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颂拿着他的书信翻了翻,发现这个人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写出来的字却是端端正正的,行文之间也极其有条理。
黎颂看了会,问道,“这书信是你自己写的吗?”
“啊?”王轩挠了挠头发,有些憨厚地笑着,“我就一粗人连大字也不识几个,怎么会是我写的呢?这个是我托隔壁的李先生帮我写的。”
“哦?”黎颂挑了挑眉,“李先生?他是谁啊?”
“李先生就是一个教书先生,”王轩说道,“以前我都是托他帮我写信的。”说着他又有些小心地问道,“怎么了吗?”
黎颂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仔细想想,你是什么时候找他写的这封信?”
“就是昨天。”
黎颂点了点头,昨天写今天送,这确实是合理的,“那你写的时候又告诉过他你什么时候会送信吗?”
王轩想了想,“好像是说了,我告诉他我第二天一早就会去,免得夜长梦多耽误了事——难道是李先生……”
黎颂心想这人也不算太笨自己能够想明白也就不用他来挑明这个伤人的事实了。
“现在看来是他出卖了你,”黎颂道,“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巧合。”
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墙边听到了“胡大人”,便问道,“你知道什么胡大人吗?”
王轩摇了摇头,黎颂又仔细询问了他几个问题,这才作罢。
旁边的景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关心这件事,见着这边两个说话告一段落,他才让人来给王轩安排了一个住处,让他安心地带着王府。
黎颂心里还惦记着有事要问王轩,便陪着他一起出去了。
“我的天呐!”王轩走在路上总是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活脱脱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王府也太大了吧,你看这亭子,这院子真是气派……”
黎颂和他跟在一个老仆人后面,黎颂拉了拉他袖子,“我问你个事。”
“你说。”王轩看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会想要把书信交给摄政王啊?他不是名声一直不好吗?”
什么摄政王专政,杀人如麻之类的传言数不胜数,还可止小儿夜啼。
“那些都是假的!”王轩略有些愤怒,但是惦记着这是在别人府上,还是把声音压低了,“王爷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对我们将士可好了,从来没有出现过上级打压下级的事情,而且每个月我们都能吃到三次肉,哪像现在,几个月都吃不到一次!”
说话间老仆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厢房,王轩回过神来,问道,“对了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黎颂可不敢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他怕这个一天内受过几次惊吓的人直接晕了过去,他想了想道,“我叫景黎。”
忽然073在他心里面报了声,“好感度7。”
黎颂一惊,瞬间意识到景遇就在附近,那他刚才问了一路的关于景遇的事情岂不是全部被他听见了?
王轩可没意识到他心里的百转千回,他惊讶了一下,“你是王爷的亲戚?”
黎颂总不能说这是从夫姓,只能呵呵一笑,道,“远方亲戚,我来京城就是投奔王爷的。”
王轩激动地拿着他的手,“没想到我碰巧遇到的人竟然是王爷的亲戚!这是何等的缘分啊!”
黎颂心想,是啊,碰巧遇到偷溜出宫的皇帝,真是何等的缘分啊。
他忽然觉得有一道凝视落在王轩抓着他的手上,他心里一凛,抽回自己的手,“那什么没事我就先走了,你以后想找我就给院子里的老仆说。”
说着他就溜走了,独留王轩一人站在原地。
“奇怪,这人说是王爷的亲戚怎么先前又会问我关于王爷的事?”王轩摇了摇头,把这些东西甩出自己脑中,“说不定是人家兄弟闹了什么矛盾……”
这边黎颂刚走出没多远就迎面撞上了景遇,或许应该是景遇特意等在这条路上堵他。
景遇朝他望过来,黎颂觉得心里面毛毛的,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镇定地朝一旁的亭子走去。
几颗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刺目的阳光,黎颂坐在亭子里,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身上的衣服样式繁多,走两步路就出了一身汗,简直没有短袖体恤凉快。
景遇走到他身边,“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王爷翻墙带朕进来的吗。”黎颂装着傻。
“陛下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景遇看着他,“臣是问为什么陛下今天会一个人出现在宫外?”
