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延越面色发白,他能清楚在这个房间里,感受到属于一个母亲的心意。
终于,温延越忍不住问道:“你妈妈她……还好吗?”
“自从我回来之后,她好了很多很多,脸上也开始出现笑容了。”
温肃柠轻声道:“你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吗?因为我被拐走之后,母亲把所有的悔恨和担忧全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上,一直到十六岁,她都不被允许离开家人的视线范围内。”
温肃柠顿了顿,问:“还记得啾啾吗?”
这对温延越来说,是个久远的名字,但是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啾啾是他初一时养过的一只鹌鹑。
他在市场上看到了小鹌鹑,买了两只回家,最开始那周只活下来了一只。
温延越给那只鹌鹑起名叫啾啾,啾啾一天天的长大,很快就到了巴掌大小,家里陪伴了温延越半年。
某天晚上,温延越用双手捧着啾啾玩,他想要试试那样孱弱的小翅膀能不能成功飞起来,于是他弯着腰,双手放在离地面不过四十厘米的位置,向前助推想要给一个滑翔的力。
啾啾张开双翼,确实歪歪扭扭地滑翔起来。
但下一秒伴随着“咚”的一声,它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鹌鹑的脖子当场就扭曲了,但它还没有死,温延越吓得大哭,把全家人都引了过来。
发现鹌鹑已经不能动弹之后,父母说估计没救了,干脆直接埋了吧,但温延越不愿意,他抱着一丝希望,用塑料瓶接了温水给啾啾的身体取暖,把它放在铺了柔软绒布的鞋盒里,希望它能慢慢地好起来。
但,回应温延越的,只有它胸口越来越微弱的起伏,以及抽搐中逐渐变凉的身体。
“它很痛苦。”那时候的温肃柠不忍地对温延越道,“既然已经活不了了,也许可以快点结束它的痛苦。”
“不行,说不定明天会好呢?”温延越不愿意,他仍然抱着可笑的希望,直到翌日清早,看到啾啾在濒死中挣扎一夜过后,僵硬的尸体。
他难过得嚎啕大哭,因为是自己的失误和疏忽,害死了这只养了足有半年的鹌鹑。
直到现在想起来,温延越还记得当初的愧疚。
“当时你死了鹌鹑,都哭了两天。”
温肃柠轻声道:“那么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呢?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她都会想到自己当时的疏忽,她反复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多注意一点,生活在无尽的悔恨当中,甚至精神都出了问题,从人人艳羡的豪门太太,变成精神病人。”
温延越张了张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任何话语在此时此刻都那么苍白。
理智上他完全能够理解温肃柠,能够理解这家人所有的愤怒和仇恨。
可,可那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啊!
他们虽然经常有一些毛病,有事会独断专权,不愿意听他的想法和建议,但对他的爱毫不参假。
难道,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坐牢吗?
温延越的泪又默默地流了下来,他低着头,喉咙深处发出呜咽。
“我大概能明白你的心情。”许久,温肃柠终于又道,“但他们犯法了,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错了错失,就要受罚。”
“至于其它事情,你不用担心,还是那句话,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读完大学,毕竟这不是你的错。”
温延越心里明白,哥哥到现在没有跟自己翻脸,还愿意帮他,已经是很善良的行为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多年来哥哥在自己家里,受到的也只有各种委屈,哥哥如果连带着恨他,也无可指摘。
但偏偏就是温肃柠的好,让温延越更加难受。
一方是给了他很多实用帮助,直到现在还愿意帮他的哥哥,另一方是生养他十八年的父母。
温延越真的做不了选择。
他真的选不了。
似乎明白温延越在为难些什么,温肃柠道:“我不是让你在两者当中选一,因为你没得选,他们坐牢是必然的,我只是告诉你,可以提供一条还算可以的前路罢了。”
温延越哭完了一包纸巾,等到眼睛都要肿的睁不开,又酸又涩之时,他总算缓过劲来了。
现在这个时刻,他要坚强,他必须坚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最后,温延越沙哑着轻声问道:“我还能叫你哥吗?”
