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苏利的身高也长高了不止一公分。
此时,风光霁月的少年,正懒懒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眼望去,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紧张和焦灼的气息。
岂紧了紧手后,轻轻地敲了敲苏利的桌面。
苏利:“?”
岂犹豫了两秒后还是说道:“我这段时间能不能住在你的小楼?”
“当然我会支付租金。”
“至于想要住进那里的原因……”
岂声音有些沉闷地说:“我的母亲传信告诉我,只有待在你的身边,我才能发挥出自己的价值,否则我就只是被流放的王子,终身待在这座城市,没有办法给她,以及给你带来任何帮助。”
匆匆将一大堆信息全都交代了的岂,心里很是惭愧。
他清楚自己的母亲,在那封信里写的部分东西,比自己说出口的要尖锐得多。
尽管那封信里,也表明了王后并非不爱自己的儿子,但着重了笔墨的还是,要求岂跟随在苏利的身边学习一段时间。
最好是寸步不离,同吃同睡的那种。
岂为信件中描绘的东西感到羞耻,但也为信件中讲述的现实感到后背发凉。
目前最有力坐上王位的,仍然是此前带兵围住了佣兵之城的奥菲莉亚。
大公主的心计远远高于始终避其锋芒的王后。
甚至大公主心里也很明白,苏利既然没有选择揭露她的真实身份,那就表明他不会再去揭露她的身份。何况就算真的想要揭露,也只会借着揭露她身份这件事,和她谈判些别的东西。
这是属于聪明人共有的默契。
至于威拉德搞出来的毒,奥菲莉亚不管查没查到,她优先针对的,绝对还是某种程度上能决定她命运的国王。
国王死后,里城注定还有一场乱子将生。
岂的母亲,就算是能提前做好预防准备,她也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坐于高位的决策者。
这不是什么自身实力不足,而是心境上的差别。
能做上王位的,没有不狠的。狼性心理,往往才能决定一个群体的向前发展。
但岂的母亲,不管是曾经在教皇的控制之下,还是做圣女的那段期间,她被教导的方向,一直都是往绵羊发展。
不过狠就意味着,有太多顾忌。
当然,岂的母亲也不认为岂能在短期内成长成奥菲莉亚这样的人。
她想要的,是岂即便无法长成奥菲莉亚那样的凶狠,也要从苏利那里学到,如何压制那种凶狠,并且让那种凶狠之辈,为自身所用。
尽管这是一个在岂看来,根本没有可能实现的目标。
但他还是将这些说出了口。
作为同班同学,西里尔的变化,岂肉眼可见。现在的西里尔,每天脸上都会有新的绷带,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身上也充斥着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这当然与其他同学所认为的受到欺负无关。
不过如果西里尔真的受欺负了,苏利也不可能表现寻常。
面对自己人的时候,苏利存在着一些,不那么绝对理性的偏心。
就像是之前毁掉了特洛斯家族的梅维丝。
黑暗圣女不仅没有受到排挤,驱赶之类,甚至还成为了训练西里尔的人之一,主攻方向不是元素的使用,而是体术。
西里尔身上的伤,也都是由梅维丝造成。
这种种变化,岂渴望触及。
将记忆拉回现实,岂看着苏利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以及一些控制不住的害怕。
岂害怕苏利拒绝自己。
以及拒绝他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疏远行为。
差生班本身就是那种很认天赋的班级,岂凭借极其一般的天赋,真正踏入元素一途,还是因为苏利刚加入这个班级时,瞎扯的一些哲理。
但不管那些话是不是苏利瞎扯的,岂仍然承这份情。
还没得以回报,就被自家母亲要求,以情感绑架苏利……
岂羞耻的恨不得直接找个洞钻进去。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直接拒绝就好。”
岂害怕拒绝的同时,也在期待拒绝。
他人付出的好意,可不是什么理所当然之物。
就算被拒绝会让他感到难受,岂也希望,苏利不必因为自己产生为难的想法。
至于苏利……
“嗯……”他其实没太听明白岂的话。
“把你的话简略的总结,你的意思是,你也想住进小楼?”