“朕在宫里待得憋闷,就想出来看看。”
“但是陛下出来没有带一个侍卫,”景遇好像突然不高兴了,声音陡然一下子拔高,“万一遇到刚才那样的情况,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吗?!”
黎颂吓了一跳,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这么凶干什么。”
虽说是小声嘀咕,但是在这只有两个人的环境下,从小习武耳力过人的景遇连他的标点符号都听得出来。
景遇,“……”
景遇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的火一下就没了,甚至还想要安慰一下他。
他连忙压住这莫名其妙的冲动,努力板着脸说,“总之,等一下我送陛下回宫。”
“朕不回去。”黎颂把茶杯往桌子上“啪”地一放,“宫里面什么都不好,朕根本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们全都不理朕,他们都想要朕死!”
话一说完就开始啪塔啪塔地掉眼泪,止都止不住。
黎颂本来就张的像粉雕玉琢的娃娃一样精致,这会儿脱下了那明晃晃的象征着权利的龙袍,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看起来更温和,脸上挂着的眼泪汇聚到下巴尖上,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面掉。
景遇心里一紧,感觉那些眼泪像是滴到了他心里,不然怎么会心里难受的紧?
他极力忍住上前给他擦掉眼泪的冲动,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别哭了……我不赶你回去了。”
黎颂接过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坐在一旁还在小声的哽咽着。
“你刚才说的谁想让你死?”景遇冷声问着,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到处和他作对的皇帝,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过想要害他的想法,但是现在小皇帝自己察觉到有人想害他了,那是不是有人已经明目张胆的开始动手了?
第55章 摄政王和他的小皇帝(五)
“就是有人……”黎颂刚刚情绪爆发,一时还没有收回来,现在说话还是带着点哭腔,“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附近有些家仆似乎是被刚才他们在亭子里的动静惊动了,都朝着这个方向走动着,像是要过来查看。
景遇看着坐着的那人红红的眼眶和鼻尖,心里又是一阵难受,索性扭过头去不看他。
他冲朝着亭子过来的家仆摆了摆手,自己坐在黎颂旁边,伸手拿过茶壶给他添上茶。
他问,“谁说的?”
“我自己能感觉到……”黎颂抽了抽鼻子,悄悄抬眼看景遇,“你也不喜欢我不是吗?”
景遇哑然,谁让他之前处处和自己作对呢。
“但是摄政王,”黎颂抬头看向他,眼睛里是景遇从来不曾见过的认真,他说,“朕现在只能依靠你了。”
“您这是……”
黎颂咬了咬牙,做出一副纠结后下定决心的样子,“朕实话和你说吧,太后想要朕的命。上次朕中毒吐血就是她干的,而且她还让人在朕的食物里下毒。”
虽说景遇早就知道有人在皇帝的食物里下毒,但是他却不知道具体是谁干的。宫中毕竟人多,几乎有来自各个府上的人,实在是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想要下毒害皇上。本来他是想先慢慢排查一些,结果没想到黎颂直接告诉他是太后想害他。
“您是怎么知道的?”
“朕亲眼看见的,”黎颂道,“朕看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撒了药粉在汤里,”说着他有些颓丧,“那个汤也不知道我喝了多久了……”
景遇盯着黎颂看了一会,问道,“那皇上今后有打算怎么办?”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黎颂,只是黎颂先前处处和他作对,乍一转变他也不知是真是假。
“朕不知道,”黎颂有点迷茫,“但是父皇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定要推行新政。”
景遇心下一松,叹了口气道,“那臣会帮您的。”
先帝就是在推行新政的关头上病故的,他托付给景遇的事情之一就有推行新政。既然小皇帝要做这件事,那他就一定会帮助他。
黎颂看着他,刚刚哭过的眼睛被润的亮晶晶的,“那你不讨厌我了吗?”
“臣……”景遇微微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睛,“陛下是九五之尊,受尽万民敬仰,臣怎么会……”
“行了,”黎颂撇撇嘴,把擦过眼泪鼻涕的手帕丢还给他,“朕知道了。”
景遇拿着那方被泪水和不知名液体浸湿过的手帕,蹙了蹙眉还是收回了怀里。
“陛下对刚才王轩说的事有什么看法?”
