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徊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阿阳。”
“在呢在呢,咋的了?”
“你好吵啊……”
“嘶,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分班的事,还嫌弃我吵,看来韩斑斓说的不错,你真的另有新欢了!”
林双徊捂着眼睛,低低喘了两口气,然后说:“明天再聊吧,我好困。”
“好吧,那明天见。你早点休息啊!”
电话挂断的一瞬,林双徊忽然感觉喉头一阵腥甜。
他强忍着浑身上下剧烈的不适,撑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
哇的一口,把血吐在水池子里。
身体烫得好像在被火烧。
林双徊撑在洗手台上,身体开始细密地颤抖着。
不知道是疼,还是怕的。
或许怕更多。
害怕死,害怕变成怪物。
害怕身边的人在知道一切后,离他而去。
更害怕父亲在知道他是怪物以后,将杀死母亲的罪名安在他头上。
吐出那口血以后,林双徊觉得眼睛似乎没那么痛了,他缓缓睁开眼。
即便再不愿意面对,他还是选择抬起头。
他想看看,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东西。
当视线触碰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林双徊忽然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好像,变回去了。
再凑近了看,皮肤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斑纹,也不见了踪影。
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流进胸口。
林双徊擦了擦,又扯开衣服看了一眼心脏的位置。脸色古怪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了。
第17章
门墙之隔, 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从里面溢出。
原泊逐蹙了眉。
老实说,他原本做好了被恶作剧的准备。
林双徊看上去不是一个容易陷入麻烦的人。
他聪明,敏锐, 惯于伪装,最拿手的就是让自己时刻保持在一个完美状态。
这样的人,按说应该很擅长解决突发状况。
原泊逐一路上都在试图为林双徊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他大晚上把自己叫过来的合理性。
但无法忽视的鲜血的气味,预示着也许林双徊是真的需要帮助。
即便原泊逐仍然不明白, 林双徊出事了为什么不去找家人朋友,而是找到他。
按响门铃, 却没有人来开门。
原泊逐在外面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他听得见里面轻微的动静。
水声。
大概在洗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他按了门铃以后, 才突然开始洗澡。
但原泊逐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
再次按响门铃的时候, 里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
赤脚踩在地板上的杂沓, 闷闷的。
急促而躁动的呼吸,轻而乱。
紧接着是衣柜的开合, 衣服的细微摩擦。
然后咚的一声。
摔了。
他又听到林双徊嘶声抽气。
可以想象到这短短时间内, 林双徊在他空间有限的一室一厅里多么忙碌。
耳力太好并非好事,原本安静的环境, 对于原泊逐来说竟然也变得热闹。
很快,门被拉开了。
原泊逐以为开门的人会有多狼狈, 猜测他满目疮痍,亦或鲜血淋漓。
倒是都没有。
林双徊穿着一整套干净的居家服,温暖的橘色,在光线的反射下, 将一抹异常的红投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头发被包裹在厚厚的毛巾里, 水珠顺着缝隙流下, 沾湿他的眼睫, 鼻尖,下颌,顺着细瘦白皙的脖颈,滑入看不见的深处。
明明是一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但周身却感觉不到温度。
或许是洗的冷水。
“原同学,你来啦。”
又是那样的笑。
和往常无异,连呼吸都已经恢复得没有破绽。
原泊逐面色淡淡,既没有流露出疑惑好奇,也不打算关心林双徊在刚才那几分钟里究竟掩盖了什么秘密。
“嗯。”他站在门口,把林双徊要的剪刀递过去。
林双徊看了一眼,双手接过,说:“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你先进来坐一下吧,我给你倒个水。”
原泊逐没来得及说“不用”,林双徊已经把门拉开,自己转身跑去接水。
他不太习惯进入别人的家。
不过林双徊的房子,也暂时无法称之为一个家。
客厅只有一张沙发,小小的一张矮凳暂时充当茶几,上面只放着三把零散的钥匙和一张小区大门的门禁卡。墙上有一些刚拆装过的痕迹,或许是前任租客或房东卸下了一些旧物,显得狼藉空荡。
很明显能看出来,林双徊刚搬进来不久。
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陈旧冷清的味道,与林双徊这个人并不相符。
浴室房门紧闭,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林双徊不想给他看的秘密。
难道林双徊杀了人?
