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管家叹口气:“小少爷,如果我给你擦头发,那肯定要碰到你的头——你介意吗?”
寻熠心里荡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
他低着头,小声道:“既然你要帮我擦头发,那,那碰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洛岩再一次又好气又好笑。
他又一次地踮着脚,白皙的手指抓着柔软的毛巾,在寻熠的黑发间灵巧而温柔地翻动起来。
一分钟后,洛岩收回了手:“好了,至少头发不湿了。”
寻熠依然低着头,“噢”了一声,接着就转过身,继续开始搬石头。
洛岩当然想不到,此时的寻熠,脸早已红了个通透,根本不敢抬头。
洛岩把工具袋丢在一边,也开始搬石头,揭防水布,同时说着:
“小少爷啊,你这也来得太早了。”
“来这么早,可以给我打电话的,我可以早点出来……”
寻熠看了他一眼:“电话?我也没有你的号码啊。”
洛岩这才想起:还真是,之前一直没有给过寻熠自己的号码。
他停下动作,掏出手机,道:“小少爷,你的号码是多少?我打给你。”
这个地方网络太差,其他的通信软件都不好用,只能回归最原始的短信和电话。
寻熠呆了呆:“我……我不记得……”
他的手机是囤姨硬塞给自己的,说人类每个人都有,没有就太奇怪了。
至于电话号码——他也从来不用这玩意儿打电话,怎么记得住?
看着寻熠呆滞的模样,洛岩也呆了。
所以小少爷你的日常究竟是有多少佣人或者秘书跟在你后面啊?连自己的电话号都不需要记下来的吗?
他叹口气:“小少爷,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打给自己。”
寻熠依言照做。
洛岩拿过寻熠的手机,先敲下自己的号码拨出去,再备注好,存到了通讯录里。
不过,让洛岩疑惑的是,寻熠的通讯录里,是空的。
“洛岩”是这里面的第一个号码。
这也太反常了吧?
就算他没什么朋友,那家里的长辈,亲人,总得存一个电话的?
难道……
都没了吗……
洛岩顿时想起囤姨说的“这孩子家庭特殊”“父母不在他身边”……
当时自己没多想,还以为是常见的“父母忙于挣钱不能陪伴孩子”,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不在他身边”。
如果是这样,那寻熠会如此的不通人情世故,如此的别扭,如此的不知道常识,似乎也就都说得通了。
此时的洛岩,再看着寻熠认真干活的身影,心里又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难怪囤姨让自己多陪陪他。
自己,就多陪陪他吧。
两人用了一上午,终于锯除了足够数量的木条。
接下来,依然是体力活:
定桩位、挖洞、把木条削尖。
这项工作,两人又干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下午,终于可以把削过的木条都打进土里,再填土浇水压实了。
竖着的木条和木条之间,还需要钉上长长的木条来做固定的作用。
钉钉子这个活儿,最开始的时候不会有多累,看着锤子把铁钉一下下砸进去,心里还会很舒适。
但是,等多钉几根之后,就会觉得胳膊越发酸痛,甚至于到了后面,握着锤子的手都会开始发抖。
洛岩并不认为自己是缺乏锻炼身体虚弱,但订完一排木条之后,他的胳膊还是生理性地颤抖了起来。
寻熠轻哼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锤子,一脸不耐烦道:“就说了你笨手笨脚了!你去树底下歇着好了。”
洛岩抿了下嘴唇:“我自己可以的……”
寻熠回过头,冷冷道:“那你抖什么?”
说完,他还晃了晃自己的胳膊:“你看我抖了吗?”
洛岩:……
居然被一个半大孩子鄙视了!好气哦!
