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岚原本自得地抱臂立于他身旁,故作不怎么在意, 只是把耳朵高高竖起来, 想听见阿眠惊喜而感激的声音,能主动献吻最好——却迟迟听不见他的动静。
难道阿眠高兴傻了?
大少爷这么想着, 没忍住偷朝着林眠的方向瞥了一眼,却没想到恰好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双鹿一样清亮柔和的眼睛里, 并不是如他所料想的喜不自禁,反而是说不上来的复杂神色,唇边也没什么笑容。
江云岚一怔,片刻后拧紧眉头:“脸色这么难看……你不舒服?”
他甚至没往林眠可能并不喜欢这件礼物上去想。
也是,毕竟对一般人来说,收到如此贵重且贴心的大礼,应该早就高兴疯了, 哪里会像林眠一样,笑都笑不出来。
林眠知道他不该怪江云岚的。
说白了, 大少爷也没做错什么,甚至是为了讨他喜欢, 才帮着林家拿到了那块地。
但是, 他也说不出一声昧着良心的“喜欢”。
林眠嘴唇动了动:“少爷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江云岚很少直白地向别人这么卖过好, 被他这么问,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啧”了一声,道:“上次你爸妈不是来了一趟别墅么,当时我不在,没来得及谈什么事。前几天他们到□□总部大楼里找我,跟我说你和他们之间有点小误会,想让我帮着劝劝你,别和他们继续置气。”
“聊着聊着提了一句,林家最近想拿一块地。”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费什么功夫,打几声招呼就完了。”
大少爷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林眠承认,自己可能或多或少对他有点个人情绪,总觉得江云岚说出来的话莫名刺耳,透露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施舍感。
像是把林眠当做了用钱就能随意打发的小情儿,不值得费心费力,用些轻浮散漫的哄人伎俩就能搞定。
而且,自己那天明明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自己的好父母,还是要腆着脸到大少爷的公司门口堵人去求……
甚至还搬出来林眠的名头,来勾得大少爷软化。
真是好算盘,好手段啊。
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林眠忍着胃里的翻涌,不着痕迹地收拢五指,柔声道:“多谢少爷。”
江云岚期待了半天,最后只得到了这么一声敷衍的道谢,并不满意地一动眉头。但林眠还没说完,又听见他慢慢道:“只是……”
“林家不能要这块地。”
江云岚反应两秒,脸色缓缓沉下来,好心情荡然无存。
下巴微微一紧,又被不容置疑地捏住。林眠顺从地跟着江云岚的力道别过头,面孔转向对方。
他乌而直的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猛一扭头时,几缕发丝滑落肩头,轻轻打在大少爷苍白泛青的手骨上。
眼前的年轻管家温顺地垂着眼睫,任他动作,江云岚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疲惫和屈从,于是怒火不可控制地烧灼更旺。
他的好阿眠,到底想要什么。
怎么也不能通过林眠的脸色窥探出他的真实内心想法,江云岚放弃猜测,掐着下巴的手力道越发收紧,拧着眉头暴躁问:“合着我帮你家拿地,想给你准备惊喜,还是做错了事了?你是怎么想的,倒是告诉我啊?”
林眠完全能理解大少爷的憋闷不满,毕竟准备了好几天的惊喜不仅没有得到感谢,反而被拐弯抹角的嫌弃,高傲如大少爷自然会恼羞成怒。
他垂着眼道:“少爷什么也没做错。只是我今天心情不好,有些迁怒少爷了。”
闻言,江云岚脸色微微好转,刚刚想开口说什么,又听见林眠道:“但是少爷给林家的已经够多了,这块地还是收回去吧。位置金贵,江氏自己拿了也很好。”
“下次,如果我的爸妈再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闹到少爷面前,少爷就不要答应了,全当耳旁风吹过就完。”
江云岚面色瞬间冷硬得难看,咬牙切齿道:“林眠!”
他气得不知拿林眠如何是好,好半天,憋出一句:“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用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爸妈方便?就算林家破产了,我冷眼旁观看热闹也行是不是!”
林眠回答得很快,甚至有几分欣然应允的意思:“那是当然。少爷本来也不用帮。”
江云岚一窒,随后更加气急败坏:“你好端端的,突然和我划清关系是什么意思!受什么刺激了不成!”