可即便杀了人,叫他来又做什么?
他们没有熟到可以为对方掩盖罪行的地步。
原泊逐没来由地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也许,这就是林双徊突然决定隐瞒的原因——在这个人脑子清醒以后,终于意识到,原泊逐不可能帮他毁尸灭迹。
林双徊端着水朝他走来,发现他的视线往浴室望去,关心地询问:“你要用洗手间吗?我今天刚搬过来,还没有收拾好,里面很乱。你不介意的话,我先——”
“不用。”
原泊逐收回目光,看向林双徊。
对方把水杯递过来,他接了。
不小心碰到林双徊的手指。
如想象当中一样冰冷。
原泊逐在林双徊的邀请下,坐上了那张与林双徊气质不符的旧沙发。
他并不渴,但仍然喝了一口水,然后问:“是什么事。”
林双徊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抱歉,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动作,说:“真的很麻烦你跑一趟,是这样的,原同学,我今天刚搬到这里,然后我发现……这里竟然闹鬼。”
“……”
原泊逐沉默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
算了一下,他打车过来,十多分钟的时间。
竟然还不够林双徊想出一个更好的借口。
闹鬼?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敷衍。
原泊逐就连装都很难装,为了符合正常人的逻辑,他合理地开口质疑:“鬼?”
“对,很可怕。”
林双徊愁眉苦脸地在原泊逐身边坐下,“你别笑话我,我胆子很小。”
怎么会胆小。
原泊逐想,你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你胆子大得很。
“原同学,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不找别人,非要找你?”
林双徊忽然凑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一拳之隔。
原泊逐手上的水杯幅度很小的一晃。
他缓慢抬手,将水杯抵在林双徊额头上,稍稍用力,把人推开。
“为什么?”原泊逐顺着他的话问。
被推开的林双徊乖乖坐端正,说:“因为原同学看上去,非常有男子气概。”
“……”原泊逐听他编。
“阳气重的人应该可以克鬼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的。”林双徊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点说谎的羞臊,他很坦然地胡说八道着,
“原同学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稳重最有安全感的人。我就想,你来了,鬼肯定就不敢靠近了。”
原泊逐在家听完胡言乱语,过来又听林双徊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心里莫名地想:不知道林双徊和家里那两个比起来,谁比较能编。
但林双徊的目的尚未可知,比起原栖风和原挽姣情有可原的伪装,原泊逐决定惩罚一下这个不诚实的人。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血的味道来自某扇门背后。
原泊逐把水杯放在一旁,淡淡睨着林双徊,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转身就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吓得林双徊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连忙冲过去拉住他的手。
“不要!”
那副虚张声势总算露出破绽,林双徊的脸色在一瞬间就惨白下来。
原泊逐回头看他,在想这个惩罚是不是过头了。
林双徊看上去快被吓死了。
电光石火间,水管爆了,马桶堵了,电灯烧了……
一系列的借口在林双徊的脑子里闪过。
最后他却说:“里面有鬼。”
原泊逐:“……”
很好,死不悔改。
“嗯。”原泊逐面不改色地走向那扇紧闭的门,“我去看看。”
他的确可以当个瞎子或傻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谁能保证林双徊以后会不会故技重施?
当笨蛋也有风险。
一旦被人当做可以随便打发的对象,以后就会常常面临这样的事。
原泊逐径直走向洗手间。
他只打算给个警告,而不会真的进去。
揭穿别人的秘密不是什么好事。
徒增麻烦。
这事需要掌握一个尺度——
既让林双徊觉得他可以糊弄过去,又不能让林双徊觉得他是轻易打发掉的。
“原泊逐!”
