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十分平稳,推动轮椅的人的手也很平稳, 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熟悉的沐浴乳的味道。
嗯, 和自己的是一个香型。
又经过了一番波折, 陌寒舟再次稳定下来, 空气的流速变得非常缓慢,而脸庞的温度上升了几分,陌寒舟推测, 自己现在应该在一个密闭空间。
有人向他走近, 手势不是很粗暴,但也不是特别温柔,带着一种故作凶恶的稚嫩。解开眼罩后,白光骤然刺入, 陌寒舟先是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才看清他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一目了然的场地,密闭空间机械质感,以及这布置这装潢,这座椅的柔软度,这不就是他的私人飞机里的二号机嘛。
一旁鹿乔丝毫没有自己擅自占用了他人资产的自觉,不以为耻且以为荣,还看了提出无声抗议的陌寒舟一眼:
“看什么看,现在,睡觉!”
“……”陌寒舟沉默了瞬,道:
“现在才7点多。”
鹿乔:“……”
他逞强地说:“那就,就吃饭!”
陌寒舟唇角扬了扬。
接下来这一顿丰富的机餐彻底体现了有钱人的奢侈。
餐后,鹿乔扔给他一个手柄,他下颌微微上扬,表情倨傲,连语气都充满了惹人厌恶的装腔作势,可谓是惟妙惟肖:
“我,需要你拯救我的公主殿下,如果你失败,她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
“懂么?”
陌寒舟看着面前一身黑衣黑服神情冷酷的男孩,心底隐隐有种亢奋的情绪涌动,他舔了舔唇角,回答:
“明白了。”
于是乎,这一天,两个人一起打了一晚上的游戏。纵然两人竭尽全力然而结果依是惜败,但他们在长时间的并肩作战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鹿乔不忍下手,终使陌寒舟免去了和“公主”相同的下场。
而更可恨的是,陌寒舟不为此感到感激甚至还以下犯上,将好心释放了他的鹿乔同学摁在床上就是一顿猛亲。
两人荒唐一宿,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睡。
第二天陌寒舟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光大亮,他从机舱窗户往外看,看到底下繁华的城市,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像是山丘大小,车流行人更比之蚂蚁。
他以为他们会在市中心的机场停下,但飞机绕开城市中心,在十几分钟后停在了一处野外空旷的停机场。
才下机,就有好几个人迎上来。陌寒舟又上了另一架飞机,飞机缓缓上升,有人上前为陌寒舟换衣服。
“这是要干嘛?”
看着熟悉的装备,陌寒舟挑了挑眉,鹿乔已经戴上了防护眼镜。
“先生,我们地下见。”
陌寒舟叹气,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话。
鹿乔走到机舱口,身边的教练稳住他的身体,在3,2,1倒数后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
“啊啊啊啊啊!”
空气里流出一长串尖叫。
陌寒舟身为顶级富豪,该体验过的都体验过了,什么跳伞潜水滑雪去北极摸北极熊,但是在车祸后,在接受公司后,他的人生就与从前完全割裂。他成了陌氏总裁,而不再是陌寒舟。
这是第一次,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教练带着他走到机舱口。
“准备好了吗?”
陌寒舟点了点头。
倒数之后他的身体骤然腾空,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风般踊跃而来。
空气在耳边呼呼作响,甚至灌入耳膜,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顿时一空,飞机螺旋的轰鸣声若有似无。
视野是空阔的辽阔的,他的目光穿过风穿过云,看见远方的山,海,连绵的田野,无穷的人间。随着时间的过去,作为人的理智和感官又回到了身上,陌寒舟听到空中有“啊啊”的尖叫,他可以想象到此刻男孩兴奋的脸庞。
作为一个跨国企业的老板,陌寒舟自然有他的形象包袱,不可能跟着一起喊,但切实地感觉到一股焕然一新的,欢欣而强大活跃的力量,这股力量冲刷着他的身体浸透了他的血液,把他所有不必要的烦恼都排挤出了身体……
陌寒舟舒展身心,让自己融入广袤的宇宙。
到达地面后,他们乘坐越野车在基地逛了一圈,就连早餐都是在野外用的,鹿乔坐在一枚小板凳上,享用着并不算丰富美味的早餐,那里面甚至还有罐头食品,比起美食,更像是一种习俗一个信仰。
陌寒舟转过头,看到鹿乔眼底闪烁着的满足光芒。
离开跳伞基地,他们又转了一次车,一行人穿过一长片的热闹小镇,到了海边。码头停放着一排排整齐停放着的游艇,有大有小,陌寒舟一眼看中了最前面两辆双人快艇。
鹿乔停下车后就兴奋地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跑到码头,跳上其中一辆快艇。这辆快艇船身以黑色为主,船头和船身上部喷了红色的漆,远看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陌寒舟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鹿乔回过头,微扬着下巴,意气风发:
“先生,要跟我进行一场速度与激情的比拼么?”
