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回到河岸边时,工作效率惊人的小鸟儿们,已经把“船舱”完全织好了。
船舱看上去很结实,树枝和藤蔓也处理得很平整,坐在里面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刺伤。
而且,那一扇半圆形的窗户,更是让外面的阳光可以灌进来,舱内丝毫不显得阴暗或者逼仄。
这船舱,若不是洛岩亲眼所见,他一定不会相信这是鸟儿们用一个晚上造出来的——这更像是能工巧匠花费数天一点点编织出来的。
他按捺住心中的惊奇与赞叹,对肩头的小肥啾道:“小雪团子,能让你的同伴们都飞到岸上去吗?”
小肥啾心说这多简单啊。
他振了振翅膀,“啾”了一声,那些织布鸟们,就乖乖都落到了岸上。
洛岩道了声“谢谢大家!”,同时把一整袋的小米抛洒出去。
鸟儿们唰一下就冲着小米扑了上去,一只只的吃得可欢了。
看着这幅阳光下的“群鸟啄米图”,洛岩不禁露出了笑容。
然而,他肩膀上,却传来了隐隐的一点痛——像是小肥啾的爪子在微微用力抓他。
洛岩侧头一看,果然:
小肥啾昂着头,瞪着一双黑豆眼,小眼睛里是不折不扣的愤怒:
怎么它们都有,就我没有?!
洛岩失笑道:“有你的,当然有你的!”
他又柔声道:“之前给你小米,你不是不吃吗?”
是只挑食的小肥啾呢。
洛岩一边说,一边在岸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
他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将苹果切下小小一块,再摊到手里:“来,你喜欢的苹果。”
小肥啾看着洛岩手心里那块脆脆的苹果,整个啾反倒有些呆了。
这,这个小管家,什么意思?
要让我这么威风凛凛的一只啾,从他的手心里啄东西吃吗?
这,这,成何体统!
洛岩见小肥啾愣愣地呆在肩头不肯下来,又轻声道:
“嗯?你不是喜欢吃苹果吗?”
“看你上次从我手上叼了个苹果走,所以才特意给你准备的呢。”
喔。
原来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不和你计较礼仪问题了。
小肥啾如是想着,跳到洛岩手上,埋下头,把小块苹果吞进了肚。
洛岩微笑着道:“真乖。”
小肥啾浑身的羽毛都是一抖。
什、什么真乖!
我可是气宇轩昂的啾!怎么能用这种词形容我!
洛岩自然不知道小肥啾在抖什么,还当小家伙是在害羞,便又道:
“你看,我知道你的口味之后,就会给你准备你喜欢的食物。”
“所以啊,你以后也要乖一点,不要再从我手里抢东西吃哦。”
“特别的,不要再抢别人给我的船资了,好吗?——那个,对我真的很重要。”
小肥啾默默地又吞了一块苹果,心说这个仆人,哦不,这个小管家的要求还真多。
一人一啾,就这么坐在树影下,分吃了一个脆生生甜津津的苹果。
当然了,苹果肉基本都喂了小肥啾,洛岩主要在啃苹果核。
另一边,织布鸟们将小米都分光后,在空中绕了一圈,也都飞走了。
洛岩回到“方舟”上,用河水擦了一遍船舱里的“甲板”,待甲板干透了,再将自己刚找出来的蔺草席铺在了上面。
洛岩一面铺,一面对小肥啾解释着:“这样啊,乘客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甲板上,老人家也不会那么累了。”
小肥啾站在窗沿上,低头看着认真干活儿的洛岩,没有出声。
收拾完了船,洛岩也没歇着。
他撑起竹篙,驾着小船到了通往镇子的“废弃码头”。
上岸后,洛岩走到荒草地里,拔丨出镰丨刀,开始割草。
小肥啾站在一株一人多高的芦苇上,身体把芦苇叶压得弯弯的,还不停晃荡。
他就随着草叶一起晃荡,满眼好奇地盯着辛苦劳作的洛岩。
弯着腰在荒草地里割了足足一小时的草,总算那条野草足有半人高的小路给收拾了出来。
洛岩抬起头,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笑着对小肥啾道:
“看,小路是不是宽敞了些?”
