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低头，看着抬起的手掌，整个人怔住：“这……我的身体……还回来了？”
　　原先那种身体不能自主的情况不知为何彻底消失，属于自己的掌控权又回来了！
　　元飞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那天外邪魔出了什么意外，他现在暂时想不了那么多，掌控身体的第一时间就直奔向元清宵的尸体，他跌跌撞撞，跪倒在地。
　　“爹——！”
　　阔别了多年的一声呼唤脱口而出，脸上不知不觉变得潮湿。他颤抖的手指伸向倒在地上的人，看了许久之后，才伸出手去。
　　无忧谷的后山，挖开的空地之前，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元飞白摆好，他一个个整理过后，一个个将他们放入坑洞中。
　　“爹，孩儿无用，不仅没能报仇，还连累了宗门师长……”
　　“大师兄，这是你最爱的梨花酿……”
　　“二师姐，你最讨厌吵闹了，我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会不会嫌烦……”
　　他絮絮叨叨了不知多久，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之中，终于将所有人的遗体都埋入了地下，也好似将过往所有的欢乐一并埋葬。
　　到最后，元飞白终于忍不住一拳捶在地上，似要将心中情绪尽数倾泻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回来？哪怕是一天、半天……”
　　肆意发泄一通之后，他坐倒在地，眺望着越来越深的天幕，陷入久违的茫然。
　　前世的他，正在百草宗昏迷不醒，但现在，既然决意不再将其他人牵扯进来，他就只能一个人踏上自己的复仇之路了。
　　曾经的师长好友，都不再与之交集。
　　但他那仇敌，如今身在何处并不明晰，何况对方还有死而复生的能力，找不到彻底绝杀对方的方法，终究只是白用功而已。
　　一时之间，元飞白竟有种久违的茫然。
　　他突然想起这一世最大的变数，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存在，忍不住呢喃道：“那天外邪魔，难道真的离开了？”
　　“……都说了我不是天外邪魔啦～”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元飞白狠狠吃了一惊，他险些原地跳起：“你一直都在？”
　　“放心，方才我去寻找我走失的下属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就算你抱着心上人的遗体哇哇大哭都没关系哦。”
　　下一秒，少年轻轻眨了眨眼睛，眼眸里流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灵动色彩，他唇角扬起的弧度透着与氛围格格不入的活泼。显然，这具躯壳已再度为苏赢所掌握。
　　元飞白：“……我没有哇哇大哭！”
　　第一反应是反驳这句话，紧接着他才反应过来：“不对，我也没有什么心上人！”
　　然后他又注意到苏赢的第一句话：“走丢的下属？你还有下属？”
　　“才到这个世界，它就神秘失踪了。”苏赢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可是相当好奇，究竟是谁居然拐走我的下属……”
　　“那你找到了吗？”元飞白也好奇了。
　　“没有。”严格来说，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痕迹，再花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有所收获，“……所以我就更加好奇了。”
　　——这个世界，似乎很有趣啊。
　　原地伸了个懒腰，少年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现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兴趣。可以请你充当导游，给我介绍介绍吗？”
　　元飞白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
　　明明是被这人莫名其妙蛮不讲理强行霸道占据了自己的躯壳，但元飞白对他的警惕和防备却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渐渐有些相信对方一开始所说的身份和目的。
　　更何况，以对方表现出来的手段，他毫无反抗之力，根本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倘若是真的天外邪魔，不会给予他重新掌握躯壳的机会，不会留着他的魂魄，也不会恰好给他足够埋葬家人的时间……
