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走过的地方,原本哀嚎着求饶的那仆役却一瞬间哑了声,并非因为受惊,看他那满脸惊恐、却只从喉间发出些呜呜声音的模样,显然是被下了禁言术。
任绎其实也好奇那人到底犯了何事,忍不住看过去一眼,被萧寒舟迎上来的身形正正地挡了住,后者关切道“你伤势如何?身上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萧寒舟也是重来一遍才发现,阿绎从玉云乡回来的时候,身上居然是带着伤的。
想到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萧寒舟只觉得心像是被浸到了冰水里,那一瞬间的冷意从心口随着血液泵向全身。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一样了、这次不一样了!
——他有了重新来过、改变过去的机会!!
萧寒舟这满脸关切的样子,让任绎着实不太适应。而且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对于修士而言,基本就是“幸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一点伤口就不见了”的程度,这会儿被萧寒舟还特意追着这么一问,叫人忍不住尴尬了起来。
任绎刚想点头说句“无碍”,就觉衣襟被扯了一下,原来刚才那个正对着萧寒舟磕头求饶的旧仆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膝行了过来,正抓住了他的衣衫下摆满脸恳求。
任绎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拉错人了,他家主子人在另一边呢。
却不料他这边刚刚低下头的功夫,那人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脑袋结结实实的磕在了地上,再抬起时额上已经一片鲜血淋漓,可见刚才撞的那一下子有够狠得。
对方求得确实是他,但这下子可算是打了任绎一个猝不及防。
要知道这可是萧寒舟的家事,里面可没什么让任绎插手的余地,他这会儿又不知前因后果的,就算想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者,任绎觉得以自己在萧府的风评,这人真的不是吓傻了才病急乱投移到他身上?
不待任绎给出什么反应,那仆役已经要俯首再叩,只是这一次,叩拜还没有下去就突然动不了了。不仅如此,连原本喉间能发出的呜咽声也像是被什么塞住,他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霎时之间,他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珠子。
黑色的瞳仁惊恐的在眼眶中乱转,这仆役终于捕捉到了家主现在的神情,那冰寒中带着戾气的模样,不期然的让他想起了这位年轻的家主是如何将当年灭门的凶手一一送上黄泉路的。
想到那一幕幕,这仆役一动也动不了的身体竟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思及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一层绝望的阴霾蒙到了眼上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做了最错的选择。
不该的!
瞧家主昨夜的作为,他就该明白,自己不该将这事牵扯到这一位身上的!!
萧寒舟怎么处理自己家的仆役,任绎插不上手,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他这会儿来找萧寒舟,主要想是打听一下白尽流的情况。
萧寒舟也并没有在任绎面前处置人的意思,他很快就命人将那冒犯的仆役带下去,但到问清任绎的来意后,他原本稍稍缓和的脸色却又绷紧了一瞬。
不过萧寒舟很快就给出了回答,“尽流在秘境中受了些伤,暂时在萧氏这边修养了些时日,昨日他已好转,便回去了。”
萧寒舟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知道白尽流是个什么情况的任绎只觉满脑子问号好转?!白尽流那情况势能好转得了的?还是萧寒舟找到别的人给他换灵根了?
任绎觉得后一种情况不大可能,要是冰灵根真的那么好找,当年萧寒舟不至于求到他头上来了。
就算萧寒舟这次回来是为了救他,所以不好提换灵根的事,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爱真的就那么废了吧?
任绎试探“我和白家少爷也有些交情,正好最近这些日子也无事,他既受了伤,我也该去探望一二。”
萧寒舟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不必。”
这话落,萧寒舟就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因果镜外听到的那些流言。虽然他把那些嚼舌根的人都已经一一处置了,但是倘若阿绎真的听信了那些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此举是护着白尽流?