温肃柠点头:“如果你愿意。”
温延越深吸口气,哭泣带来的抽噎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尽可能地努力扯动唇角,露出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
“谢谢。”
等到温延越情绪稍微好一些了,温肃柠让他喝了杯温水补充水分。
温延越捧着精致的玻璃杯:“哥,我想回去。”
温肃柠点头,他再度开车,两人重新回到派出所,走进战场中心。
温延越直奔养母所在的调解室,看到温延越终于进来,原本六神无主的养母立刻站起身,她方才给家里的亲戚打过电话,可亲戚们一听他们在z市摊上事儿了,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帮她出谋划策。
养母见状,彻底明白他们要出大事了。
她死死抓住温延越的手,丝毫不见之前色厉内荏的模样,惊慌道:
“越越!越越你可算来了,快帮妈妈想想办法,你可是要上名牌大学的,脑子好用,肯定知道要怎么办!”
“妈。”看着母亲惊疑不定的面容,温延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他深吸口气,哽咽道:“妈,你们放心吧,我会认认真真上学,等着你们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如果疑惑柠柠的行为可以先别急,明天还会有发展的!
第81章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养母瞬间变脸,轰然腾起的愤怒烧穿了慌乱,她立刻高高地抬起手,一巴掌拍在温延越脸上。
“好啊,看到温肃柠如今成了有钱人,就不认自己亲爹亲娘了是吧!”
温延越捂着疼痛的脸,听母亲跌坐在椅子里,崩溃地哭道: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生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竟然是个白眼狼!”
他张了张嘴,想要向母亲解释,却终究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说到底……再怎么判,也只会有三年而已,等到爸爸妈妈从监狱里出来,他也还在上着大学。
可温肃柠的母亲是真真切切承受了整整二十年的愧恨和痛苦。
母亲还在撒泼式的哭喊呼嚎,她骂温肃柠心肠歹毒手段毒辣,骂温延越白眼狼没良心,骂丈夫没本事,要不是当初一直生不出孩子,也不至于去买一个,骂三叔给他们介绍了卖家,最后害了他们所有人。
温延越就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所有人都有错,全世界都有错。
只有母亲她嘴里的自己,最为无辜。
温延越突然觉得没意思。
他能真切感觉到自己的不孝,可这样泼皮无赖,打了自己耳光还痛骂他是白眼狼的母亲,还真是他熟悉的那个吗?
他默默地看了许久,选择了离开。
温延越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很累很累,特别是颜橙珂就在大厅对面,用恨不得吃人的目光望着自己。
牧云笙来到颜橙珂身边。
“事情会处理好的。”他低声道。
颜橙珂点点头,她从来不怀疑父亲想要报仇的决心。
只是想起来未来那对夫妇将要接受的惩罚,颜橙珂就颇有怨言:“为什么最高只能判三年啊?难道说这样足以毁掉一个家庭的行为,就只值得受到三年惩罚?”
“因为他们是买方,现在的法律对卖方的惩罚会更重,如果能找到当初究竟是谁在超市里抱走了温肃柠,由于属于以出卖为目的偷盗婴幼儿,可以判处十年以上或无期。”
其实牧云笙也觉得对养父母的惩罚太轻,温肃柠在他们家究竟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只有温肃柠自己知道。
就算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温肃柠也从来没有给他说过。
又过了几分钟,温肃柠和提供完证据的颜勋走了过来。
“暂时先不要告诉你妈妈。”颜勋对颜橙珂道,“还是得慢慢给她说。”
颜橙珂点头:“我知道的。”
她瞥了蹲在派出所门口的温延越一眼,对温肃柠委屈道:“哥,我不想让你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了,尤其是听他喊你,我真的恶心。”
他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凭什么和她一样叫温肃柠哥啊!
