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去看薄彧开车。
薄总今天没叫白衡来,决心一切亲力亲为。
大美人的目光又落到薄彧的手上。
他的手比自己大了半个指节,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心还有稀薄的茧子。
不知为什么,分明只是一双手,顾栖池硬生生从上边看出了冷淡克制的意味。
冷淡薄彧或许还沾了边,克制却丝毫谈不上。
顾栖池漫无目的地乱想着。
恰好到了红灯,车辆来往,川流不息,像一条奔腾的河流。
薄彧的手懒懒散散搭在方向盘上,黑与白的界限十分明显,更衬得他的手有种惑人的好看。
似乎是顾栖池的目光太过炙热,就这么紧紧黏着薄彧不放,薄总掀起眼睑,眸光懒散,看到红灯显示的需要停留的时间之后,这才放下心转过头来看看顾栖池到底在看些什么。
他就这么撞入他热烈的视线之中,那些情绪丝毫不加遮掩。
顾栖池弯了眉,线条简单干净:“薄彧,你真好看。”
对于好看的人或事物,他会毫无顾忌地表达出自己的赞美。
薄彧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随即唇角勾起和煦的笑意,“你也是。”
他笑起来,锋利冷淡的眉眼轮廓被弱化,瞧着竟有些清隽的意味。
趁着红灯,顾栖池心情又好,薄彧抿了下唇,思索再三,最终下定决心开口:
“顾栖池,你之前在周远那里,过的并不好,是吗?”
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顾栖池唇角的笑意敛起来,眸中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困惑。
顾栖池开口问他:“周远是谁?”
周围的车子重新发动,薄彧瞥了眼即将变绿的红灯,抿了下唇,有些担心自己踩到了顾栖池的雷点。
但顾栖池只是困惑,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或者厌恶的神色。
薄彧重新发动车,确定自己没看错顾栖池的神色,试探性开口:
“周远,是顾予宁的亲生父亲……”
“那一晚,你喝醉了,和我说周远会打你……”
顾栖池面上的笑意彻底敛去,琥珀色的瞳仁急剧收缩,失去了澄澈透明的湿润光泽。
周远……
顾予宁……
那间四十多平方米的小屋,腥臭难闻的酒味……
无休止地殴打、恶毒的谩骂……
被人故意踢入水中,无边的水泽漫过鼻腔、耳腔,最终是头顶……
顾栖池眼前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明,白茫茫一片的光晕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在脑海之中形成尖锐的刺痛感。
自杀……
醉酒那夜的记忆被人猛地翻了出来,顾栖池被那股尖锐的刺痛感疼得指尖蜷缩了一下,身子忍不住发抖。
他嗓音有些颤,瞳仁空荡荡一片,分外茫然:“薄彧,那天晚上,我是怎么说的。”
“我是……怎么提起周远这个人的?”
他的声线很轻,不仔细听,压根听不清楚。在尘封的车厢空间,寂静空濛。
薄彧察觉不对,刚想闭嘴,但在顾栖池目光的注视之下,硬着头皮把那夜顾栖池的状况简单描述了一下。
顾栖池久久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眼神虚无地盯着一处,静静地发呆。
周远……
那是“顾栖池”从前的记忆吗?
他垂下眸,盯着自己的的掌心,上面的纹路蔓延开来,生命线很长,一直下沿到手腕,与青色的脉络相接。
只是中间有一个很细微的缺口。
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他从顾栖池十六岁回到顾家时穿了进来,对后续几年“顾栖池”的行为与经历过的事情如数家珍,却对以往的记忆空白一片,只依稀记得些许模糊的轮廓。
他也曾想过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当做是这本书的原作者并没有交代清楚顾栖池前十六年以来的人生轨迹。
毕竟“顾栖池”只是为了凸显顾予宁成功人生的一个炮灰对照组罢了。
没什么好值得作者费心的。
这还是顾栖池第一次窥见这本书以外的东西——
来自“顾栖池”痛苦不堪的记忆。
虽然只有零碎的片段,却更加坚定了顾栖池的想法。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逃脱出这个世界的束缚,不再背负着“顾栖池”那些惨淡的过去,只活他自己的人生。
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顾栖池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而后松开。
车子一路行驶,终于被薄彧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停了下来。
他倾过身,包裹住顾栖池的手。
掌心下的皮肤微凉,原本淡粉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薄彧解开安全带,将他揽入怀里,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脊背处轻轻拍打,像哄婴儿一样,语气温柔又缱绻。
“顾栖池,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了。”
“有我在你身边,不论是周远还是顾家,休想再靠近你一步。”
就这么半晌,有一下片衬衫被洇湿,顾栖池仰起头,眸光是很纯粹的干净,看不见任何杂质,只剩下氤氲的水汽。
“薄彧,你之前是不是调查过我?”
