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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有陌鹿两人知道,连方仲白也没有告知。然而中午时分,方仲白忽然接到前台的电话:
“有位叫邵文允的先生想要见陌总。”
“邵文允?”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方仲白晃了晃神,很快,他道:“让他稍等。”
方仲白放下电话,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走进:
“陌总,邵文允在楼下想要见您。”
陌寒舟的表情有瞬息的变化,他的瞳孔下意识地一缩,而后才缓缓打开。
“让他上来吧。”
“是。”
方仲白走回座位,拿起话机:“让他上来吧。”
两分钟后,邵文允站在了陌氏总裁办公室内。
陌寒舟的办公室窗明几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透过正午淬着金色的阳光,两边沙发,一面迎着光,一面逆着光,盛放着无数奖章的玻璃展示柜旁,是一幅毛笔大字。
和邵文允的前两次见面,他都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稳重,而这时他好似变回了年轻人,好奇地张望着四周,眼睛闪闪发光,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对他充满了吸引力。
陌寒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邵文允转了一圈终于坐了下来,他的表情依旧兴奋,带着一种少年般的雀跃:
“哥哥——”
进来送茶的方仲白眉心一跳。
陌寒舟扫了眼方仲白,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你不在陌家族谱,也不在陈家族谱,别胡乱认亲。”
邵文允眼神黯了黯,很快又恢复了活力:
“我一直很想见你,我一直听妈妈说,说你有多么多么聪明,多么的体贴,是她的骄傲……”
邵文允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瞳孔发亮神采飞扬,不管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个仰慕哥哥的年轻人。
陌寒舟一直沉默地听着,他手上端着一杯茶不快不慢地饮用着,杯里茶水已经换了几次,就连水壶里的水都重新煮了两回。
窗外的光照在邵文允兴奋的脸上,构成了一副静谧温柔的画面,那场景可以用“温柔”二字形容。
直到邵文允声音渐弱,陌寒舟才将杯子放下,杯底和实木桌子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陌寒舟抬起眼,开口时嗓音冰凉: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邵文允一怔,露出苦涩的笑:“我说了,是为了见你。”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跟我装腔作势,我和我母亲感情怎么样我自己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或许十六岁的我还会信。”
邵文允又是一怔,很快道:
“你是觉得她抛弃了你么?”
“她是没有办法,虽然她的确抛弃了你,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陌寒舟瞳孔中光芒收缩,疾言厉色:“你过来就是想提醒我她抛弃了我这件事?”
“当然不是!”
邵文允嘴拙般露出焦急神色。
“她在国外的几年都想着你啊,对她不好的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没有跟着你父亲一起折磨她......”
“邵文允!!”
“……是了,那个男人怎么说也是你父亲,我不该当你面这么说他。”
男人露出深深的受伤神色。
他那种带着不可言说的失望表情让陌寒舟脑中某根神经猛地一跳,大脑像是被针扎般一阵一阵刺痛,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这是她给你做的礼物。”
邵文允从口袋里掏出半个手掌大小的木马,他们的母亲从小酷爱木雕,青春时代陈家随处可见她的木雕作品,其中,马就是她最钟爱的作品对象。
幼年时期的回忆冷不丁地冲向陌寒舟的大脑,和着刚刚的针扎,像是有几只手在他脑海肆意搅动,大脑阵阵抽疼。
邵文允顶着陌寒舟黑得仿佛阴云连天的脸,把木马放到桌子上。
“这是她一直想要送给你的礼物,现在,我把它给你了。”
男人盯着那小小的木马不说话。
“……”
“原谅妈妈吧,不管她对你怎么样,她都不是有心的,在那个男人的折磨下,她已经精神失控了。”
“......”
房间里面一片死寂,邵文允抿着唇坐了片刻,才站起来道:
“我先走了,今天见到你很高兴……哥哥。”
他起身向门口走去,陌寒舟依旧静静地坐在,仿佛犹在梦中。邵文允拉住了门把手——
“你离开平城吧。”
“什么?”邵文允猛然回头。
陌寒舟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只小木头被他收在了手边,他的视线对着桌子的一角,淡淡道:
“平城不是个适合你待的地方,你离开平城吧。”
邵文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赶我走?”