想到这里,萧寒舟又连忙改口,“阿绎你想去看看当然是好,只是尽流他伤势尚未痊,这几日还需静养,等过段日子我带你一起去……”
萧寒舟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他又担忧起了这话被任绎误解为“不想他去打搅白尽流”的含义。
只是萧寒舟这会儿委实不想让任绎和白尽流见面。
重来一回,他知道了自己心里到底是何人,又见过任绎为他做的种种,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让任绎再将灵根换给白尽流的事。
如此一来,白尽流修为被废已成定局。
萧寒舟是知道白尽流对自己修为的执着的,他担心后者一时情绪激动之下,对阿绎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这一次再来,他不想阿绎受一丁点委屈。
任绎最后还是没有去探望成白尽流,而且连后者现在人在哪都没有打听出来。
白尽流在白家的情况任绎也知道几分,萧寒舟只要不和他有仇、就不可能把修为岌岌可危的白尽流送回白家,但是对方现在也不在萧府,显然是被萧寒舟不知道安置到哪去了。
任绎这时候倒有点后悔从萧寒舟回到天環城后,他就躲懒加避嫌、没怎么往天命之子这边凑了。要不然凭萧寒舟对他的不设防程度,对方现在在外有多少产业,他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直接一间间找过去就是,哪里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麻烦?
虽然一时没有白尽流的消息,但任绎为了方便打听、又兼萧寒舟的挽留,也暂时在萧府住下了。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刚回来那日萧寒舟所说的“结道大典”,但他很快发现萧寒舟虽然说这是筹备结道大典,但是行动起来并不积极。
要是说对每样准备的东西都再三挑剔还可以说是精益求精,那连个大概模糊的日期都没有定下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任绎几次看见萧寒舟在纸上落下日期,却都不知什么缘故抹掉,定下的日子一次比一次更晚,立刻就猜到了对方那纠结的心境,显然天命之子也不想结这个道侣。
任绎见状,当即松口气,完全将这事儿放下了。
就萧寒舟那拖延状态,绝对够他在结道大典之前找到白尽流,把灵根换过去、一走了之。到时候再留书一封,祝两人长长久久、共求大道。
到了这程度,世界线基本就被推回原轨,足够他们被带回原本的时间线了。
等他把握好时机,在被因果镜踢出来的那一瞬间,把凝霜塞给萧寒舟、趁机脱离世界,这样一来一切完美。
这会儿任绎只后悔他先前实在太谨慎。
要是早一点把凝霜送过去,他现在早都到了下一个世界,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事。
不过总的来说,目前的情况还不算特别棘手,任绎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脸上的神情总算稍稍松缓,再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一个少年正神情不大好地看着他。
任绎认出了对方,是那会儿还在玄清宗时,他去迎松峰碰到的萧之宇,对方这会儿虽比他当时所见年少了几岁,但是五官模样确实没有大改的。
不过这一次萧之宇可没有了先前对待前辈的恭敬态度。
少年的修养功夫还不到家,虽然尽力克制,但是眼底都是掩不住的敌意。注意到任绎抬头看过去,他整个人一僵,但是很快就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任绎缓慢地眨了下眼萧寒舟不说白尽流的下落,他可以从别人那问啊。
——眼前这不就有个送上门儿的?
第48章 只是朋友48
任绎关于萧之宇知道白尽流行踪的猜测并不是无的放矢, 在剧情里,萧之宇就为天命之子和他的真爱感情发展了好几次助攻,和白尽流的关系相当不错。
任绎还在思索着合适的询问方式, 那边的萧之宇已经沉不住气, 率先开口, “你看我做什么?!”
萧之宇的语气不大好,任绎也不介意, 他又不可能人人都喜欢,甚至恰恰相反,在萧家他的声望基本是负值。
萧之宇的态度要是好了,任绎才要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鬼。
任绎琢磨了下, 觉得自己这时候该不认识对方,于是开口, “你可是萧家弟子?”
萧之宇僵着脸应了一声, 旋极就语气极差的质问, “你又想使什么手段?!”
任绎挑了一下眉, “又?”
堪称秾丽的长相配上这鲜活灵动的神情,萧之宇居然看呆了一瞬,等他回过神来, 脸色越发的难看。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萧之宇强迫自己直直地盯向任绎, 咬牙切齿“若非你使了手段, 家主怎么会将重伤的白师叔送出萧家?”
任绎心道一句“果然”。
萧之宇知道白尽流的近况。
萧之宇现在能说出这话来, 任绎心底已经有九分把握,对方知道白尽流现在所在。
不过问是不可能直接问的, 就萧之宇现在这态度, 怎么看都不可能主动告诉他答案。
单就这会儿的功夫, 萧之宇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作警告,“我告诉你,萧家的主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管你使了什么手段让家主暂且点了头,结道侣之事绝不可能成!你且等着吧!!”
