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帝看向他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皇子视若无睹，只是微笑：“我觉得大哥的想法有道理。”
　　“父皇年事已高，也该退位让贤了。”


第71章 无冕之王37
　　宿卫反水， 命悬一线。到了如此不利的境地，惠明帝惊怒过后，脸色反而平静下来。至于内心如何想， 就不得而知。
　　“朕小看你了。”他看向三皇子的眼中有几分惊异，“原以为你是胆子最小最本分的那一个， 想不到竟连朕身边的宿卫都能收买。既如此，朕却有一个疑问。”
　　三皇子仍是微笑：“父皇请问。”
　　即便已经不死不休， 他仍是风度翩翩，这份气度仪态， 确实胜过大皇子许多。
　　“你本可不必让李胜向朕报信。任由大皇子造反成功，再诛灭大皇子，接管宫廷……”惠明帝口中的李胜， 正是之前假意被大皇子收买却反过来向他举报的宿卫统领，也是如今掌管他生死的人，此时听他提到自己，手上动作不免大了一点，险些让一国天子饮恨当场。被脖子上刀锋的寒意所激，惠明帝心中一咯噔，思维运转都加快了三分， “——你是想通过大皇子试探朕是否还有隐藏底牌？”目光扫过那些正拼命降低存在感的朝臣，惠明帝心中又是一动，“顺便也看看哪些是真正忠于朕的臣子？”
　　——若是让大皇子直接把皇帝杀了，三皇子再杀了大皇子上位，表面上后者替皇帝报了仇，但聪明人谁看不出三皇子才是幕后推手？万一皇帝还有隐藏的后手没有发动，或者死忠于皇帝的势力没有被除去，就算三皇子登基也可能在将来遭到背刺。
　　唯有这样想， 惠明帝才能理解三皇子为什么没有按照上述的路线走，反而做出更麻烦的选择，先把大皇子要造反的事透给皇帝，等皇帝反杀了大皇子再跳出来……虽然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却并非最佳选择。
　　等等，其实最佳选择分明应该是——
　　“你这点子过于拙劣啊。其实只要先将大皇子造反的信息泄露给你，然后在大皇子造反时拼命保护你，等你反杀了大皇子，孝感动天的三皇子就能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啦！”
　　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字字句句说中皇帝所想，末了还不忘轻飘飘地补充：“话本里头十之**不都是这样的展开嘛。”
　　突然开口的苏赢立刻引来万众瞩目。
　　哪怕是战战兢兢担忧小命的朝臣也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思考：是啊，这确实是最合理也最有可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方法。
　　——即便惠明帝一直不待见过继来的便宜儿子，但以命相护的忠孝之心，总该有所触动吧？到那时，三个皇子本就已去其二，传位三皇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像现在这样，三皇子固然做了一回胜利的黄雀，但登位的过程就颇受人诟病了。以对方表现出来的心机，为何会如此不智？
　　迎着众人纳闷不解还怀疑他失智的眼神，三皇子微笑的眼底掠过一瞬间的阴沉。
　　——随便一个人都能想到的招数，他岂会想不到？可前提是他的确是唯一的继承人选，是皇帝的亲生血脉。
　　——皇帝既然隐藏了亲生子，别说救驾之功，便是他做再多也不可能获得青睐！
　　得知徐明瑾的存在后，他就断绝了获得皇帝的眷顾，从而正常继位的心思。
　　想到这里，三皇子愉悦的心情消散大半。
　　身为叛王之子，他人生的前十年都是在圈禁之中度过，每日每夜对着的都是疯癫暴烈的父王、哀哀哭泣的母妃，还有那狭小的四角天空，在他耳边萦绕的，永远都是谩骂、诅咒、哭泣，与哀求。
　　从圈禁之地被接出去的那一天，被过继给皇帝陛下的那一天，他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狂喜的他发下誓言：无论如何，他绝不要再次回到失去自由的日子！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曾经的来处！
　　而要想获得绝对的自由，唯有登上至高无上的帝位。否则，如今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将来的新帝依旧能一句话就将他关起来，他那疯疯癫癫的父王就是前车之鉴。
　　为了这个目标，这些年他韬光养晦，千般筹谋，在皇帝跟前做足了孝子贤孙的姿态，但谁知皇帝心中早有人选！
　　得知这个秘密的那一刻，儿时被关在那四角天空之下的恐惧如噩梦般重来，恐惧之余，他更是感到深深的屈辱与愤怒。
　　皇帝既然早有亲生子，为何从不吐露？理智上他猜测大概是因为是其生母身份低微，所以皇帝更希望由宫中嫔妃诞下继承人，那个私生子只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