黎颂摸了摸下巴,“这个王轩朕看不像是会撒谎的人,而且他当着你的面说这些也显然没有必要,毕竟他那么崇拜你嘛——那他十有八九说的都是真的。”
“嗯,然后呢?”
怎么回事,他不是才是皇帝吗,怎么他倒成了被问的那个人。
他对上景遇的视线,这才明白对方是在检验他这么久学的东西。他精神一振,继续说道,“那军中确实是存在克扣军饷的事情,而且听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人肯定在朝中有根基,不然他一口气贪这么多银子,也不怕阴沟里翻了船。况且现在正是动荡的时候,若是不能把这件事查清楚,怕是会寒了千万将士的心。”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之前追王轩的人,很可能是他们口中的‘胡大人’派来的,只不过朝中姓胡的大人还挺多。”
景遇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想喝冷掉的茶,连忙把茶壶移到一边,“别喝冷的——所以现在我们先查一查哪个胡大人的嫌疑最大。”
其实再加上前面几个判断的依据,条件依据缩到很小了,再则是户部发放的军饷,而户部中只有两个胡大人,现在就是看他们之中到底是谁干了这件事。
“咦,”黎颂想了想,“户部那两个胡大人不是一家的吗?”
景遇点了点头,看向他,“这就是为什么先帝要推行新政的原因。”
户部尚书胡鹤是两朝元老,他的儿子胡澄在黎颂登基之后第二年由胡鹤亲自引荐至户部任职。
胡澄这个人黎颂见过,或者说是小皇帝见过。当时他跟在他的尚书父亲后面来觐见他这个皇帝,胡澄和他的父亲有八分像,只是眉宇之间比胡鹤多了点傲色。后来他听小太监太福说过一些八卦,大概是胡澄这人只是个绣花枕头,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干之类的话。
这就是大俞制度上的一大弊端,前朝几乎就是靠这样的引荐来任职,官员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干很难知道,而这样前朝渐渐形成了官官相护的情形,所以先帝才想要推行新政,从寒门子弟中选出能够真正为百姓考虑,有真才实干的人来。
和很明显戳中了勋贵们的死穴,如果从寒门开始选拔人才那么他们自身的利益就会被削弱,他们在朝廷上经年累月形成的派系将被渐渐瓦解。
所以想要推行新政必然会收到各方面的阻扰。
黎颂舒了一口气,行吧,就让他来改变这个“拼爹”的朝代吧!
他和景遇回到大厅里,景遇让人去准备送他回宫,他在坐在大厅里想着事情,忽然面前出现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他皱着眉头看向端着碗的人,“这是什么?”
“药,”景遇说着又把药朝他的方向推了推,“调节你身体的,能够帮助排除毒素。”
黎颂闻着这个味就有些受不了,“怎么这么难闻啊!”
“良药苦口,”景遇说道,“喝了药我就送您回宫。”
行吧,黎颂捏着鼻子端着碗,在心里和073吐槽着,“这药真是苦,明明之前已经把毒给清了,我为什么要受这个罪。”
“忍着吧,男主又不知道你解了,”073说着语气里有着点幸灾乐祸,“刚才男主让人在你的药里多加了黄连。”
黎颂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什么啊!他怎么这样?!”
“或许是为了让你长点记性。”
“他不是之前那个我喝个糖浆都会给我喝糖水的人了!”
黎颂几口把苦的牙疼的药喝完,他“啪”地一声把碗放在桌子上,火大道,“走吧!送朕回宫!”
面前伸出一只手,宽厚的掌心上放着几块放糖,那人似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面上还带着几分别扭,“之后一个月都要喝药还请陛下忍耐一二。”
“哼,”黎颂轻哼一声,伸手从他手心捡走两块糖,“朕怎么可能怕喝药。”
说着迫不及待的把糖放进自己嘴里,果然是甜滋滋的。
景遇看着他口嫌体正直的模样眼底划过几丝笑意。
这边黎颂刚刚偷回到宫中,那边太后的宫女就来说是太后召见。
黎颂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问太福,“可有人发现朕出宫了?”
太福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行,”黎颂任由他给自己换上龙袍,“你也不准说,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朕下午在睡觉,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