这种小学生等级的放狠话任绎倒不是很放在心上,甚至还有闲心笑了一下,“你要我如何等着?”
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眼神的主人好像混不在意刚才的针对,只随意的一睇,便是脉脉眼波流转。萧之宇脸上还维持着刚才那警告的神情,但是从脖子到耳根却都涨了红,像是有火烧起来一样。
萧之宇!!!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模样,脸上霎时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五颜六色转了个遍。
“你!”
他怒气冲冲地蹦出这么一个字,对上任绎的视线又像是被火燎了一样,猛地低下头去。
噎了半天,少年最后只愤愤地扔出了两个字,“无耻!!”
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看样子很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任·还打算套点话·绎???
他琢磨了一下萧之宇最后扔下的那两个字、再兼之人走得那么快,觉得是对方可能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
任绎心底忍不住唏嘘感慨到底是天命之子的徒弟,果然不能小看。
虽然任绎觉得自己的目的很可能已经被萧之宇看出来了,但是萧之宇总比天命之子来的好对付多了,任绎还是决定从他下手去拿到白尽流的下落。
但是任绎这好好的打算,最后还是落了空,因为萧寒舟最近好像突然闲了下来,一门心思的在他在天環城中逛了起来。
任绎“……”
事有再一再二没再三,任绎找理由拒绝了萧寒舟一遍两遍,但总不能完全撂了天命之子的面子,要是真被他发现不对就得不偿失了,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下来。
但是任绎忍不住奇怪,“你最近不忙吗?”
从头重建一个修真世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任绎说,重建萧家这件事可比报仇要难得多,就连萧寒舟也有一段时间手忙脚乱。现在虽然事情勉强步入了正轨,但是总没有到让家主随便出去玩儿的程度。
萧寒舟像是随口答道“没什么要紧的事。”
他在心底重复现在没什么事比陪着阿绎还要紧了。
他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阿绎,其他种种早已不放在心上。
除了最开始回来那一夜的整顿,这次萧寒舟在萧家上并没有费多少心思。他心里明白,萧氏底蕴不足,能有现在全靠他在撑着,等到结道大典之后,他不在了,萧氏没落已成定局。萧寒舟确实盼着照鱼和之宇师兄弟二人能携手将萧家撑起来,但是那些身后事同他关系也不大了,他眼下只想陪着阿绎好好度过这段最后的时间。
结道大典的日子一拖再拖,到如今还没有定下,他总是想同阿绎再多呆些日子。
这些在现在看来好似没什么特别的相处,在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却已经是他梦都梦不到的。
他欠阿绎那么多,早就没有资格再求什么了。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想留下些什么。最起码在阿绎的心中,他不再是那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任绎自不知道萧寒舟这复杂的心情,他就是有点奇怪萧寒舟为什么突然拉着他回忆起了年少过往。萧寒舟毕竟是在天環城中长大的,这座城中有不少他的回忆,眼下他就指着一间茶馆对任绎道“我少时不喜修炼,常常趁人不注意偷溜出来闲逛,茶馆老板心善,见我年纪小、怕我往不该去的地方走,常常送我一杯茶水,让我在这儿坐大半日。”
萧寒舟顿了顿,以一个颇为复杂的语气接着,“我后来重整萧氏才发现,这间茶馆原来是萧家的产业……”
任绎有些意外,萧寒舟很少和他说起这些过往。便是谈话间无意中提起,也总是以一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很快就沉默下去,哪有现在怀念又温柔的模样。
就像是萧寒舟方才的话中的意思,那茶馆老板为何留人便很明显了非是老板心善,这背后实是萧家爹娘对爱子的无声宠溺。为人父母的总盼着自家的孩子成龙成凤,却又担心逼迫太过,想着孩儿唯有安康便好。
任绎听出这层意思,忍不住有些感慨天命之子、天道所钟,听起来确实极好,但是若是有的选,萧寒舟或许情愿放下所有的一切,只想着在天環城内当个无忧无虑的萧家少爷,便只是个浪费天资的纨绔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