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那宝贝儿子,自然也不得好死!”代政狂笑着。
“你不懂。”秦清和冷冷睥睨着代政, 傲然道, “小九他啊, 永不与他人同。”
说罢, 秦清和下巴一扬,示意宫人将代政带回后殿“喝茶”休息去。
硕大的宫殿里只剩下秦清和,以及林锦的头颅。
“啪嗒”一声,秦清和关上木盒,唤来门外守着的心腹宫人,“烧了吧,骨灰撒到宝川河去。”
头颅在此,身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约已经归于天地之间了吧。既然如此,头颅的骨灰洒进宝川河,也算是终归于一了。
这下,大殿内便只剩下秦清和一人了,只听她低声喃喃道,“为什么不合谈投降呢?小九可从来不打不胜之战的啊。”
“是不相信我吗?”
空旷的宫殿内哪怕只是细语呢喃却依旧清晰无比,就像是被放大数倍的寂寥,每一分孤独都毫毛毕现。
“娘娘。”外头传来觐见声,正是秦清和提拔的女官。
如今的大凤皇朝已经名存实亡,大凤皇宫的实际掌权者便是秦清和。在和皇帝撕破脸皮后,秦清和便愈发行事大胆,再也不遮遮掩掩,上至朝堂,下至后宫全都被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手,而这些人大多是女娘。
和秦朔开办女子学校,教化鼓励女子走出家庭的草根路线不同。秦清和是从权贵人家选拔女子入朝为官,参与管理政务。一方面,只有权贵人家的小女娘有机会读书识字,另一方面也可借此笼络朝臣,安定人心。
“国公爷求见。”女官来报。
随着女官一同进殿的还有如今的镇国公秦初。倘若秦朔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眼前这人竟然会是自家大哥?!
曾经的秦初虽算不得丰神俊朗,但是毕竟武侯家出生,至少身姿挺拔,自有一番风度。而眼下的秦初俨然胖成了一个圆球,不仅顶着一个将军肚,就连脸盘子也胖了两圈。
“大哥,你还是注意些身体为好。”瞧着秦初的模样,秦清和皱眉。
其实这也怨不得秦初,自打继承了镇北侯的爵位,秦初每日都觉得压力山大,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剑一般不得安稳。
而这种不安还无处可以诉说,家中妻子不能理解自己,外人面前又不敢多言。因而秦家家风颇严,又在淳朴乡间长大,秦初也无任何不良嗜好。
巨大的压力无法排解,秦初只能通过满足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吃”来排解内心巨大的恐慌和压力。长年累月之下就成了如今这般肥硕的体型。
“八.....皇...”秦初张着嘴,手脚无处安放,既不知如何称呼合适,也不知怎么行礼恰当。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秦清和挥袖,命人给秦初搬上座椅。
“八妹,爹妈不见了!”屁股刚刚落座,秦初便直接放了大雷,惊得秦清和唰一下起身。
“什么叫不见了?!!”秦清和大吼。
“就是不在府里了啊。”秦初被秦清和一声吼惊得也坐不住了。
“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府里不见了,你作为一家之主,作为儿子,你不知道?!”秦清和气结,连射.弩一般地发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下人们呢?是自己离开,还是贼人绑走了?”
秦清和问了一通,秦初一个也答不上来,愣愣道,“应该是自己走的,走了一段日子了。”
“先前阿爹不是病了么,免了我们的晨昏定省,今年事多,逢年过节也没有操办,这不就.....”秦初为自己找着借口。可是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掩盖他同住一府却连爹妈失踪都不知道的事实。
秦清和扶额叹息,无奈道,“院子里的下人们呢?都看管起来没有?”
秦初连忙点头,“都审问了,下人们只说都是爹妈自己走的,故意瞒着咱们的。”
“八妹,爹妈都离京了,我们怎么办?”发现阿爹离京后,秦初就像丢了主心骨,一下子没了主意,只想离京找阿爹去。
“呵?”闻言,秦清和冷笑,“走?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要走?!”
如今的上京城,秦初握军权,秦清和掌朝堂,而秦初又是个懦弱的,实际大权都在秦清和手中。如此大好场面,秦清和怎么会离京。
“八妹,咱们不能做千古罪人啊!”秦初劝道。
“我怎么会是千古罪人?”秦清和诧异反问,长袖一挥,傲然道,“我必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世界自此将会不同。男子一手遮天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
“大哥,你有兵,我有权,你在害怕什么?”秦清和不解。
“八妹,你这是大逆不道啊!”秦初痛心疾首。
面对这样的秦初,秦清和不欲多言,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我怎么就是大逆不道了?小九都占了大凤皇朝的半壁江山了,我得了剩下一半,有何不可?!”
