强应和了他。
这一路走来,他们经过了许多奇异斑斓的地方,在一个时间与空间的屏障都异常薄弱,频繁发生物体位移、活灵消失的世界,他曾和晏欢短暂逗留过几周,发现了一册古怪的玉简。
“奇了。”刘扶光读取玉简上的内容,先前看见这枚简书时,他只觉上面残余的气息十分玄妙,似乎来自异度时空,因此花钱将其买下,但用神识扫过,里面却并无什么功法秘籍,藏宝地图,而是话本般的章回小说。
晏欢为他煮茶,听见刘扶光说话,便问:“怎么了,上面说的是什么?”
“小故事。”刘扶光讶然道,“说了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些故事讲的,似乎并非于此世界海中。”
“哦?当真吗?”
刘扶光道:“里面记载着能够在宇宙中穿行的巨大飞船,一船便有一国大小。那里的人不会修行道法,但是可以在星辰中发起战争,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用巴掌大的……这上面说‘枪’,但那模样不过一块银铁——也能用这东西,将雷火掷于千里之外的细微物什上。”
晏欢皱眉:“瞎扯。”
刘扶光忍不住笑,这玉简仅容一人神识通过,更别提龙神那样庞然如海的意识,是以他只能给晏欢口述。
“还有呢,生活在地心岩浆里的巨马,上身却是人,你可见过?”他故意问,“半人半蛇的古神,你可见过?”
晏欢嘟哝:“我没见过那等异种。”
听到后面,他又惊诧:“何处搅来半人半蛇的古神,莫不是娲与伏羲?!”
刘扶光笑道:“早知你不会相信。华严经说诸佛子,彼诸世界种,于世界海中,各各依住,各各形状,各各体性,各各趣入,各各庄严,各各无差别——你忘了?本就是天外有天的事。”
话是这么说,刘扶光晚上看完那玉简,第二日早上,它便在枕边不翼而飞,仿佛从未存在过,哪怕他花了大力气去找。
兴许它只出现在有缘人面前,一直是这么四处流浪,从不会在某一处永远停留……刘扶光看过释然,也不是非要将其收入囊中,便就此作罢了。
按照原本的路线规划,他们逐渐走过许多地方。刘扶光耗费心血,调配出能够治愈天残之症的药露,每去到一个陌生地点,晏欢便化作原身,行云布雨,下起一场覆盖万物众生的霖泽。除此之外,应对六千年来背负玄日的罪愆,每年当中,会有整三月的时间,晏欢得身负大日,巡游过千百界的每一个角落,直至刑期满。
后面的要求,倒是晏欢主动提出的,因为担心天道还会对刘扶光的誓言钻什么空子,他索性先把事情做到没有余白的地步再说。
至于他们第一次牵手,是在九个锚点全部拔完的时候。二人短暂地陷入“不必忙碌,可以休息一下,剩下的事交给明天后天”的状态,随便找了方小世界闲逛。
天残之症日趋消解,各方生灵都显出逐步繁荣的光景。今次他们去到的地方颇具异域风情,男人皆袒露上身,赤着双足,仅饰以刺绣腰带和宽大纱裤,女人身披薄纱,束腰小衣上插着乳黄色的伽罗花。无论男女老少,掌心和脚心都用花汁染成了红色,倒显得二人是十足的外域来客。
刘扶光觉得很有趣,他们步行去市集,看到商人们都坐在五彩的丝绸毯子上,往面前摆出各式各样的货物。
有蜡染的麻布,手作的刺绣帐幔,琥珀与水晶镶嵌的酒杯,紫色玻璃的耳环,还有裸体造型的奇怪陶壶。卖香料的摊前系着牛角光滑的纯黑色公牛,卖衣帽的地方豢养着叫声嘶哑的孔雀,酒贩头上顶着塔一样巨大的牛皮酒囊,瓶塞上垂着厚厚的流苏,就像他多长了一条打结的粗辫子。
再加上各色水果、神像、牲畜、弯刀与长矛……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事物,如此绚丽地堆在一个地方。
类似这样衣饰开放的地方,民风自然也热烈开放。在大街上走一遭,无人敢觑晏欢的面色,却有一车一车的鲜花纱巾,玲珑小巧的玩意儿,直往刘扶光身上泼倒。
晏欢脸都黑了,他气得火冒三丈,又不能拿这些大胆示爱的凡人怎么样,只好离刘扶光近一些,再贴近一些,以此展示分外薄弱的所有权,以及非常徒劳的占有欲。