“如果你要这么认为。”
“陌寒舟,难道你没有心么?我只是想来见见你而已!”
“那你已经见到了。”
“......”
“不管你来的时候是带着什么目的,总之你想说的话已经说的,想做的事也做了,这是我基于你的身份最后一次给你的宽容,你不想离开平城也行,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对母亲的怀念,和对我的兄弟之情么?”
“没有。”陌寒舟冷漠地说道,他目光看向青年,道:
“出去。”
“......陌——”
“方助理!”
方仲白推开门,客气地说:“邵先生,这边请。”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正站在办公室门外,仿佛等候已久。
邵文允瞳孔中的光芒颤了颤,他慢吞吞放下手,没有回头地说:“再见,陌先生。”
方仲白一直“送”他到楼下,目送他离开后才返回。邵文允踏出陌氏大厦的门,外面阳光正好,他沐浴在温暖光线下,连头发丝都闪闪发亮。
他的车停在里面,邵文允掏出车钥匙走到车边,上车后发动起动机,慢慢开出去一段。跑过一条街后,他踩下刹车把车停到路边。
手机响了几声后,那头有人接起了电话。
邵文允的表情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他背靠在座椅上,嘴角向着一边扬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手机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邵文允哼笑了一声,眼底迸射出深深的恨意。
“果然跟你说的一样,他们陌家的人,都是无情无义。”
第58章 父母往事
别墅偌大走廊, 纹路奢华的地毯吸走了来人的脚步声,女人的高跟鞋轻巧地走过长廊,正要打开房门。穿着白衬衫背带裤的小男孩从隔壁房间探出脑袋, 幼嫩的脸蛋上写着渴望和畏惧。
“妈妈, 妈妈......”
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走开。”
“妈妈。”男孩张开手臂, 蹒跚着跑向她。
“走开,别来烦我!”
“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对儿子的么?!”看到这一幕的男人暴怒,一旁女佣连忙把陌寒舟抱进房间里。
隔着那一扇门, 小小的陌寒舟仿佛还能听到他们的争吵:
“你这种态度对待你儿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儿子,那只是你的儿子, 我宁愿我从来没有生过他!”
“你敢这么说我儿子,小心你在外面的野种!”
平城最具标志性的中心商业区内,数百米高的某层大楼里, 透明的玻璃窗闪烁着钻石花般的光芒, 陌寒舟眉宇紧蹙, 神色痛苦仿佛被噩梦纠缠, 下一刻他猝然惊醒!
“母......”
陌寒舟胸口剧烈起伏,额前鬓发微微湿润, 看清眼前熟悉景象后,他才回过神, 伸手扶着额头,深深吸了口气。
上午邵文允过来后,陌寒舟就无法集中精力, 与其出错不如休息,只可惜似乎也休息不好。
简单收拾后陌寒舟走出休息室,方仲白敲门而入,手上还拿着一封密封的文件袋。
他把文件放在陌寒舟的桌子上了, 迟疑了瞬,道:“关于关于邵文允家庭情况的调查报告。”
若是这一封报告早一天到,或许还有用,它来的太过缓慢,以至于它现在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连方仲白都感觉到手指被烫伤了。
“放下吧。”
方仲白看着陌寒舟的脸,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陌寒舟冷白的目光里还泛着刚刚洗过脸的湿润,他的指尖在信封边缘碰了碰,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几小时前青年在座椅对面激动的模样。他眉头微蹙,最终,他拿起报告粗暴地塞进了抽屉里。
“方助理,安排车子,我要回去。”
——
花卉市场里,鸟语花香,兔子乌龟面面相觑。一个花店门口,鹿乔正在数手上的种子。
“这个是太阳花种子,这个是绣球种子,还有这个......”
“老板,这些都要么?”
“全都包起来!”