“你这是牡鸡司晨,有违天下人伦!”秦初也硬气起来,觉着自己占着大义天理,“小九绞灭林贼,平定天下,立得是不世之功!”
“小九是陛下亲封的圣贤王!”在秦初的眼中,九弟秦朔只要一日没有称帝,那就不算造反,就是救驾有功、平定反贼的大功臣。而自家八妹这番作为,以女子之身弄权,那就是大不道。
“呵。”秦清和一声冷笑,彻底没了说话的欲望,只让秦初退下,“我的事情,大哥莫要管了,还是先找到阿爹阿妈吧。”
提起不知所踪的秦老爷子和秦老夫人,秦初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不复刚刚的义正言辞。作为长子,按礼法该赡养照料父母,可爹妈消失不知所踪自己却一无所知,这不是不孝,又是什么?秦初心里满是懊悔,也没心思去指责秦清和了,只颓然退下。
看着大哥消失的身影,秦清和立刻唤来心腹手下,交代道,“看着点,别让大哥干了蠢事!”
所谓蠢事,自然是无脑效忠皇家。
秦清和如今能在上京站住脚跟,一是靠横扫天下的秦朔,二是倚仗秦初手中的京畿大营。一旦秦初被保皇派鼓动让渡军权,那么秦清和将会满盘皆输。
“殿下,应孝那边要增派兵力吗?”手下询问。
应孝在渭水河南岸,秦朔大军要挥兵京师就必须要过应孝。朝廷方面给了秦朔圣贤王的称号,可无奈秦朔根本没有接旨。
没接旨就意味着对方根本不稀罕贤王的称谓,而是有更大的野心要一举称帝。
“不需要。”秦清和摇头。所有人都觉得秦朔会进攻上京,一举称帝,可是秦清和知道,秦朔不会。自家小九就是个见不得血的人,哪怕只是暂时性的和平,小九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小九不接圣旨,就只是单纯不想称王罢了,不想与大凤皇朝再有纠葛。
“天道义军不会南下攻京的。”秦清和笃定道,“调遣士兵南下,联合江南漕帮,内外呼应,准备拿下江南!”
秦清和根本不担心已经拿下半壁江山的秦朔,而是下令集合朝廷兵力联合江南的江湖势力,一举平定江南世家的叛乱,以此立威,进而将上京、江南两块富硕地界收入囊中。
“要让姐妹们行动起来吗?”手下询问。
“所有人先按兵不动。”秦清和沉声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宝贵,因为我的错误估算,白白送了明瑞的性命。”明瑞正是当初送信劝降的小女娘。
“非是殿下之误,乃是林贼太狠心。”手下忙道。
“嗯,此事莫要再提了。”提起林锦,秦清和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少年时相识一场,谁又能料到大家竟然走到现今的死局呢?
秦清和不禁想起自己最初接手奶茶铺子时,曾经女扮男装外出处理事务,一次商会上听到一个商人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从不害怕女人,因为女人永远会感情用事。
当时的秦清和只觉一股冰水兜头浇下,通体冰凉——原来,这就是女子权利一步步沦丧的原因!为母会怜惜幼子,为妻会爱护丈夫,为子会顺从父母。可是,男子却从来不会如此!
为父,他们可以做甩手掌柜;为夫,他们可以三妻四妾;为子,他们只需取个媳妇来照料父母。
为什么在历史长河的演变中,男子能够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因为他们轻装上阵!而同为人,女子却要背负着责任、道德踟蹰前进,最终步步沦丧,将自己束缚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中。
在那一刻,秦清和陡然明白,不是女子不如男,而是女子比男人更具责任感和道德感!而自己想要自由,想要握有更多的权利,就必须要抛弃掉这些束缚自己的感情!
