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呈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洛十安的手,试图能够让失了五感的那人能够感受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手腕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皮包骨头。
京城的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层层叠叠的落在一起,街上的百姓穿着厚实的棉衣,小贩呦呵着,叫卖着年货。
冷意顺着缝隙往骨子里钻,带着细碎的雪花,一点点凉意,大雪之中一个人光着膀子,举着燃烧的火把,猛地喷出一口酒,烈火燃烧,一片叫好声。
过年热闹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匈奴打进来了,担忧皇帝加重赋税,每日吃不饱肚子,提心吊胆。
宇文炩猛的拉起缰绳,马儿猛地抬起上半身,嘶鸣着。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小商贩推着车,毂击肩摩。
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飞向半空之中,鞋底轻触屋顶,整个人轻如鸿雁,翩翩落在屋檐上。
飞檐走壁之间,带着的面纱被寒风掀起一角,绝色的容颜露出一点,如同冰雪峰上的白莲,清冷而又绝色。
芳华果断的放弃还在飞奔的马,贴着屋顶,一路飞檐走壁,丝毫不在意街上人群的目光。
黑甲轻骑终于赶到,猛地翻身下马:“微臣参见陛下!”
身后众黑甲兵齐齐跪在地上,齐声高呼,气势震天。
原本呆愣着的百姓,第一次见天颜,在一众黑甲兵的威压下,猛地清醒过来,跪在地上齐呼万岁。
这大靳境内,唯有当今帝王,才有资格穿明黄色的衣物。
所有人都心中火热,没有如今的陛下,就没有这如今的盛世太平……
“陛下,这是宫中……”
宇文炩被黑甲轻骑一耽搁,芳华早已不见踪。
洛十安似乎有所感应,转向窗外,那里一片漆黑,他感受不到温暖,也看不见日光,一片寂静无声。
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累,想要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上一觉,却不知道殿内所有人跪了一地。
炭火烧的滚热,所有人汗流浃背,只有那榻上的人,身上冰冷的如身处寒冬,没有一点温度。
宇文炩颤抖着手,指腹缓缓拭去那人眼角的血泪,那双漂亮而又妖艳的桃花眼,此刻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落在某处虚空,对于他的触碰毫无反应。
第242章 帝王56
“十安,朕将神医带来了。”
“你看,窗外下雪了,朕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
宇文炩握住洛十安枯瘦如柴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运筹帷幄多年,他第一次慌乱起来,拼命的擦拭着洛十安嘴角涌出的血迹。
“不怕不怕,马上就好了……”
“你不是喜欢去游山玩水吗,等你好了就带你去,不管什么朝堂,去踏遍这万水千山……”
芳华指尖的银针插入洛十安各个穴位,语气冷淡:“他已丧失五感,听不到你说什么,也不会知道你回来了……”
“说再多,也无用……”
洛十安累极了,那双努力睁着的桃花眼缓缓的合上。
“十安!”
宇文炩慌了,他拼命的想要洛十安能够知道他把神医带回来了,他还有救,还能和他一起长命百岁,看这太平盛世。
“已经晚了。”
芳华收回银针,面无表情,此人毫无求生的意志,再拖延时日,只不过是徒增折磨。
“若是早上几日,还有希望。”
宇文炩跪在地上,将榻上的人揽进怀里,却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宫人太医跪了一地,汗流浃背刺痛极了,也不敢动弹一下。
怀里的人彻底失去了呼吸。
明明殿内炭火烧的旺盛,他却仿佛身处寒冬之中,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神医,朕知道你可以将人炼制成傀儡。”
“朕要他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宇文炩的声音沙哑极了。
“被炼制之人,需要心甘情愿。”
“他早已心死如灰,投入炉中,也只会变成灰烬。”
宇文炩紧紧的搂着已经睡着了的洛十安,心神恍惚。
他的十安。
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他的……
他突然想起来了,十安和他在一起时,眼底的笑意总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即便是自己逼问他,也答非所问。
只要他想要的,十安都会竭尽全力给他取来。
他想要盛世太平。
十安率两万黑甲轻骑日夜奔袭,死守赫蕨城。
坑杀三十万匈奴兵,只为了彻底杜绝后患。
他批阅奏折,那人总是在他身旁捣乱。
眉眼间的温柔可以融化这世间的冰雪。
那人为他寻来这世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只是为了让他开心。
他握着那块暖玉,问为何没有那人的名字。
那人只是轻笑,轻描淡写的揭过。
对于日后,绝口不提。
就连书信中的情话,也只是逗弄他,从未带过他自己会如何如何。
他的十安,从未想过自己日后会如何……
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
“这世间当真会有人,知道那人明明不爱自己,也会心甘情的去做那一切吗?”