警告很有效,林双徊急得直接叫了名字。
原泊逐故意脚步一顿,给他时机冲到自己面前来阻拦。
一切在计划中。
林双徊跑到他面前,用力伸出双手抵住他。
这样的度就刚合适。
他猜,接下来林双徊就会找出一个看似合理实则胡言乱语的借口,来解释为什么不能进洗手间。
原泊逐要做的很简单:顺着他的话点头就好。
然而发生了一个很小的插曲。
林双徊跑得太急,动作幅度太大,缠住头发的毛巾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它完美的裹覆。
歪歪一倒。
松开了。
原泊逐看到他的黑色长发湿湿垂落,坠至腰间,在灯光下,这种黑色又泛着金褐色的光泽。
等等,长头发?
原泊逐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长长的发尾在坠落过程中溅开几滴水珠,轻轻打在原泊逐的手背上。
他想,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是林双徊出了问题。
两个人都沉默了。
半晌,林双徊表情凝重地抬起头,看着原泊逐,很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了最后一句谎话:“我,刚接的假发,厉害吧……”
大概是连林双徊自己都觉得离谱,也已经预料到原泊逐在怀疑他,所以说完这句话,他就深深埋下了头。
手也从原泊逐胸口收回,默默拢好长发,于事无补地抱住自己的发尾。
信与不信全在原泊逐的一念之间。
他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学校会扣分。”原泊逐这样说。
“啊。”林双徊呆呆地又扬起下巴,望着原泊逐片刻,好像在辨别这句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随后终于缓缓笑起来,道,“对,就是要扣分,所以我让你帮忙带把剪刀,我想剪掉它。”
原泊逐点头。
他走回沙发,拿起那把还没拆封的剪刀,回头看了林双徊一眼,道:“我帮你?”
“好。”林双徊擦掉脸颊上不知是汗还是水珠的痒意,小跑着到了原泊逐跟前,点点头,“你帮我。”
-
书中的世界,一切都依照着它既定的剧情发展,那些被白纸黑字记录过的角色,有他们恒定的人生方向。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原泊逐就很清楚——
他不需要被安排好的故事结局。
所幸,原泊逐和他的家人,都只是书里不起眼的炮灰。他们的生活不遵循任何规律。
尽管在十年后,原栖风和原挽姣都出现在了主角的档案簿里,成为了【稀有种死亡登记报告】里微不足道的两个冷冰冰的名字。
而原纪朗和柊舒也因为未知原因,一个被关押在联盟监狱,一个被遣返故乡星球。
但至少,此时此刻的故事,与他们无关。
原泊逐这十八年来,只做一件事:守住他和他家人普通平淡的生活,远离一切可能与主线剧情有关的人和事。
事实证明,他是个相当成功的守秘人,规避风险专家。
他记得每一个原文里重要角色的名字和身份,记得他们第一次的出场和永久的离场,记得故事的起承转合,危机的爆发。
原泊逐在剪掉林双徊的一缕长发后,很确定地想:
林双徊这个名字,没有出现过。
原文主角在这一年,还是个读小学的熊孩子,与原泊逐相隔甚远,从未有过交集。
而其他与主线相关的剧情和人物,大部分没有介绍到他们过去的背景故事,原泊逐无法确认,这一年,他们分散在何处。
但林双徊,大概不是一个重要角色。
原泊逐努力回忆了半天,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也许就和原本的“原泊逐”一样,林双徊是个炮灰到不值得着墨的龙套。
“原同学,这样是不是不行。”
林双徊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碎发,感觉这一剪刀不痛不痒的。
他鼓励原泊逐:“没关系,你就放心大胆地剪吧。它……很快会长出来的。”
“嗯。”
原泊逐应下,从后面抓起林双徊的头发,但剪刀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