　　可他本以为，自己和另外两位被过继的皇子，才是那个不得已的选择啊！
　　既然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皇位传给外人，早有一位私生子做最后保险，当初将他们这几个叛王之子接出来，给予他们皇子的身份，任由他们争斗又是为何？这些年来，难道他们只是几只任由皇帝欣赏的斗鸡？
　　即将失去自由的恐惧、命运被人玩弄的愤怒、梦想成空的不甘，在他心中扭曲成了强烈的仇恨。他本可借大皇子之手杀掉皇帝，再出来收割最后的胜利果实，但这份强烈的仇恨却让他创造了今日的局面。
　　他要让皇帝也体验一番先被给予希望，又获得绝望，一切任人摆布的滋味！
　　现在，皇帝的反应总让他觉得还不够，突然跳出来搅局的苏赢更是莫名其妙。
　　一时间，三皇子意兴阑珊。
　　也罢，最大的胜果已经得到，其余添头不要也罢。大皇子就是话太多才会翻车——看吧，就算没有他和皇帝的布置，那个蠢货也会落入徐潜手中，沦为阶下囚。
　　宽慰自己一番，三皇子从容俯身，捡起混乱中从大皇子手里落到地上的圣旨，然后取出一个火折子，将之点燃。
　　看着地上徐徐燃烧成灰的圣旨，他微笑开口：“大皇子弑君犯上，孤犯险救驾，父皇性命垂危，临终之际传位于孤——”
　　寥寥数语交代了皇帝和大皇子的结局，他笑着看向众多大臣：“众卿可有疑议？”
　　今天这一环套一环，在场众多朝臣宗亲已是晕头转向，但大皇子眼看是没戏了，之前他们的作法又得罪了皇帝，现在投靠他们没得罪的三皇子，好像也不坏？
　　一时间，殿中只有唯唯诺诺之声。
　　早就通过大皇子那一出看出了这些人的忠心程度，此时他们的反应三皇子也不意外，他转头看向皇帝和大皇子，就要送两人上路。
　　两人身边的宿卫盯着三皇子缓缓扬起的手臂，握紧了手中的刀剑。三皇子挥手的瞬间，便是大皇子和皇帝性命不保之时。
　　“慢着慢着。”欣赏完比话本还有意思的真人剧，眼看其中两位主角就要被强制退场，苏赢回过神来，“我还没答应呢。”
　　他身形一动，转眼就出现在三皇子身边，一下子按住了三皇子刚刚抬起的手臂。
　　“我说你这人也太心急了……”苏赢按在他手上的力道看似轻微，三皇子却怎么都摆脱不得，“我还有好东西给大家看呢。”
　　他的速度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三皇子回过神时，红衣少年笑盈盈的脸已近在咫尺，他的笑容灿烂开怀，却给三皇子以猛兽在侧的危险感。
　　“放肆！”
　　“快放开殿下！”
　　反应过来的众多宿卫惊得浑身冒汗，身手最好的几个已经疾步冲了过来。
　　“退下！”三皇子连忙大喊一声。生怕这些人太过冲动，自己被旁边这位直接杀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宿卫再神勇也没用。
　　挥退手下，他重新看向苏赢。
　　“足下是何人？这是想做什么？”
　　——他只差一步就可掌握大齐，无论对方有什么要求，性命面前都可暂时应下。可倘若是为了皇帝……
　　正想着如何与对方周旋，却见眼前的少年漫不经心开口：“哎呀，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听说陛下特别欣赏特别支持《上京秘闻》，我可是特地带了最新一期据说最精彩的《上京秘闻》来赴宴呢，就为了好好感谢陛下的支持和鼓励……”
　　三皇子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人在说什么？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为什么这一段话连起来他就听不太懂了？
　　而眼前的人还在继续：“……结果你们一个接一个造反，不光宴会开不成了，连我带给陛下的礼物都还没送出去呢。”
　　“——没能看到最精彩的上京秘闻就去死，定会死不瞑目的呀，这可太过分了。”
　　他语重心长地对三皇子说：
　　“你说说，这怎么可以呢？”


第72章 无冕之王38
　　三皇子的脑袋彻底宕机了。
　　不仅是他， 其余人等也是茫然无比。
　　这人刚才说什么？《上京秘闻》？什么上、什么京、什么秘、什么闻？
　　难道现在他们不是身世一国皇宫，不是正在进行一旦失败就会掉脑袋的帝位之争，而是一帮无聊闲汉正蹲在街边树下侃大山？
　　在宫变的紧要关头， 突然挟持了只差一步便可摘取胜利果实的未来皇帝，结果目的却是推销话本？干出这种事的人和无法理解这种事的他们之间，指定有一个有点问题吧？
　　三皇子当然不信苏赢的目的这么简单，但他也知道现在不能强硬拒绝。于是， 他微微点头， 顺势开口：“原来是魏国公世子， 你办的《上京秘闻》确实很有意思……”
　　——可不是有意思吗？多年来顶着老好人形象的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扒了黑料， 就在上上期的《上京秘闻》上。这也让他更加确信皇帝正在为自己的私生子排除异己， 铲除他们这些可能妨碍到私生子的隐患。
　　三皇子言不由衷的夸赞，却让苏赢弯起了眼睛：“看来三皇子和陛下一样有眼光啊！”