他的睫毛被水汽打湿,眼眶也有些微红,就这么看着薄彧。
薄彧无奈地点了下头。
当初那种情况之下,他想要尽快了解顾栖池,一定会对他的一切都进行一个事无巨细的追查。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我十六岁之前的一切,可以吗?”
顾栖池很轻地开口,眼睫微颤,被薄彧包在掌心里的五指不自觉用力,攥紧,指甲嵌入掌心,掀起细微的痛。
薄彧摩挲了下他眼周单薄的皮肤,而后用指腹捻了下白皙如珍珠一样圆润的耳垂,很轻地嗯了声。
没有追问顾栖池这样做的缘由。
他说过的,无论顾栖池想做什么,都可以放开手去做,他会在他的身后,一直陪着他,支持他。
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而茫然地站在那条布满泥沼、陷入黑暗的小路上。
薄彧:“我帮你查,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会帮你一点一点全都查清楚。”
顾栖池抿了下唇,等到眼周的湿意全然散去,唇边抿起细碎笑意。
“谢谢你,薄彧。”
“我们去领证吧。”
视线尽头,民政局在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们的车就停在民政局的旁边。
一步之遥。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到民政局前恰好是上午十点半左右, 日光懒洋洋地撒下来,落在门前的梧桐树上。
光影被风吹得破碎,梧桐叶随风摇曳, 落下一地的斑驳阴影。
顾栖池整个人都沐浴在光下,模糊的光线镀在周身, 精致地像尊名贵的瓷器。
民政局的门被推开,闷热的潮湿气息随着开门的动作涌入,独属于夏日的热浪席卷而来。
却又被民政局里开着的空调的冷气吹散,掀起一阵凉意。
虽然自己只是个十八线糊咖,但为了温熙和《幸天青》着想,顾栖池还是老老实实地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以防被人认出来,在之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天是工作日,来领证的人并不多, 薄彧提前让白衡预约好了号码, 可在眼前看起来, 没什么大作用,因为大厅里只有寥寥三对情侣在排队等待。
民政局里一共有五个窗口,其中有两个还是空闲的, 顾栖池见状,直接拉着薄彧走了过去。
负责的工作人员正在很小心的摸鱼,手指随着手机屏幕里的开心消消乐上下滑动,因为开启了静音模式,听不到声响, 只能看到消除障碍之后屏幕上发出的绚烂光效。
蓝绿色的, 分外耀眼。
薄彧的指尖在台前轻扣了一下, 清脆的敲击声吸引回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力。
负责办理程序的是个圆脸的小姐姐, 杏眼微圆,看到顾栖池正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将手机收了起来,摆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态度。
薄彧牵着顾栖池在圆椅上坐了下来,将两人的户口本与身份证取了出来,递到窗口处,还不忘拿出一盒喜糖,一起递了过去。
新人带喜糖过来送给工作人员是常有的事情。
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够美满幸福,安康顺遂,是以带着喜糖分给陌生人,多散散喜气,来收获更多的祝福。
是以圆脸小姐姐也没推脱,抿了下唇,颊边漾起两颗酒窝,收下了薄彧递过来的喜糖和身份证件,然后递了张表格出去。
两张《申请结婚登记说明书》。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七条规定,结婚年龄,男方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
“第一千零四十八条,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禁止结婚。”
“都符合规定吧?”