林眠不可能把心中的真实所想告诉他,说出来江云岚怒火肯定会更盛。
万一说过了头,勾出他的疯劲儿来,可就更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任由江云岚捏着自己的下巴逼问,被逼急了也只是咬死他不喜欢这么做,却并不说原因。
两人之间用一个多月培养出来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房内温度降至冰点。
江云岚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林眠突如其来的疲倦与躲闪,内心不解暴怒之余,更多的是躁郁和委屈。
明明在吩咐特助去帮林家运作的时候,他还坚信不疑,林眠肯定会喜欢他的礼物,喜欢得不得了,频频向他柔声感谢。
……说不定还会红着脸,主动敞开怀给他奖励。
但现实残酷,大少爷就像是个渴望讨好大人的孩子,期待着精心制作的手抄画得到赞美与表扬,却被毫不留情地甩了一巴掌。
前一段时间林眠对他过于包容,给大少爷造成了某种他永远不会忤逆自己的错觉——简称被宠坏了。
如今心理落差太大,他半是羞恼半是难堪,对林眠恨得牙痒痒,扣着白皙下颚的手指收紧又放松,脑中阴暗念头千回百转。
终究舍不得对他真的做些什么。
最后江云岚只是松开手,从钳制林眠的下巴改为强硬地扯开了他的领口。
质量极佳的纽扣被崩落,在木质地板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大少爷轻易地卸掉了贴身管家微不足道的挣扎,将他按在书桌上,蛮横地撬开牙关口允吻他,潦草准备几下,就直接脐了上去。
起落间动作粗暴非常,也不知是在惩罚谁。
文件散落一地,一只手骤然伸出,摸索着攀住了桌沿,手背上青筋毕露,宛如溺水之人攀住了浮木。
两人之间似乎又恢复成了最初时的模样。
一人掠夺紧逼,一人退让隐忍。并非你情我愿,只是强取豪夺。
但万般欢愉过后,却是空虚更多。
人心确实是贪婪非常,他现在不仅仅想要林眠的身心,更想要林眠毫无保留地对自己敞开一切。
江云岚扣上最后一粒纽扣,伸手撑住书桌,从林眠身上缓缓起身而下。
最后看了一眼半身狼狈、黑发被汗水浸贴在脸侧,闭着眼不看自己的年轻管家,他冷下脸,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
“你说少爷他……去出差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很普通,一幅公事公办的语气。只是倘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掩藏在平静下的深深惶恐:“对的林管家,前天晚上小江总回公司后,就吩咐我定了当晚飞A国的机票,说是要实地考察本次跟进的项目。现在我们已经在A国酒店下榻了。”
前天晚上,就是江云岚摔门而出,离开别墅的那天。
林眠攥紧了手机:“这样啊……那少爷有说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特助为难地看了一眼坐在身后,周边黑气翻滚、目光阴得能滴水的小江总,瑟瑟发抖,心中欲哭无泪。
林管家给他打来电话,特助自然没那个胆子瞒着老板,是得了江云岚的首肯才敢接的。
接收到下属战战兢兢请示的眼神,大少爷状似不耐地换了个坐姿,高高翘起二郎腿,嘴唇微动:说你也不清楚。
哦,这是想骗林管家主动给老板打电话呢。
也不知道他俩闹了什么矛盾,这两天林管家很罕见地没有跟来一起出差。
小江总的气压低得像是江氏马上就要破产,整个人都处在濒临爆发边缘,好几次将对接的负责人骂得狗血淋头。
不仅如此,他还突然开始沉迷手机,动不动就要拿出来,摁亮屏幕看一眼。
接着又把手机重重扔回原位,脸色更差两分。
如此一套流程,一天大概能重复个百八十回。
特助对老板在等什么心知肚明,却屁也不敢放一个——盖因老板吩咐:谁也不许背着他偷偷去和林管家私下里联系,一旦被发现,统统扣光年度绩效。
还能怎么办,他只能一边鼓励自己要坚强面对凄风苦雨,毕竟他可是勇敢的打工人;一边每天像盼星星盼月亮那样,期盼着林管家能主动打电话过来。
今天,林管家终于肯大发慈悲,愿意关心一下小江总的近况了!