“这世间,痴情的人很多,陛下若是问微臣,微臣也不明白。”
“毕竟还没有人能够让微臣放下一切,为了那人去死。”
宇文炩伏在洛十安的身上,失声痛哭。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逐渐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遮盖住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雪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带着温暖将一样照洒人间。
那人却再也不会醒来。
第243章 帝王57
宇文炩抚摸着洛十安闭着的眉眼,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墨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人绝色的容颜。
煮熟了的鸡蛋在他的脸上滚动。
“一滚,岁岁平安,平步青云。”
“二滚,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三滚,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苍白的面容经过巧娘的手,多了几分红润,倒真的像活人一般。
唢呐响起,洛十安被人搀扶起来,一身大红色喜服,衬托的那人更加妖艳而又绝色。
宇文迟将他背了起来,左右他已经被皇室除名,只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洛十安帮过他许多次,做人要知足感恩。
他来背,合情合理。
黄鹂儿眼眶通红,捂着嘴,死死地没让自己发出声音,这是十安哥哥大婚的日子,她不能哭出来。
“起轿——”
唢呐声越来越热闹,敲锣打鼓,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却一个个惨白着脸,死气沉沉,如同见了鬼一样。
十里红妆,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围绕京城一圈。
昭告天下,帝王封后。
被封之人,是那个万人嫌恶的摄政王。
据说是个死人。
从神医芳华那求得玉石,含在舌下,可保尸身不腐。
宇文炩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绣着龙纹的喜服,目光落在伪装成吹唢呐的小厮身上,小厮颤抖着手,吹的更欢快卖力了。
迎亲队伍一个个哭丧着脸,却还努力的提着嘴角去笑,越发诡异沉闷。
无名松开指尖,不再吹唢呐,风吹过帘布的一角,里面坐在那里,红色的盖头遮住整张脸,露出苍白的下巴。
值得吗?
就算那人从始至终都在骗你,利用你。
恨不得你去死,也心甘情愿。
情这一字,伤筋动骨,轻易沾染不得。
送完洛十安最后一程,他也该回去了。
劫数已过。
人世间的凡尘,并不让他留恋。
专心修道,不再过问尘世。
“帝后入宫——”
文武百官皆是一身绛色官袍,恭敬的跪在地上,白玉长阶下,搀扶着洛十安的喜婆松开了手。
芳华依旧是一身白衣,指尖微动,细细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光,那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
红绸被绑在洛十安的手腕上,盖头遮盖住半张脸,竟如同活了过来一样,可以自己动。
文武百官只觉得周身冰凉,阴气也重了许多,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衫,打湿了里衣,却一动也不敢动。
长阶之上,一步一步。
浑厚的钟声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先祖牌位裂开,宇文炩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上香,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整整一个时辰。
终于礼毕。
礼官松了一口气,再出意外,他小命都保不住了。
帝王封后。
大赦天下税三年。
史书记载。
太和二年,鼠疫四起。
数月大旱,滴雨未至,庄稼颗粒无收,易子而食,民怨四起,朝廷举兵镇压,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天降巨石,妖星祸世,紫微星势微,定王起兵造反。
太和三年,摄政王病逝,举国哀悼,素衣三年。
同年,被封为后,谥号“安”。
第244章 帝王58
“糖葫芦,卖糖葫芦了,两文钱一串,客官您要不要来一串?”