寻熠也没再看他,只弯着腰,低着头,一手扶着钉子,一手拿着锤子,准确而迅猛地敲击起来。
长长的钢钉,几秒钟就没入了木头里,一点多余的裂隙都没有。
洛岩叹口气,心说这家伙的体力真的很好。
不光体力好,理解力也很好,执行力也一流。
这几天一起干活干下来,洛岩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人,除了性格别扭了些,除了经常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其实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会专注地看着自己演示,会努力想着怎么才能改进,会提出各种有用的小措施,会……会很担心自己累着,总是抢着要多干活儿。
而且,两人闲着休息的时候,寻熠虽然不怎么会聊天,但总是认真地、专心地听着自己说话,听到有趣的地方,会露出非常纯粹而干净的微笑。
渐渐的,他也能问出些有意思的点——虽然有时候他的脑回路有点奇怪——然后和洛岩有来有往地讨论着。
如果洛岩笑着说:“啊,原来还可以这么想,小少爷的想法真有意思”,寻熠就会笑得眼里都带着光,然后又十分别扭地想要把自己的笑容给藏起来。
这幅模样,落在洛岩眼里,会让他心里莫名地一软,然后加倍地想要摸摸这家伙的脑袋。
可惜,不让摸。
又忙活了一整天。
到了黄昏时刻,木条、木板,终于都订好了。
看着已经颇具规模的栅栏,洛岩趁着还没刷漆,手肘撑在栏杆上,整个人沐浴在余晖里,微笑着感叹道:
“真的要修好了……我们太厉害啦!”
说罢,他转过头,毫不掩饰眼里对寻熠的赞赏:“要不是你,不可能修得这么快、这么好。”
寻熠转开视线,哼了一声:“那不是应该的吗。”
洛岩早就习惯了寻熠的态度和说话方式,只笑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庭院里侧:
前几天种下去的种子,如今已经迸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
洛岩选的种子都是最适合海边生长的花草植物,这几天又正好有雨,天气不冷不热的,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地面上就会是一片绿意盎然,甚至鲜花似锦了。
洛岩在脑子里想着那副场景,嘴角不禁上扬起来。
他半闭着眼,微微仰起头,享受着夕阳下微风的吹拂。
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碰了下自己的头发。
洛岩睁开眼,扭头一看:
寻熠,手僵在空中,正面红耳赤地看着自己。
嗯?
寻熠这表情,什么情况?
见洛岩突然睁开眼,寻熠似乎更紧张了。
他张开嘴,又咬了下嘴唇,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
“……你,你,刚才,头发上,呃,嗯……有树叶……”
“我,我……”
洛岩不以为意道:
“哦,你帮我摘掉了是吧?”
“谢谢啊。”
说完,洛岩自己又伸手,拢了拢自己柔软的头发。
微风里,淡淡的橙子香,窜到了寻熠的鼻端。
寻熠的脸更红了。
他扭过头,不敢看洛岩的脸,轻声嘀咕着:“所以……我碰到了你的头……你……你……”
你好像,没生气?
那,是不是表示,你……不讨厌,嗯,不讨厌我碰你?
而且……是不是也表示,你……嗯,和我还,挺亲密的?
洛岩愣了下,失笑道:“啊,是哦!”
他一面在心里觉得这一板一眼的傲娇少爷真是太可爱了,一边佯怒道:
“对哈,你看,你这家伙,不让我碰你的头,现在居然偷偷碰我的?!”
寻熠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也……我也没有,不让你碰啊……”
我只是说,你要注意一点嘛。
这么亲密的事,就,就要分一下场合什么的……
洛岩先是一呆,随即笑出声道:“啊?小少爷你的标准又变了啊?”
他一面笑,一面侧着身体,探着手,在寻熠的头顶上一阵乱挠:“那我可得好好抓住机会,谁知道小少爷你的标准什么时候又会变。”
寻熠眼睛骤然睁大,心想:
啊!
怎么!
怎么就,就在这里,就摸上了?!
他,他也太不分场合了——
可,可,如果不让他摸……
唔,算了。
不懂礼数的人类,先随他吧。
于是,寻熠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乖乖地任由洛岩在他头顶蹂丨躏。
片刻后,洛岩收回手,心满意足道:“嗯,手感真好。”
过了好一会儿,寻熠才又开口了。
他实在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换了个话题:
“嗯,那些剩下的木头,打算怎么处理?”