沿着惯例,念出了必读的婚姻发条与要求,小姐姐抬起头来询问他们。
顾栖池和薄彧点了下头,随后一一填写好了上边的信息,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之下,在“声明人”那一栏签好了名字。
工作台前还有印泥,鲜红的朱砂颜色,顾栖池目光扫在上边,伸手将它拿了过来,指腹用力按压下去,让印泥均匀的裹满大拇指,随后又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一个手印。
指纹清晰,是一个被环线层层包裹的斗形纹。
和薄彧按压的方向恰好相反。
可如果事后将两个指纹重叠在一起,很意外地,可以看到,那个形状是一个交织的心形。
鲜红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工作人员将填好了的《申请结婚登记说明书》收了回去,仔细检查核查过上面的信息,将它登入电脑,又翻了一下薄彧带来的两人的身份资料,抬起头询问:
“没有带三张两寸的红底证件照吗?”
接连翻了几下,还是没有。
就见薄彧摇了下头,“没有带,我们可以在这里直接拍。”
小姐姐拖长了声音,“啊”了一声。
现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新人都会选择提前准备好结婚证件照,毕竟要在结婚证上印一辈子的东西,当然要尽量把自己p的好看一点。
民政局这边既不负责修图,光线又很考验运气,大多数人是扛不住他们的那个悲催摄像头的。
时常会有小情侣忘记带照片,颤颤巍巍的试过他们的摄影师,然后气急败坏地走出民政局,另选吉日。
薄彧的脸倒是好看,矜贵又冷淡,有种天然的贵气。
应该能抗住老张的镜头吧?
小姐姐将目光挪到结婚的另一位主人公——
顾栖池的脸上。
青年戴了口罩,大半张脸都被遮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桃花眼裸露在外,眼型好看,眼尾上挑,琥珀色的瞳仁在光下像融化了的松油,清凌凌的。
都说眼睛是打开心灵的窗户,顾栖池一双眼灵动至极,想来脸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想到自家摄影师那鬼斧神工的技术,小姐姐吸了口气,真诚建议:“确定要今天领证,在这里拍摄吗?我们的摄影师不负责精修的啊。”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我可是提醒过你们了!
顾栖池摘下口罩,整张脸暴露在外,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点了下头:“确定。”
我草。
小姐姐发出一声腹诽。
怪不得愿意在这儿拍呢。
这俩人都长成这样了,什么角度扛不住啊。
思及此,她利落地收拾好了材料,将两人带去了摄影室里。
安排两人坐在了镜头前。
老张也有些诧异,毕竟摄影作为他的业余爱好,却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确是有些打击人的自信心。
“你们俩要拍结婚照啊?”他懒懒散散地出声询问。
见两人点了头,老张调整起自己的宝贝设备,一边对准镜头,一边出声:
“你们俩个,来,再靠近一点。”
“对,再笑笑,左边那个,别板着长脸。”
取景框对准,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脸庞。
今天天气的确很好,甚至可以称得上百年难得一遇。
天色碧蓝,雪白柔软的云在天边翻涌,阳光穿透过云层,笔直地穿透进摄影室,稀薄的阴影打在那块鲜亮的红布上。
阳光缓慢地在顾栖池与薄彧身上勾勒出模糊的光圈,单薄雪亮的白衬衫被光照得暖洋洋的,连发丝上都融了一层泛金的光芒。
照片里的两人肩膀紧贴,无声地注视着摄像头。
薄彧眉眼线条舒展,极负攻击性的五官柔和下来,黑沉的眸里笑意浮现,像冬日里凝结的冰面被打破,底下涌出阵阵水流,伸手探去,是带着和煦温暖的热流。
顾栖池的乌发蓬松的翘起,雪一样的肤色在光下近乎透明,桃花眼弯成新月的形状,笑意明朗,浅色的瞳仁澄澈透明,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身上的那股低迷与恹恹的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镜头定格在这一瞬。
老张满意地直起身,从摄影机里翻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张照片拍的极好,带着夏天特有的灼人的明亮。
人是,景也是。
鲜艳的红与雪白的衬衫对比鲜明,却又极好地结合在了一起,金色的日辉清清浅浅地洒进来,像一条流淌的波光粼粼的光河。却并不突兀,仿佛本身就与这两人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