“这样,到镇子上来的老人家,至少不用担心被荒草绊住脚步,或者割伤皮肤了。”
嗯,把这最后500米收拾好,才能放心大胆地去向村民们推广自己的方舟啊。
小肥啾的身体随着芦苇的摇摆而上下起伏。
但他小小的脸颊上,却流露出了一只小肥啾不应该有的严肃神色。
一人一啾的午饭,便是在码头边吃的。
洛岩早上做了一锅肥牛饭,如今从保温饭盒里取出来,还是温乎乎的。
肥牛饭虽然不是什么精致的美食,但一片片牛肉浸透了浓香的酱汁,伴着软软的洋葱铺在晶莹饱满的米饭上,还是非常可口的。
尤其是在这种重体力劳动之后,这么一盒肥牛饭,能给人带来格外的满足感。
只不过,让洛岩吃惊的是:
小肥啾那么小小一只,居然还挺能吃肉。
饭盒里一小半的牛肉,都被小肥啾不由分说地啄去吃掉了。
到了后来,看着小肥啾已经撑得要肚皮朝天的瘫倒了,洛岩才提高声音道:“不行了!你真的不能再吃了!”
回应他的,是微弱的一声“啾”。
不知为何,洛岩总觉得,这声“啾”像是在说: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洛岩默默扶住了额头。
当天下午,洛岩就带着崔叔崔姨去看了升级后的方舟,还跟他们说,往小镇的水路已经彻底打通了,如果最近有人要去镇子,麻烦崔叔劝着他们直接坐船试试。
崔叔崔姨看着夕阳下的方舟,都是一脸欣喜,啧啧称奇。
洛岩本来还在想,崔叔听到是鸟儿们帮忙织成了船舱,会不会很惊奇或者意外。
结果他倆接受得非常之快,一点都没有流露出震惊的意思。
相反,崔叔还点了点头:“嗯,不愧是我们村的鸟儿啊!”
说完他又笑着对洛岩道:“小洛管家,你大概不知道,村里的鸟儿们厉害着呢。”
“之前山上有野猪跑进村里,想拱我们的田,硬是让这些小小鸟儿们给啄走了!”
洛岩:……
崔叔您对“小小鸟儿”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能把皮糙肉厚、子丨弹都打不进去的野猪给啄走的鸟,至少都得是只老鹰级别了吧……
洛岩本来还想向崔叔他们介绍一下小雪团子,但不知为何,这小家伙居然偷偷飞走藏了起来。
洛岩只当这小肥啾是不想见生人,自然不会多想。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洛岩才刚出院门,就发现崔叔扶着一位阿婆,正在门口等着他。
阿婆看着估计有九十岁了,头发全白,满脸皱纹,裹着头巾,背驼得厉害。
崔叔说,阿婆要去镇子上。听说洛岩的“方舟”已经通航了,就想来试试。
洛岩赶紧应下,然后和崔叔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阿婆往河边走。
其实,阿婆虽然年纪大,但腿脚还算灵便,说话吐字也很清晰。
阿婆说,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坐上船离开这个镇子。
阿婆还说,她的丈夫,已经在镇子里等她了。等下,他还会到码头上接她。
洛岩心说阿婆的丈夫应该年龄也很大了吧?这位阿爷应该是真的很爱自己的太太,才会这么大年纪,这么天都不亮的时刻,就走那么长一段不好走的小路,到一个荒僻的码头来接她。
那自己能做的,就是尽量撑船撑得稳一点,快一点,尽早把阿婆送到码头,别让阿爷等太久。
阿婆到了岸边,在晨光里打量着这艘“方舟”,嘴里轻轻念叨着:“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洛岩和崔叔的搀扶下,阿婆顺利地上了船。
她转过身,同崔叔摆了摆手,这才进了船舱,坐到了蔺草席上。
这时,洛岩注意到,崔叔竟然对着船舱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洛岩心中一阵疑惑:
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位阿婆,在村中地位很高?或者说,辈分很高,以至于村长都要毕恭毕敬地行礼?