岂呆呆地看着一手拿书,一边抬着眼皮,注视着自己的苏利。
或许是逐渐在接受这个世界,苏利身上的那种与世隔绝的特质逐渐变得轻薄。至少旁人注视着他的时候,已经很难再让人感受到那种游离在外的气息。
岂点了点头。
“那就住好了。”苏利对此并不在意,他合上了那本实力高强的吟游诗人手写的游记,少年眼神中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回应,“我之前可是不止一次地想,该如何把你请到我的那栋小楼一块居住。”
“不过偶尔也会想,我这样做的话,会不会让你觉得失礼,毕竟对于享受孤独的人来说,一个人待着,是非常舒适的氛围。”
岂愣住了。
他想到了太多可能,就是想不到苏利会给出这种回应。
苏利自己倒觉得很正常。
他穿越之前再怎么007,也是有社交的。
一个和他有所联系的,经常给各大游戏测试bug的职业玩家朋友,曾经向苏利说过一部分关于自己的事。
那是一个在幼年时期,完全可以和留守儿童画上等号的人。不过区别于留守儿童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类隔代之人,那个孩子,一直都只有自己。
从小学时期,就得拿着银行卡跨过需要乘船的河流,去集上银行取出自己母亲每月寄来的生活费。
书本笔墨,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全都需要一个年龄为个位数的孩子自生自立。
那个朋友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用一生治愈童年,但他曾经也告诉苏利:“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自己童年的时候,能有一个陪伴者。”
“无关孤独和寂寞,就是,幼年孩子的成长路上,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指引者,那像我们这类人,就只能自己摸着黑野蛮生长。走正了还好,别人随意两句好孩子就能概括。走歪了,十之八/九会踏入违法犯罪的道路。”
庆幸的是,苏利的那个朋友没有走歪。
但不幸的是,大多数摸着石头过河野蛮生长的人,都拥有着无法了却的遗憾。
算上穿越后的时间,苏利琢磨着自己也有31岁了,虽然和那个朋友一样都属于大魔法师,但寻常这个年纪的男性,也确实可能连崽都会打酱油了。
换句话来说,岂所有自认为愧疚和难堪的小心思,于苏利而言,都是可以被包容,被认可的小情绪。
就是……
苏利看着岂不知不觉捏到自己袖子上的手,呆了一下后,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座位旁边的少年说:“同住我能接受,但拉手和同睡什么的,我可不接受。”
苏利也属于享受孤独的那类人,不然也不可能28岁退休后,潇洒自在到30岁的那两年里,从没有和那位朋友正面联系。
接触可以,亲密哒咩!
岂松开了苏利的袖子后,眼圈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红色。
“谢谢。”
苏利没有说不必道歉,这太煞风景了。
他只是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
于是放学后会分道扬镳的三个人,变成了放学后会一并同行。
但令苏利叹气的是……
找揍的人又多了一个。
字面意思上的那种找揍。
岂跟着西里尔,一块开始被圣子圣女军团猛锤的日常。
甚至在这段时间里,苏利那在差生班里好了的名声,又重新烂了回去。
无关元素亲和度的废物评价,就是有人觉得,苏利估计有个好父亲,然后父亲有钱有权有实力,才能让西里尔和岂给他当小弟,没事还能殴打他们,发泄自身。
苏利:………………
对此苏利表示,那些和贵族相关的八卦之所以能成为正史,只能说,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所有人。
脑补或许是什么传统艺能吧。
……
又过了几天。
相较于亚撒学院的开春升学考,最先到来的,是苏利在心里念了很久的除夕。
这个世界的日历采用新历,年份使用的是阿米克比存在的时间,至于二十四节气,各大节日,以及农历……
那是毛都没有。
苏利还能怎么办呢,不还是只能选择依靠记忆力。
这天,苏利一大清早的起来后,就换上了不同于异世界人常穿的“勇者服饰”,他穿上了依靠记忆,告知西里尔,并由后者绘于纸面,最后又被尤菲娅拿着图纸,专门找人定做的汉服。
交领广袖,浅苍灰色大面积铺底,其上以银线点绣鹤纹,玉色带子束于腰间,或许是觉得整体色调偏淡,尤菲娅当时在这套服饰被做出来后,直接冲进了佣兵联盟储藏室,从内部拿出了一块极其纯粹的绿色翡翠。