“早上刚拉的糖丝,绝对新鲜着呢。”
“好嘞,两串是吧,收您四文钱,下次可以再来,童叟无欺~”
小贩将铜板在衣袖上擦了擦,放入钱袋,铁器碰撞的声音,让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卖完糖葫芦,就可以回家吃上热乎饭菜了。
“这位公子是睡着了吗,这外边天寒地的睡着了容易得风寒,还是回家好一些。”
“戏园子?往东边走,张家园里面的伶人嗓音那叫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回……”
眼前的两人已经走远了,小贩挠了半天脑袋,始终没想起后半句是啥,他从说书人口中听来的。
那公子长的可真好看呐,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看上一眼心魂好像都被勾了去。
皮肤嫩的好像那小娘子的脸蛋,冰天雪地里那唇也像染了胭脂。
可惜是个病弱的,要人推着。
宇文炩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带着山楂独有的酸甜,倒如那小贩说的一样,新鲜着呢。
“你平日里最爱吃小食,今日给你带一些,若是路上饿了,就吃一些。”
“黄鹂儿成婚了,那天成了泪人,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
“过几日,南城会开满漫山遍野的花,也会有诗会,这是你打下的盛世太平,我会带你看遍这世间美景……”
那人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
绝色的容颜上落上了一点雪花,在鸦羽般的睫毛上渐渐融化,顺着眼角落下,晶莹剔透,仿佛泪珠一般。
雪愈来愈大,宇文炩撑着一把油纸伞,遮挡住风雪,雪落了他满头,却将面前的人护的好好的。
踏遍千山万水,看这盛世太平。
一年又一年。
佛珠早已经彻底断裂开,被他小心的用帕子包起来,随身携带,只当洛十安还在。
再次执笔,在空白的纸卷上落下笔墨,水墨晕染,那是他念想了无数次的人,却从未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那双染着笑意的眼睛,藏着最深的情意和看不透的哀伤,映照着天上的月光。
却没有他的半分神采。
他的十安,热烈而又张扬,是名震天下的摄政王,没有人会不爱他。
不该是被囚在笼中的鸟儿,在那暗无天日的皇宫之中,渐渐消磨了眼底的光。
他画了一幅又一幅。
画中人托着下巴,在亭子中,漫不经心的洒着鱼食喂食,旁边端放着的药碗空空如也,湖中的鱼儿却已经翻起了肚皮。
那人站着或坐着,栩栩如生。
却没有面容。
他无论如何也画不出那双眼睛,废了数十张纸之后,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着,心却缓慢而又一下又一下的跳着,像是濒死的鱼儿,许久都呼吸不上来。
“陛下这是心疼了吗?”
微凉的手指覆在他的眼上,透不过一丝光,仿佛那人还在他的身边。
“看不见,就不会心痛了。”
手中的笔掉在地上,溅起的墨汁落在卷成一团的废纸上,渐渐的晕染开来,遮住画中人的面容。
他再也画不出那人的模样。
第245章 帝王59
“陛下,摄政王府昨夜起火,属下带人只来得及取出这一样东西。”
暗卫跪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一个檀木盒子,精致而又华贵,已经被火烧灼变成了黑色。
“假山下有一处密室,像是关押着什么重要人物。”
暗卫迟疑了一下,身为陛下的心腹,最不能用像,应该这种不确定的词,他需要再深入查探一番。
宇文迟打开那已经被烧的焦黑的盒子,里面露出陈旧的护身符,上面点点深色发黑的痕迹。
“朕记得,摄政王因这个护身符而身受重伤。”
指腹抚过盒子,留下一片灰烬。
“派人搜寻宇文炩的坟墓,生在帝王家,死后不入皇陵,于理不合。”
“那……摄政王……”
暗卫迟疑道,天下皆知摄政王与先帝成婚,陛下如此行径,岂不是……
“想必摄政王也不希望自己和那人合葬在一处。”
宇文迟合上盖子,那人如此珍重这东西,他会让人将此物送入棺中。
死了再去弥补。
妄图故去之人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