特助在心里狠狠抹了一把辛酸泪,顺着老板的意思委婉道:“这个我其实也不清楚呢,毕竟这次出差时,小江总的心情很差,也没有明确和我们做下属的交代停留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的温润男声因电流而微微沙哑,很是惊讶,似乎还有几分担忧:“少爷他……心情很差吗?”
特助精神一振!
得到了自家老板赞许的眼神鼓励,他再接再厉道:“对,出差这几天小江总一直黑着脸,视察的时候也面色不佳。而且……他看起来,好像不打算近期回国,似乎有在A国旅游一段时间,放松心情的计划。”
在江云岚的暗示下,特助硬着头皮夸大其词,将“心情不太好”描述为“因为心情过差甚至都不愿意回国了”。
这样一来,林管家对老板的关切程度应该会直线上升吧!
他是不是终于要脱离苦海了!
在特助虔诚的祈祷下,林眠在电话那头,若有所思道:“旅游一段时间么?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放松方式。少爷也好久没出去旅行了,在A国玩玩也好。”
特助有种不妙的预感,立刻开口:“林管家……”
但是林眠的话比他更快,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声音轻快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王特助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少爷了,选好地方去玩之前记得规划好旅行路线,免得让他玩不尽兴。我在国内帮忙看家,就不多过问了。”
“等……”
“对了,今天你和我打电话的事不用告诉少爷,他可能还在生我的气,装作我没问过便好。”
“那个……”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麻烦了。”
嘟嘟嘟,手机那边传来了忙音。
特助捧着手机僵在原地,冷汗像瀑布。
虽然林管家嘱咐自己不要告诉老板,但他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咱俩打电话的时候,小江总他就在旁边听着呢!
即使没转身,特助已经脊背发凉,察觉到身后的老板正在从内而外地散发出阵阵寒气,像是下一秒就会暴起杀人。
他内心狂喊“林管家害我不浅!”,欲哭无泪地转过头,抖抖索索地强颜欢笑,凄苦得像是一朵风中残菊:“小江总,您看林管家这……?”
江云岚的眼神阴森骇人,寡淡的薄唇轻轻勾着,胸膛起伏不定,突然笑问:“不用告诉我?听他语气这么熟练……你们俩之前还背着我偷偷打过电话?”
特助一个激灵,然后立刻对天对地赌咒发誓:“不不不绝对没有!我是给您打工的,和林管家之间又没有什么工作往来,哪里会和他联系呢!您要是不信,随时查我的通话记录!”
江云岚眯眼看了他半晌,终于沉沉地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只是眉眼压得越来越低,指尖敲着桌边,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重。
特助总感觉小江总敲的不是桌子,而是他的丧钟,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在一旁瑟瑟发抖。
也不知度秒如年了多久,终于,他头顶传来一声凉薄的冷笑。
江云岚站起身来,语气平静:“那就听阿眠的,出去玩玩吧。”
特助震惊地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晚上十点半。
这个点的还能玩的娱乐场所……应该只有酒吧夜店了吧?
小江总明明有洁癖,对这种人挤人的场所向来避之不及,难道说今天被林管家气到叛逆,所以想去挑战自我?
他迟疑着问:“您的意思是……现在?”
察觉到老板又用那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自己,他忙不迭找补:“我的意思是,现在外面在下暴雨,路况不佳,开车也比较危险。不如咱们明天早上再出门,这样能选的地方也比较……多……”
在老板的死亡凝视下,特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熄了火。
A国的夏季是雨季,五星级酒店外电闪雷鸣,大雨瓢泼,雨水汇聚成汪洋。远光灯照进雨幕里,都会被无边黑暗吞吃殆尽。
在这种鬼天气开车,无异于自讨苦吃。
偏偏自己的顶头上司就是想作死,特助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苦哈哈地去车库里将车开出来。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情绪濒临火山爆发,亟需某些途径发泄,江云岚拒绝了让特助同行,独自一人开着车闯进了铺天盖地的暴雨中。
-
因为时差问题,江云岚那边是暴雨夜,林眠这里则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别墅外一片鸟语花香,很是岁月静好。
挂断了电话,他垂下眼看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说起来,这还是江云岚第一次不带林眠出远门。
毕竟大少爷浑身上下的皮.肉没有一处不矜贵娇气,出差的时候恨不得将家里的床垫都带上,又怎么可能会抛下意味着最高生活品质的贴身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