谁也不清楚佣兵联盟的继承人还有雕刻的手艺,只知道当初做出来的玉佩,现在被挂在苏利身上后,着实成为了点亮他全身的点睛之笔,晶莹剔透,碧如春水。
苏利穿上后才有些奇怪地扯了扯自己的衣物,他房间里自有一面镜子,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形象,倒是不难。
就是总控制不住地感觉到异样。
脸是极佳的,身量也是极好看的,短发穿汉服也不会丑到哪里去。但就是觉得,发自内心地觉得……
怪异。
不适应,不协调的感觉也充斥在了方方面面。
铂金色的头发,再漂浅一些,就无限贴近于白,绿色的眼睛,再怎么好看,也比不上记忆里看了30年的,纯粹的黑。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镜子里的人对着自己笑了一下,很是好看。只是那浅浅勾勒的弧度,最后还是慢慢绷直。
怪异,不适应,还有些许犹如攥紧了心脏般的难受。
——到底还是来到了一个和过去完全无关的异世界。
这个世界不同于过去,没有他熟悉的历史,没有他熟悉的面孔,也没有他熟悉的语言。
特殊的力量,特殊的妖兽,停滞不前的文明。
什么都不一样。
就算试图在特殊的日子里,寻找最后一道可以纪念的特殊,也只能感觉到充斥在方方面面的格格不入。
苏利在镜子前站了好久,久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后,才突然回过神似的,隔着房门回了一句:“马上就来。”
门外敲门的蓝哲,感觉那声音比自己每天都能听到的声线,要低沉了一些。但一想起,这是苏利口中所说的,他的家乡里极其特殊的日子,蓝哲就只单纯地将其认成,可能是苏利为了度过这个美好的日子,熬了夜,导致睡眠不足,从而造成的声线差异。
随后他转身下了楼。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
只是背着窗外冬日阳光推开了房门的少年,穿着的不再是那一身期待了很久的服饰,而是从柜子里,随意挑选的一件,尤菲娅此前帮忙购置的衣物。
即便惭愧于辜负了小伙伴和尤菲娅的一番帮助,但苏利在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后,还是决定以现在的模样下楼。
不可回归之地,不必强求。
既可回忆之物,时常悠悠。
服饰不代表什么,格格不入的怪异,也无法阻拦苏利对自己故乡的怀念。
只是苏利也很清楚,这仍然是一个,与故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异世界。
放下那套服饰,不是随波逐流。
是他明白,强求不来。
见他下楼后,楼下的人果然愣住。
先前在做那套服饰的时候,为了让设计和细节符合苏利记忆中的一切,在制作阶段,有被专人拿到这栋小楼里,经过多次调整。
没有谁见过苏利穿戴整齐的画面,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试穿部分的他,一直都在期待着能穿戴整齐的那一天。
忽然就有些沉默。
尽管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年,身上穿着与这个世界再和谐不过的衬衫马甲,披风长裤,但却没有任何人为此感到开心。
艾格伯特突然觉得,自己此前或许只理解了三分第兹说的话。
否则现在,为什么心脏会痛得像是被尖锐的刀子在不断切割呢。
在试穿那些还没有被缝制完整的衣服时,苏利也曾兴致高昂过。
苏利期待的时候,那双绿色的眼睛,比世界上最贵的翡翠都要透彻。
但是现在,注视着他的人,仍然能从那双绿色的眼睛里看见明亮和透彻。只是,那双本来不应容纳一物的眼睛,却倒映了他们所有人的身影。
他们本来应该为此觉得高兴才对,毕竟,他们都慢慢走进了苏利的心。
可是没有。
所有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这个世界,又在苏利不承认的逼迫之下,缓慢而又残忍地改变着他。
“不应该这样。”艾格伯特低着头,逃避似的避开了那双绿眸。
无论他再怎么说,希望自己的身影能倒映在苏利大人的眼中……但在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产生的根本不是可能会对旁人的嫉妒,又或者是,遏制不住的高兴。
现在艾格伯特的情绪,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难过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