　　三皇子：“……？”
　　他隐约摸出几分这位魏国公世子的性格。简单点说：这家伙根本听不懂人话，复杂点说：他只想听他愿意听的话。
　　三皇子莫名有点心累。
　　——他有预感，如果继续与这位磨嘴皮子，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被对方神奇的脸回路带进沟里。
　　“罢了。”不管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暂时让他做就是了，在这间被宿卫包围的乾宁殿中， 三皇子被对方掌握了性命的同时，对方的性命也掌握在他的手中， 所以他并不担心， “不知《上京秘闻》又出了什么新鲜事？世子既想让父皇临终之前了无遗憾，我又怎么好不满足你一片忠心？”
　　苏赢忍不住发出真心实意的感叹。
　　“三皇子真是善解人意啊！”
　　这一刻， 善解人意的三皇子在苏赢心中好感度急速蹿升。好几本册子一下子从他衣袖中飞了出去，分别飞向不同的方向，而最后一本， 被苏赢亲手取出，塞到了三皇子手中，以显示好感度高的对象在他这里待遇的不同：“放心，我带了好多呢。既然三皇子也感兴趣，就一起看看嘛～”
　　不，我对这些充斥着黑料的话本不感兴趣……三皇子很想拒绝，但又忍不住好奇。对方挟持了自己，提出的要求却是让皇帝看话本，委实过于匪夷所思。难道看话本是假，其实是在传递机密情报？或者这里头有什么足以颠覆宫变结局的秘密？
　　不过，好像也轮不到他说拒绝就是了。
　　感受着与对方近在咫尺的距离，看着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写满期待，以至于在他看来几乎能用虎视眈眈来形容的眼睛，三皇子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要求。
　　于是，他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
　　自苏赢袖中飞出去的小册子此时也被另外几个人翻了开来，这些人与三皇子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这绝不只是简单的话本！没有人会在这等关头让人看话本罢？
　　就连宿卫们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好奇。好几个人偷偷摸摸将眼神瞟向旁边正在看册子的人，不动声色共享着上面的内容。
　　苏赢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无法理解，过于离谱之下，他们只能通过脑补将之合情合理化——这些小册子必然不是什么话本！那必然是能够改变今夜局势的关键之物！
　　唯有已经看过那话本内容的众人脸色变幻不定，一个个看起来都跟见了鬼似的。
　　但很快，他们就不是这殿中的异类了。
　　因为原本神情还算正常的其他人，从皇帝，到三皇子，到被制服的大皇子，从魏国公徐潜，到偷偷摸摸偷窥的宿卫，这些人的脸色，也一个接一个变了。到最后，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像见了鬼一般。
　　从苏赢突然跳出来阻止三皇子开始，皇帝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先是狂喜，继而是惊愕，最后是迷茫。
　　哪怕接到了苏赢扔过来的话本，他都没想明白这个年轻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当然不觉得这个才从乡下接回来的小子能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却怀疑是不是徐潜临时有什么安排，这个小子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从徐潜突袭大皇子的事实就能看出，魏国公对他的耿耿忠心并没有变。
　　所以万一呢，万一魏国公有解开困局的办法呢？怀着这样的期待，他打开了那本莫名其妙的小册子，却只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假世子徐明瑾被揭穿身世”的故事开头，那一刻，皇帝差点以为自己被耍了。
　　他强忍着焦躁，耐心看下去，脸上逐渐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疑——
　　在虚构的话本故事之中，因为玩弄手段针对真世子而被赶出国公府的徐明瑾从忠心耿耿的丫鬟兰心手中得到了母亲留给他的信物和两封书信，凭借信物和书信，他找到了墨斋……这剧情真是该死的熟悉。只不过现实里带着信物和书信找过去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而且只有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