陌寒舟露出怀念神色:“阿乔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这话我原样送给先生。”
——
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人各打了五十大板。
鹿乔虽然起初遥遥领先,但他过于浪了,接下来的时间翻船不止,起先陌寒舟还会为他担心,后来他发现,鹿乔翻船就如同正常人开车时的看后视镜,基操而已。
当然,因为他翻船过多,比赛结果就不怎么好看了,最终冲刺阶段,两个人你追我赶,鹿乔疯狂地秀着水上漂移,然而被陌寒舟一个绕头突袭搞得差点又一次翻船。
鹿乔:???先生你变了!
陌寒舟:为了胜利。
他们这一玩就是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到两点,两人饥肠辘辘,只能被迫上岸。
他们身上都已经被打湿,头发也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着水。陌寒舟用毛巾擦了擦身体,伸手撸了一把鹿乔的额头。
“阿乔是个小落汤鸡。”
“那先生就是鸭。”
“是天鹅。”
“丑小鸭。”
“丑小鸭都会变成天鹅的。”
“先生年纪不小还做童话梦呢?”
这天的午饭,其实是下午茶是在他们租下的别墅里用的。别墅就在海边,站在阳台就能看到海。
餐后,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就先休息了会。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小时后,陌寒舟睁开眼睛,身边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在。
他下了床,走出房间,看到远处海滩上鹿乔正半提着鞋子在玩耍。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他转过身,遥遥地看向二楼卧室位置。
陌寒舟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
他下楼的时候,鹿乔已经回来了。裤脚袖口都卷着,一副老大爷的样子。
他伸出手,手上是一串用贝壳穿起的链子。
“哪来的项链?”
“刚刚让这里的工作人员帮忙临时加工的。”
因为真的是临时,所以成品非常简陋,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海水的味道。鹿乔把贝壳链挂在陌寒舟脖子上。
“献给先生最美好的祝福。”
陌寒舟低头看着身上这串从未有过的廉价装饰品,脸向鹿乔凑了凑。
鹿乔:“干嘛?”
男人喉咙里冒出一声轻笑。
“阿乔不要说话,此处适合接吻。”
他们闭上眼交换了一个吻。
那是一个极尽温柔缱绻的吻,好像冬日的初雪,又好似一枚掠过湖面的枫叶,就像是蜻蜓轻轻吻了吻小鱼,而陌寒舟的舌尖撬开了鹿乔湿润的嘴唇。
分开的时候,鹿乔的瞳孔中闪烁着朦胧的湿意。
“阿乔。”
男人的指腹抚过他的嘴唇。
鹿乔看着他幽深的瞳孔,微微吸气——
“时间不早了,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去潜水啊啊啊啊!”
他小疯子一般冲上去了楼。
陌寒舟望着他的背影,只能无语地摇头直笑。
他们疯狂了整整两天,这两天他们上天下海摸鱼捞虾,将所有烦恼忘却,也忘记了身上背负的责任,他们只是两个世上最俗气的有钱人罢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们才乘坐飞机离开。
经过这两天的疯狂,陌寒舟已经精疲力竭,上了飞机正好可以休息。他躺在香甜柔软的被窝里,看着身边正脱掉外衣弯腰换上睡衣睡裤的男孩。
“谢谢你,阿乔。”
鹿乔咧开嘴唇笑了下,然后一下跳上床,飞快地钻进被窝。
“睡觉了!”