当时尚且年少的秦清和尚未尝试情爱的滋味,却早已将其抛之弊履,将其视作必须要被割舍的糟粕。
所以无论是代政,还是林锦。
“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硕大的宫殿内,喃喃自语犹如袅袅烟火飘散在天地间。
第137章
番外二
当闪着寒光的大刀向着自己挥舞来时, 林锦觉得自己依旧有一挡之力;当自己手中的长枪被大刀砍断时,林锦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自己死里逃生无数次, 逃过了上京城皇家天罗地网的追捕, 逃过了北疆草原的荒芜冰寒。
无数次、每一次,在所有人都觉得林家小儿要完蛋时,自己都打了所有人的脸, 不仅没有完蛋,还活得越来越好, 活得令人战栗。
林锦觉得自己这一次依旧可以, 然而那寒光凛冽的大刀切豆腐一般斩断了自己手中的长枪, 紧接着势不可挡地冲向了自己的脖颈。下一刻,林锦只觉颈下一凉,视野天地旋转, 仿若自己短暂却又跌宕起伏的一生在眼前回闪。
鼻尖有香气萦绕, 似是春日的花香袭人, 又似是秋日满枝的果香, 一个娇俏的身影在眼前浮现, 缥缈如云烟,伸手去扑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意识完全丧失的前一刻,林锦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我不悔!
倘若余生必须如狗一般摇尾乞怜得活着,那不若死了。倘若余生必须仰望着那个人而活着,那不若死了!
不悔!是真不悔吗?
林锦想起了那一年的秋日,那是一年四季中上京城中最舒坦的日子。天气不干不燥,秋风拂面不寒, 天空也总是瓦蓝瓦蓝的, 时而不时还会有北地的苍鹰的掠过, 一切都是舒朗的样子, 就连上京城的压抑逼仄都没那么令人厌烦了。
在这样的秋日,林锦是一刻也不愿在家中待的,要不呼朋引伴去郊外跑马,要不就包下茶馆的二楼,独自一人倚靠在扶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繁华街景,看着天下众生如同蝼蚁一般忙忙碌碌,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一直以来,林锦都知道自己与人不同,清晰知道自己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世人视他为纨绔子、天骄儿,林锦只觉可笑,只觉世人皆又蠢又瞎。
那一日,是个舒坦的秋日,天空瓦蓝,一丝风也没有,明亮的秋日下,林锦逃了国子监的学,倚在栏杆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便一眼看到了秦家小九如同小厮一般跟在一人的身后,又是掏钱又是拎东西。
“呦!那秦小九原来好这一口!”林锦顿时来了劲儿。
同为国子监的学生,又是武侯家的子弟,林锦和秦朔便少不得被人比较。当然大多数人是捧林锦贬秦朔的,谁让秦家儿子太多,远比不上林家就林锦一根独苗苗来的珍贵又前途无限呢。
对于那些一踩一捧,林锦只听过耳就算了,心中只觉得这些人蠢。虽然如此,可林锦还是免不得多关注秦朔几分,越关注便越觉得有趣。
这家伙是和尚转世吧!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迂腐善良的大蠢蛋啊?!这样的蠢蛋如果不是投胎到了侯府,又是侯爷的老来子宝贝疙瘩,恐怕早就被人吃得渣渣都不剩了吧。
林锦自此对秦朔来了兴趣,在国子监也总不自觉地去找寻秦朔的身影,尔后发现这家伙的生活真是无趣的很。功课平平、武艺平平,没有任何嗜好,也没有走得近的好友。这家伙是有病吧?
林锦越观察便越觉得秦朔有问题,恐怕是脑子里缺了点什么。林锦也派过手下小弟去刺探过秦朔,可是所有的邀请,无论是外出跑马射箭,还是酒楼看戏吃酒,秦朔那家伙通通借口回绝了,完全一副不想和人多接触的模样,平日也是一副木头脸。
而今日,林锦竟然见到了秦朔完全不同往日的那一面,殷勤小意的模样像是被野鬼附身了。
“怪不得那小子平日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原来是好男风啊!”林锦摸着下巴恶意猜测着,“这算什么,我又不会歧视他的。”
待看到秦朔与另一个少年手挽着手一起逛街的模样,林锦简直笑弯了腰,拍着栏杆直呼,“秦家小九莫不是个小女娘吧!”
后来,林锦知道了,秦家小九非女娘,秦家小八才是女儿身。
秦家小八是女儿,可是打起架来一点也不孬!想起刚刚在江南岸食肆与秦家小八并肩作战,将那些蠢蛋书生揍得抱头鼠窜的模样,林锦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孽畜!还敢笑!”林父厉声呵斥,下一刻藤条破空,啪一声在林锦身上留下一条血印子。
“为父的教导你全抛到脑后了吗?!”
“儿不敢!”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令林锦嘴角的笑意顿住,忙解释道,“儿一时激愤,没能忍住,那些书生太嘴臭。”
“小不忍则乱大谋。”林父沉声道,“会叫的狗总是更加令人忌惮的。秦家生的儿子多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养活不下去了,灾祸近在眼前。而咱们林家....总有一日,咱们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