洛岩一边在脑子里和小统嘀咕了两句,一边撑起了船。
船才刚走出去没多远,小雪团子便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落到了窗沿上。
此时,站在船头专心看着水面撑船的洛岩,即使听到了小雪团子独特的啾啾声,也不敢回头。
所以他自然不会看到,那位阿婆,看到雪团子的身影后,毕恭毕敬地伏在地上,行了跪拜之礼。
而小雪团子,看着面前跪倒的老人,眼里只有茫然。
这个人类……在做什么?
不,她身上的气息告诉我,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她……为什么要对我行如此大礼?
她知道我是谁吗?
片刻后,老人直起身体,颤颤巍巍地摸出一枚金色的小小果实,高举过头,像是要供奉给眼前这只不足一拳大小的雪团子。
小肥啾看见那枚金色的果实,黑豆眼里倏然闪出亮光,差点就要一振翅膀直接扑过去——
但他骤然想起,就在昨天,那个小管家还在恳求自己“不要再拿走别人给他的船资”。
啧。
小管家都说得那么恳切了。
自己,自己也没有当场反对。
那就勉强算是答应他了。
想到这里,小肥啾稳住身形,只抬了抬翅膀,对着洛岩的方向比划了比划。
老人会意地收起那枚果实,对着雪团子再叩拜了一次。
二十分钟后,“方舟”到达了通往小镇的“废弃码头”。
阿婆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码头上,果然能看见一个人影,远远地正在冲阿婆招手。
那必定就是阿婆的丈夫了。
天光未明,洛岩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只觉得这人身形挺直,肩膀也很魁梧,完全不像九十岁的人。
嗯……大概就是老当益壮的老人家吧。
洛岩如此想着,扶着阿婆下了船。
阿婆迈上岸之后,从兜里拿出小小一枚果实,放到洛岩手中,道:
“年轻人,辛苦你了……”
“好好侍奉主人……不要辜负他啊……”
洛岩听得一头雾水。
或许,是阿婆年纪大了,将“好好料理这艘船”说成了“好好侍奉主人”?
又或许,在老人眼里,“船”就是“主人”?
嗯,似乎这个解释也挺有道理的。
洛岩本想再多送阿婆几步,却被老人坚定地拒绝了。
接着,洛岩吃惊地看到:
这位方才上下船都要人扶的阿婆,竟然快步跑了起来,直直奔向了她的丈夫。
而且似乎……她也不驼背了?
洛岩有种做梦的感觉。
他摇了摇小统:
“统啊,这是……我花眼了?”
小统沉默片刻:
【唔,宿主。】
【有没有可能,这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爱情让人直立行走‘?】
从小统嘴里听到这几个字,洛岩不禁打了个寒颤,心说小统啊,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方舟之上,小雪团子跳到了船舱顶部,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位奔跑的“老人”。
他眼里的景象,和洛岩眼里的全然不同:
那片荒芜的码头,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汉白玉做成的石阶,一直延伸到河里。
沿阶而上,尽是花纹繁复的精美雕刻。
在石阶之上,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他在等他的妻子。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的妻子乘着船出现了。
在妻子踏上石阶的那一刻,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白发,皱纹,驼背,全都烟消云散。
一位同样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眼里都是不谙世事的纯真,快乐地向他跑了过去。
她的黑发,挣脱了头巾的束缚,如云雾般散开。
她的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那一刻,她身上再没有任何的使命,再没有任何的职责。
她只是,一个盼望着与丈夫重逢的年轻女子。
男子握住了她的手。
“你来啦。”男子问道。
“嗯。”女子笑意满满地答着。
“你的工作终于做完了。”男子又问。
“嗯,做完了。”女子又答。
“那我们快走吧——今天镇上有大戏要演,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呢。”男子牵着女子的手,往镇子方向走去。
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了。
不是没入夜色,也不是被草丛所挡住。
而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小雪团子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全是悲伤与难过。
他呆呆坐在船舱顶上,一粒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浸出。
“小雪团子?”
他听见了小管家的声音。
他站起身,小脑袋转向了小管家的方向。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
清晨的阳光,一缕缕投到洛岩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散着淡淡的金光。
小雪团子更呆了。
“你怎么了?你……你怎么好像哭了?”洛岩的声音带着些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