这一夜,即使身在梦乡,陌寒舟嘴边都挂着一抹浅笑。
他悠悠地睡了过去,知晓母亲在外面还有孩子时的痛苦,男人和女人每晚激烈的争吵,和女人有几分相似面孔的咆哮全都远去。
双翼飞机悠悠地穿过云层,在一弯银月的陪伴下缓缓飞往它的目的地。
——
周一,方仲白走进办公室。
“早上好。”
男人推着轮椅走进,他面色如常,一身深蓝色西装优雅内敛,眉宇间透出几分愉悦。方仲白愣了愣,迅速收拾出一个敬业的表情。
“陌总早上好。”
他走进办公室做汇报:“邵文允昨天已经离开了平城,但是,他似乎是去了陈家。”
“是么?”陌寒舟语气淡淡:
“既然他已经离开了平城,就把跟着他的人撤回来吧。”
从此天高海阔,只要不来他的地盘,随便他怎么搞。
“召集部门经理,开早会。”
“是。”
另一头,鹿乔的生活在短暂的放纵后又回到了平淡,比起他现有的其他产业,鹿乔还是喜欢来画廊,人少,图个清闲。
这一天,画廊正常营业,展馆中,一个男人已经在一幅字前停留许久。
画廊员工看他望着这幅字时间有点久,便上前道:“请问有什么需要么?”
男人:“有,我想见你们老板。”
员工:这是可以随便提的么?
不过鹿乔本就走亲民路线,他很快见到了这位客人。
这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面容朴实着装朴素看起来着实普通,但他举止风度和一看就经常锻炼的身材都显示着他良好的自我约束。
男人上下打量了鹿乔一遍,开口就是:“你就是鹿乔?”
“是,请问你是?”
“我叫陈卓明,是陌寒舟的小舅舅。”
鹿乔:走了个大侄子来个小舅舅?嗯,等等,小舅舅,那不就是陌寒舟母亲的弟弟……
鹿乔脑中闪过一句话:“我母亲被她弟弟救出。”
陈卓明原本对待画廊员工态度温和有礼,这会儿表明身份后自恃长辈,找了个沙发随便坐下。
他环视四周大量着鹿乔的办公室:“不错不错,这地方装修的不错。”
鹿乔:“是上个老板留下的。”
“……”
“咳咳,外面挂的那副字也不错。”
他显然做了功课。
鹿乔心里:他到底是来干嘛的,话说我应该招待他么?
陈卓明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有点迟疑:“你,那个,你知道我么?”
鹿乔心头涌起一种怪异的情绪,眼前这个人,似乎在跟他对暗号。
鹿乔尝试接话:“陌寒舟母亲的弟弟?”
男人脸色漏出几分激动,但又不敢太激动,似乎是害怕自己想错了。
“你知道陌寒舟母亲么?”
鹿乔:“一点点?”
男人越发小心翼翼:“那你知道邵?”
鹿乔:“文?”
小舅舅:“允!”
革命的战友啊!两个人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互相握手以示尊重。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小舅舅还是决定再试探一次:
“陌寒舟的妈妈?”
鹿乔:“前男友?”
小舅舅:“国外!”
鹿乔:“被,被抓回……”
暗号正确!
听到最后几个字,小舅舅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他对那段往事也无法释怀。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陈卓明看向鹿乔目光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没有想到,陌寒舟会把这段往事告诉你,那他一定很珍视你。”
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珍视”两个字用的太妙了。
鹿乔迟疑着说:“我知道先生的童年过得不愉快,还有他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矛盾。”
“他们之间何止是矛盾,简直就是仇人,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必须面对父母决裂,互相攻讦的悲剧。”
一般的孩子,单是父母吵架就足以构成影响一生的噩梦,而陌寒舟所面对则要更加惨烈。
鹿乔对这位小舅舅感官复杂,他似乎算是一个还不错的人,从他入门对待他员工的态度就可知一二。但同时鹿乔对陌寒舟的“亲戚”抱有十分消极悲观的态度,如果可以,他希望陌寒舟的那些所谓“亲戚”能够全都麻溜地远离他们,还他和先生一片净土。
他试探着问:“你这次过来是因为?”
陈卓明:“我听说邵文允回到国内,又去了陈家,我想也许他已经来过平城了。”
鹿乔听懂他未尽的语言,他是担心邵文允去找过陌寒舟了。
鹿乔的心情更加怪异,原来还是有人关心着陌寒舟的。
陈卓明看他表情,也知道邵文允确实是来找过陌寒舟了,这是他最担心的场面,毕竟陌寒舟这个孩子,已经遭遇了太多常人遭受不到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