温肃柠揽了下她肩膀,轻声道:“我之前是为了□□,先稳住局面,后面很多事情就都好办了。刚才我在调解室里,听到她打算找人写小作文,发到网上来举报我们家。”
“他们是过来旅游的外地人,而咱家本身就有基业,很容易被网民当做是仗势欺人的一方,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背上不好的名声,到时候就算说明真相,也会有许多人认为是有保护伞、找借口之类的,到时候损失的不光是名誉,还有公司里的生意,那代价就太大太大了。”
“但如果先把温延越争取过来,我们就有了更多保障,就算小作文发出去,我们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有力的反击。”
“而且,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你的演艺生涯,你才刚刚要火,万一被扒出来抹黑说家里仗势欺人,会成为一辈子的黑点,娱乐圈水太深,那些黑子可不会管真相到底如何。”
颜橙珂冷静下来想了想,确实。
温延越的养父母虽然都被警察看着,但手机还在他们自己手里。
派出所现在无权拿走他们的电子设备,那家人大可以趁着现在抓紧时间搞事情。
只要他们找公司买点推广,这件事上热搜是分分钟的事。
到时候他们就会变成欺压普通老百姓的权贵。
就算撤热搜,也会在网络上留下痕迹,成为“不可说”,勾起网民的叛逆心理,在网络中愈发快速地传播。
万一再有颜家的竞争对手从中作梗,推波助澜,对家里会造成很大很大的打击。
而且……妈妈也会知道,现在她情况总算好了许多,颜橙珂不想再刺激妈妈了。
颜橙珂深吸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
“我明白了。”
颜勋颇为意外,他完全没想到温肃柠竟然做的这么面面俱到。
看到温肃柠对温延越的态度不错,颜勋本以为是这孩子太善良,毕竟从法律上来讲,拐卖行为和温延越无关。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温肃柠为了稳定现状做出来的吗?
他以为孩子受了这么多苦,如今总算能讨回公道,会情绪失控,各种发泄,可他竟然这么冷静,还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么多。
颜橙珂理智上明白,但余光看到温延越在外面的身影,还是心烦。
于是她径直地走出去,来到温延越面前。
“喂。”她冷冷道。
在温延越迟钝地抬头之时,颜橙珂居高临下地道:“我不管我哥跟你说过什么,从今以后,你不准叫他哥了,听见没有?”
“你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凭什么这么喊他?你、不、配。”
温肃柠还能听到养母在调解室里哭嚎,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对牧云笙道:“我想去医院一趟。”
牧云笙:“我陪你。”
两人走出派出所的门,温肃柠看了正在和温延越对峙的颜橙珂,妹妹双手抱胸,神情冰冷,而温延越蜷缩着蹲在角落,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颜橙珂会跟温延越说什么,但温肃柠相信她心里有数。
他们坐进车里,有牧云笙当司机,温肃柠很自觉地坐在副驾驶。
牧云笙开着车,偷偷去瞅温肃柠脸色,比最开始平静许多。
说起来温肃柠全程都冷静得可怕,在养父母过来闹事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摇人,把颜叔叔叫过来处理。
而且闹成这个样子,作为第一当事人,本应该情绪激动的温肃柠,半滴眼泪都没掉。
说起来,牧云笙还没见温肃柠哭过。
就算再走投无路,温肃柠也都表现得那么坚强。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我说。”牧云笙忍不住提醒道,“不用一个人憋在心里。”
“我知道。”温肃柠明白牧云笙这样说的缘由。
但他真没什么在烦恼的,让该惩罚的人受到应该有的惩罚,于他而言完全就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养父晕倒之后,被警察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温肃柠只需一问,就找到了被民警看护着的养父。
此时的他已然转醒,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看到温肃柠过来,情绪立刻变得激动,就要坐起身。
“你好生躺着,别动。”
民警认出了温肃柠和牧云笙正是参与现场纠纷的两人,他已经从同事的电话里清楚了事情原委,对温肃柠这个被拐走的孩子态度相当好:“这是都处理完了?”
温肃柠点点头,问道:“我能和他说两句话吗?”
“说吧。”民警觉得有自己在一旁看着,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温肃柠迎着养父吃人般的目光的,道:“这些年我天天打钱到家里,给你治病,怎么花了这么多钱,还这么一副病病殃殃的模样?”
“你!”养父气结,他本来就是个性情懦弱之人,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养母打理,如今被温肃柠当面嘲讽,只能气得发抖。
“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轻易出事的。”温肃柠笑了下,“这几年你可得健健康康的,最起码得在监狱里蹲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