洛岩回头看了眼,道:“那个啊,那个我打算留着——”
“我打算在顶层的露台盖搭一个遮雨的顶棚,这些木头应该能派上用场。”
寻熠想了一下,困惑地说:“……露台?顶棚?这个露台,有地方可以搭顶棚吗?”
听见寻熠这种“毫不见外”的问话方式,洛岩先有点奇怪,随后明白过来:哦,多半寻熠以前也见过这露台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洛岩点点头:“嗯,我打算把那个露台上的那个水池——或者浴池——总之把那个大水坑给遮起来。”
洛岩已经买了全套的泳池清洗设备,来来回回地刷了好几遍这个贼大的浴池了。
他越是刷,越是觉得这个浴池设计得十分不合理,十分费人工:
比如这两天,每下完一场雨,洛岩就得去清洗一遍泳池。
当然,理论上,洛岩也知道,反正闲着没人用,不用洗得这么勤。
可洛岩一想到,这么个清净漂亮的海边大屋,那么敞亮通透的大露台,偏偏有个池子不够干净,他就会浑身难受,不去把这个池子洗干净了就不舒服。
不料,听完洛岩的打算,寻熠居然皱起了眉:“那不就挡住了吗?”
挡住了宝贵的阳光。
洛岩道:“就是要挡住啊。”
挡住灰尘与雨滴。
寻熠没吭声,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这么改,问过主人了吗。”
洛岩道:“嗯,我已经写好邮件了,会附上草图,改天一起发给委托人的。”
这种程度的改动,当然要问过主人的意见。
寻熠听到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待栅栏上完漆的那个晚上,屋子的完整度终于突破了80%,一路上升到了87.5%。
洛岩看了眼数字,带着笑地沉沉睡了过去。
在他熟睡时,同之前的数个夜晚一样,这间屋子的露台,在深蓝色丝绒般的夜幕里,一点点亮了起来。
但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光芒,格外的明亮,格外的皎洁。
倘若之前,这淡金色的露台,仿佛一轮遗落在山间的弯月,那么今晚,这露台散出的光芒,丝毫不比天空中真正的月亮逊色。
只不过,一般的人类,根本看不见这“山间月色”罢了。
寻熠坐在礁石之上,银色的尾巴在“月色”笼罩之下,也泛出点点金光。
他望着山顶那间屋子,嘴角是不加掩饰的,既骄傲又自豪的笑容。
小管家,做到了呢……
又勤奋又认真的小管家。
这时,他身边的海面一阵波动,苏眉老丞相从水里钻了出来,盯着山顶的屋子,感慨万千。
“殿下,您已经可以重新踏入那间屋子了。”
“待时机合适,就可以开始仪式了……”
素来沉稳笃定的老丞相,声音竟有些颤抖。
毕竟,他和许多同族,都在等这一天。
他们,已经等了许久了。
“噢。”寻熠不紧不慢地说:“那就通知陆地上的代理人,我要准备回去了。”
老丞相顿了一下,道:
“殿下,您是打算,以‘主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回去?”
寻熠皱下眉:
“当然了。”
“丞相大人,你不知道,那位小管家,居然都已经在琢磨着要给浴池加个盖子了——这怎么可以。”
“我一定要回去,立刻制止他这种奇怪的行为。”
老丞相暗暗叹口气:
“殿下,那您要注意一件事。”
“这之前,由于您受到‘不能踏入’的限制,从来没有告诉过小管家,您就是屋子的主人。”
“现在,您突然披露这个身份,小管家他……恐怕……会有点介意。”
本来,在房屋修好之前,小殿下只应该通过水晶球暗中查看,最多是去海滩附近远远观望的。
但偏偏……
小殿下提前与对方见面了。
小管家心中的“寻熠”,和“屋子的主人”,完全是两个人。
听完丞相的话,寻熠不明所以地侧头看着对方: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丞相卡壳了。
这种复杂而微妙的心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最终,丞相吁出一口气:“也是。”
“殿下,总之您记住——”
“如果小管家很介意,那不见得是坏事。”
“到时候,您就……真心实意地向他道歉,就能化解了。”
寻熠呆了几秒,笑了出来:
“道歉?”
“我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