可能是热闹欢笑的气氛在烘托,可能是眼前蓬勃的景象使人心情大好,抑或是心血来潮,善心突然发作……无论如何,刘扶光向后瞥了他一眼,不由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掩在长袖中的手微微一动,朝后捏住了晏欢的四根手指头。
算不上多亲昵,甚至算不得一个正经的牵手,但瞬时间,晏欢只觉五雷轰顶,直劈得他神志昏聩、意识模糊,稀里糊涂地被牵着走出好远,才勉强回过一丝神来。
手拉手,我、扶光拉着我的手……晏欢恍惚地想,我莫不是在做梦罢?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场梦,连反握回去的力气都丧失了。连带着,他越想,就越是面红耳赤,脸上火辣辣的,便如被蒸笼盖过,那沸腾的红,直把耳根都彻底熟透。
就算是梦,也是我永远不愿醒来的美梦呀!晏欢在心里哀叹,不过,在梦里大胆一点,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他才勉力从一团浆糊的脑子里分出一点清醒,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回捏住刘扶光的拇指。
“……傻子。”刘扶光咕哝,有点想掩藏自己好笑的表情,但是失败了。
晏欢毫不掩饰,咧出一个满口尖牙的大大傻笑:“是你的傻子。”
后来,刘扶光还是主动松手了。因为晏欢激动不已,体温亦在持续升高,手心全是汗,跟炉膛没有任何区别,烤得他皮肤燥热,实在有些受不了。
当日,晏欢差点泪洒集市,淹掉附近几百个摊子。
他们第一次亲吻,倒是在更平常一点的情况下。正是那天,晏欢像邀功一样,对刘扶光讲明了他甘愿负日服刑的意向。
说不意外是假的,刘扶光还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盯着晏欢看了片刻,一直看到龙神像个内向的小姑娘一样垂下头,刘扶光才冷不丁地问:“那你是想要什么吗?”
饶是脸皮比天还厚,面对如此直白的提问,晏欢还是不好意思了,他支支吾吾地扭捏了半天,才微弱地哼唧了一声。
“……嗯、嗯。”
“你想要什么?”刘扶光再直接地发问。
这把晏欢问住了。
他原先只盘算着,只要刘扶光高兴,能对他刮目相看,就已经很好了。至于要什么?他还真不知道,也无从去想。
刘扶光再叹气。
“让你亲一下吧,”他说,“既然你肯补过六千年的时光……那便让你亲一下,如何?”
又一次,晏欢脑子宕机了。
他瞪大了九颗眼珠子,晕头转向地愣了好一会,方颤声问:“亲、亲哪里都可以吗?”
你还想亲哪里啊?刘扶光十分无语,鉴于诚信为本的原则,他还是点头应允:“……就随你罢。”
晏欢喜得浑身发抖,他似是卡壳了,一寸寸地弯下腰,极其缓慢地凑近爱侣,手指也不住哆嗦。但还没触到衣角,他又顿在原地,紧接着迅速转头,变回原形狂飞了出去。
刘扶光:“……”
发什么神经。
大喜犹似大悲,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晏欢忍不住先痛哭了一场。满天雷霆阵阵,大雨瓢泼,不多时,晏欢哭完了回来,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刘扶光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晏欢深深呼吸,双手虚握着刘扶光肩头,烫得叫人心惊。
——比春风还些微的,他轻吻了一下爱人唇角的小痣。
那一刻,刘扶光眉心微颤,不禁动容。
“你……”
话未说完,晏欢立刻松开手,再次转身狂奔飞出。
不一会,天外雷声噼里啪啦,滂沱雨点稀里哗啦。
刘扶光:“……”
又在发什么神经!
总之,在所有锚点粉碎之后,他们还回了一趟东沼。周易惯会看天,先来将刘扶光祝贺了一番。
“真仙多礼了,我已不是至善,又有什么好庆祝的?”刘扶光笑着道。
周易装模作样道:“啊呀,确实。自上次一别,仙君已是判若两人,脱胎换骨,连客套话也学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