鹿乔愉快地眯着眼,在充满春天气息的街道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走吧,老张,我们回去吧。”
“好的,夫人。”
鹿乔带着大包小包的种子和花盆回了家,庄叔从屋里迎出来,看着从车上拿下来的东西,满脸惊奇:
“这都是夫人买的啊?”
“对啊,春天了,我要把我的花房彻底改造好。”
“好好好。”庄叔连连道:
“那是不是要把土运上去?”
鹿乔点头:“要!”
......
......
“这个土不行,说了几次了,这个土没有营养的,你们真是......”
“别挖那的土,那是用来养兰花的!”
“小心搬砖,别漏了。”
“......”
陌寒舟住的别墅拥有一个大花园,对于他们这样的有钱人来说,花园就等于他们的门面,不只是要够大更要漂亮,还不能都铺满牡丹玫瑰这样美而艳的花,得有格调有审美,让人看了就觉得优雅有气质。
总之就是得精细得养着。
陌寒舟的花园自然也不落俗套,以他的财力,连园丁都是国际知名园艺大师,平日里各种名贵花肥养着。然而此时此刻,他眼前宛若皇家花园般的院子里,不是这块缺了地皮,就是那里挖了个坑,东洼西坑,满目狼藉。
饶是心事重重的陌寒舟也不觉得沉默了。
“......”
一院子忙碌的人里,还是庄叔注意到了陌寒舟,因为要挖土,他把一向的西装换成了一件灰色的外套,手上还带着袖套,乐呵呵地跑上来:
“先生你回来了。”
“你们,这是在......”
“夫人说是要在屋顶扩建花房,我们正布置呢。”
“是这样啊......”
陌寒舟绕开来来往往的佣人,走进屋子里。一路二楼都没有人,他上了屋顶,果然看见正蹲在一个盆子前念念有词的鹿乔。
别人是换上了工作服,他就更离谱了,不只上下全副武装脸上戴着口罩,头上都绑着一条汗巾,倒是有种别样的健气美。
见到陌寒舟,他眼睛亮了亮,把花盆端起来走到陌寒舟面前:
大概是因为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在口罩外,就显得这双眼睛格外得大,瞳仁清亮澄澈,能让陌寒舟清晰得看到里面的自己。
“先生!”
鹿乔喊了他一声,神情很是雀跃:“快,给我这株绣球花拍一拍土。”
陌寒舟低头看着盆子里朴实无华的泥土,嫌弃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
“因为新年新气象,拍一拍,所有霉运都会消失的!”
“......”
陌寒舟依旧是嫌弃地皱着眉,然后他伸出手,在中间灰不溜秋的土上拍了拍。
“好的好的,绣球你要快快长大,带着先生的所有心愿一起长大。”
说完,他就又抱着花盆跑了回去,吭哧吭哧地用小铲子挖起了泥土。
下午四点多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把他黄色的轻薄羽绒外套都晒得融化了。
陌寒舟盯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生了锈的自行车一样再次缓缓地运转起来。空气里的气氛又回到了从前,就好像前两周他和鹿乔在屋顶晒太阳的时候,就好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没有一个叫邵文允的人。
人大多都会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仿佛世界没了他就不能运转了,陌寒舟亦是如此,毕竟他这样的身份,总是会比较重要的吧。
但是这一刻,他又觉得,自己的烦恼自己的痛苦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世界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停滞,这就说明他的痛苦不重要,邵文允那个人,也不值一提。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空气陡然变得清新,陌寒舟闻到了泥土湿润的气味,带着一点腥气,还有潮湿,但似乎没那么难闻。
“阿乔过来。”
“嗯?”
鹿乔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陌寒舟无奈地伸出手,拇指在他左边脸颊抹了一把。
“脏了。”
鹿乔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山涧饮水的小鹿,非常得漂亮。陌寒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的妻子是鹿乔真好。
男孩忽然朝笑了下:“太好了,要是被家里其他人发现就糟了,我太太的形象就没有了。”
陌寒舟故意道:“你还会怕没形象?”
鹿乔:“当然了,我可是家里的太太,必须要有威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