　　他不由开口：“你一开始说的，还做数吗？”
　　“什么？”
　　元飞白有些急了：“你说过的，和你签订契约，你可以替我报仇雪恨，让那天外邪魔魂飞魄散。”
　　“哦，当然可以啊。”
　　元飞白沉默片刻，语气沉重地开口。
　　“——那好，我答应你了。”
　　明知道可能是陷阱，明知道可能是骗局，明知道那契约可能有问题，或许这一答应自己就魂飞魄散再无生还之机……但他只能赌这一把了！因为只靠他自己，他永永远远也无法等到报仇的机会！而他珍爱的师长友人，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沦为天外邪魔的猎物！
　　在“契约成立”的宣告中，元飞白做好了永远沉沦在黑暗中再不醒来的打算，但等了片刻，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的意识也和之前一样清醒。
　　元飞白：“？？？”
　　察觉到他意识中传递出来的强烈的疑惑，苏赢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过吗，契约只是为了让你安心而已，并没有别的作用——不过别担心，答应你的愿望我会实现的。”
　　元飞白心中情绪莫名。
　　孤身一人为报仇奔波了太久，此时他竟然有种终于有了同伴的奇妙感觉。
　　方才涌起几分感动，他就听见苏赢开口：“如此，你的记忆我便不客气了。”
　　元飞白脑海中的记忆，像书一样被翻开——
　　大约半年前，无忧谷谷主元清宵访友归来，在无忧谷外捡到了一个少年，对方自称无父无母，流落至此。发现这少年百脉俱通、天赋奇高之后，元清宵便动了心。
　　以对方的天赋，便是一流宗门也会心动。
　　但既然遇上了他，说明彼此有缘，元清宵私心想将这样的天才留在无忧谷，又担心耽误对方前途，便开口询问少年可愿拜入他门下，坦言无忧谷只是小门小派，但他话未说完，少年已经跪下拜师了。
　　这少年正是司徒恒。
　　而后这半年，元清宵倾囊相授。
　　虽然他更精通医理杂学，但司徒恒明显对这些不感兴趣，考虑到司徒恒奇高的武学天赋，元清宵也担心在其他方面浪费时间耽误了他，因此一心一意传授他武学。
　　司徒恒不愧于他的天赋，短短半年便将无忧谷核心功法《无忧决》彻底掌握，修为更是抵达后天六重，足以出师行走江湖。
　　但就在这一天，司徒恒却突然发狂，不仅偷袭杀死了元清宵，还杀光了无忧谷近三十名弟子仆从，随后不知所踪。
　　元少白侥幸留了一口气，被赶来的百草宗弟子救回百草宗，足足过去大半年才养好了伤。为了报仇，他请求百草宗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暗中寻找司徒恒的下落。同时不顾后果吞服了大量提升功力的丹药，并修炼了几门快速精进的魔功。
　　魔道正道并非一定水火不容，只是功法有别而已。正道功法进境慢，但无后患。魔道功法速成、威力大，却有诸多隐患。
　　一心报仇的元少白不在乎隐患，用尽种种手段提升自己的实力。后来，他终于查明司徒恒的下落，便伏击在对方的行进路上，行雷霆一击，将这仇敌当场诛杀。
　　司徒恒既死，元飞白本以为一切就算过去了。他在百草宗修行，继承父亲的遗志，专心研究医理，却在一次出行之时遭同伴暗算，那人见他将死，这才得意洋洋地揭下易。容面具，竟然是司徒恒！
　　元飞白这才知道，世上竟有死而复生之人。
　　若不是关键时刻，百草宗的小师妹舍身相救，撑到长老赶来，元飞白已经死了。
　　可他虽侥幸活了下来，那位小师妹却重伤身死。元飞白实在没脸再见对方父母，一心报仇的他从此离开了百草宗。
　　而后几年间，“异人”之说在江湖上兴起。元飞白这才知道，司徒恒乃是异人。
　　世间各地都有“异人”，他们一个个天赋奇高，修为进境极快，又有死而复生的本领。“异人”同样有善有恶，并非同心，司徒恒无疑就是最恶毒的那一种。
　　两人之间你杀我我杀你，纠缠不休。
　　元飞白气运极强，数次死里逃生，还有过不少奇遇，原本资质一般的他，竟然短短五年就已先天圆满，只差半步便可成为宗师。
　　但这强大的气运却只庇佑了他一个人，令他亲朋离散，家破人亡，一路漂泊。
　　后来，世事变迁，天下动荡，司徒恒所在的异人势力企图征服定州。一心待他的恩师含恨而死，收他入门的千羽宗覆灭，唯有元飞白只身逃离，从此一心杀戮异人。
　　被仇恨吞噬了理智的他，直到“重生”之前都在疯狂杀戮异人，最后拼死自爆。
　　当他再度清醒过来，便回到了无忧谷。
　　翻到这里，苏赢发出惊奇的声音：“……太惨了太惨了，这真的是气运之子的待遇吗？我从未见过如此之虐的话本，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虐文主角？”
　　自己的人生被人当做话本故事一样翻阅点评，任何人都不会高兴。
　　但元飞白更在意另一件事：
　　“天外邪魔的厉害，你应该见识到了。你有把握彻底消灭他吗？”
　　元飞白忧心忡忡地问。死而复生着实难解，当初就连武道天人都无能为力。
　　“当然了。”回应他的是苏赢轻松依旧的语气，“你可以永远相信栖云君～”


第81章 天灾降临3
　　无忧谷位处定州东南山野间， 距离最近的城池金明城有五十多里，以元飞白这具躯壳的正常速度，绝非一日可以抵达。
　　不过苏赢本就不着急， 也没有明确的目的， 就这么一路悠哉悠哉走过去，欣赏这个世界的风景， 也算是别样的旅游了。
　　相较于上个世界，这个世界灵气充沛，连空气都清新许多，人烟稀少之处草木丰茂，鸟兽虫鱼自由自在，大自然透着未曾被人类过度开采的别样风光。
　　渴了饿了便狩猎野兽食用野果，困了便席地而睡， 兴致来了捉捉鱼逗逗鸟， 在这样的悠闲时光中， 不知不觉便过了三日。
　　这一日天光正好， 绸缎般丝滑的金色阳光从高大的树梢间滑落而下，像一袭披风披在树荫间空地上的少年身上。
　　熊熊燃烧的篝火炙烤着烤架， 一只格外肥美的山鸡就架在烤架上， 表面已经泛出了灿灿的金黄， 似有油脂流淌而下。
　　少年一边翻滚着烧鸡， 一边撒调料，直到那肉质两面金黄，调料均匀撒透， 勾人的香味直往他鼻息间钻来，他的喉头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取下烤架上的烧鸡， 又拿出一柄短剑，刷刷刷便将之片成了数份，整整齐齐排布在一片形似荷叶的叶子上。
　　空空如也的肚子催促着他的行动。
　　就在少年用竹签插起烤肉的第一时间，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迟滞着极短的一瞬间，然后，便流畅自然将插起的烤肉放入口中，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随着美味的烧鸡下肚，少年忍不住愉悦地眯起眼睛，脸上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吃的一干二净，他抹了抹嘴，很是欣慰：“这才几天，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啊。没想到你在这方面居然很有培养天赋呢。”
　　沉默之中，另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能说我也没想到吗。”
　　短短三天时间，元飞白已经成了吐槽役。因为这个人的言行实在一言难尽。
　　这三天时间里，两人算是轮流掌控躯壳，只是各自分配的时间和状态不一样。
　　大概说来，元飞白每次获得身体掌控权面对的都是如下处境：人烟稀少又没什么风景几个时辰都只能闷头赶路时，肚子饿得饥肠辘辘必须立刻寻找食物时，下暴雨了要躲雨时，环境不好找不到舒适的睡觉地点时……总而言之，每次他被叫出来掌控这具躯壳，都是为了干活。
　　不是又累又饿，就是又困又乏。
　　而轮到苏赢时，就换了一种画风：和路上遇到的小动物玩耍，欣赏难得的奇异风光，捉鱼捕虾撺掇百兽大战决出森林盟主，百鸟竞争决选歌王……顺便他还负责在元飞白把食物烹制好之后吃掉。一个负责烹饪，一个负责享用，分工格外明了。
　　一开始元飞白还不知道对方的意图，第一次被交还身体掌控权时，他惊喜又感动。
　　万万没有想到，他已经决定为报仇雪恨不惜牺牲自己，可对方不仅没有消灭他，还愿意让他有机会继续停留在这人间。
　　掌控躯壳的第一时间，肚子咕咕叫的元飞白便行动起来，好不容易用捉来的鱼和磨好的石锅煮了一锅鱼汤，连第一口都没喝上，身体掌控权就被对方重新要了回去。
　　然后，元飞白眼睁睁看着对方端起鱼汤咕噜噜喝完，还用颇有遗憾的口吻作出评价：“虽然是新手，但在厨艺上意外的很有天赋，下次应该能做得更好罢。”
　　当时元飞白就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后来，他又遇到：自己辛辛苦苦赶路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找到休息的地方，身体掌控权瞬间切换；天色突变，狂风来袭，暴雨降临的前一秒，待在身体深处的自己突然被拉了出来，于是被暴雨劈头盖脸淋了一身，等他在狂风呼啸的雨夜中找到山洞，身体掌控权又瞬间切换……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好几回之后，元飞白总算意识到，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简单来说，他负责吃苦受累，对方负责吃喝玩乐，顺便享受他吃苦受累的成果。
　　意识到这一点，元飞白心情就很复杂。
　　——两世为人，从未遇见如此之狗的人！
　　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好吧，看在这个人肩负着他报仇雪恨的希望，哪怕一次又一次经历“自己吃苦对方享受”的事，元飞白都忍了下来，于是不断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