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双徊很少做这种给人拖后腿的事,他有些尴尬。
原泊逐恩了一声,没说其他。
两个人接着走。
又过了会儿,原泊逐觉得林双徊正在视线里慢慢消失。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林双徊。
对方一见他停了,立刻小跑两步追了上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喘了两口:“同学……你,体力真好。”
原泊逐想起来,他们已经不停不歇地走了一个小时。
他蹙了蹙眉,脸色有些沉。
林双徊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嫌自己麻烦,赶紧说:“要不然,你先走吧?我没关系,本来我今天都打算在山上过夜……”
原泊逐其实不是在生林双徊的气。
他只是迟缓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太着急摆脱林双徊了,因此整个人显得有些没耐心。不仅走得快,而且全程冷着一张脸。
事实上原泊逐不应该烦林双徊,因为两个人的偶遇也不是林双徊策划的。
说到底,原泊逐只是对于两天内遇到林双徊的次数太多,而感到一种生活节奏被打乱的浮躁。
他在迁怒林双徊。
这并不好。
“休息一下。”
原泊逐看了一眼周围,找了个比较平整的地方,对林双徊说,“去那儿。”
林双徊抿了抿唇,看了眼原泊逐的脸色,有点分辨不出来他有没有生气,只能先应下:“恩。”
终于有机会喘口气了,林双徊立刻坐下,捶了捶酸软胀痛的小腿。
原泊逐看到他那副如蒙大赦的样子,忽然有些自我怀疑。他是不是不应该这个点带林双徊下山
其实换成正常人,这个点实在不应该走夜路。
只是刚才在山顶,原泊逐简单衡量了一下,在“和林双徊两个人在山上呆一夜,白天再走几个小时山路下去”以及“和林双徊走几个小时夜路下山”之间做了选择。
显而易见的,后者更为简单。
原泊逐向来擅长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
而林双徊也没有拒绝。
他的想法更好理解,说来说去还是怕原泊逐向他提问。
早点分开是好事,林双徊就跟着原泊逐下山。
可是人和人的体力毕竟不同。
原泊逐可以不喘气地连走三小时山路,林双徊却未必。
休息了十分钟后,原泊逐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将近四点。
林双徊很敏感地捕捉到他的这个动作,非常及时地站起了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说:
“同学,我休息好了,我们出发吧。”
原泊逐抬眼看向他,似乎在判断林双徊这句话的真实性。
但林双徊笑得一脸轻松:“我可以的。”
能一口气下山自然是最好的。原泊逐点头,带着林双徊继续走。
接下来的一路,就要轻松些,下半截山路有专门整修过,平坦很多。
眼看胜利就在前方,林双徊也稍微不那么紧张了。
他意识到,原泊逐可能并不像普通同学那样拥有太多好奇心。
林双徊一放松,就开始主动搭话:“我以为这种山林,会遇到那种大型野兽。刚开始还挺紧张的,没想到一路上什么动物都没有,运气真好。”
原泊逐垂着眸,心想:当然不会遇到野兽。
越是野生动物越有生存直觉,它们看见原泊逐就会躲得远远的。
但这个不能拿出来聊,所以原泊逐只是很淡地恩了一声。
林双徊揉揉鼻尖,对他冷漠的反应倒也不意外,笑道:“你好像不爱说话。”
“还好。”
“我是那种害怕冷场的人,所以总爱没话找话聊。”
原泊逐不知道怎么接话,就没有接。
林双徊又说:“我看你手机电量只有百分之五了,要不先关一会儿吧。待会儿下去你还要打车回家呢。”
“恩。”原泊逐接过手机,一看,确实没电了。
他打开省电模式,关了手电筒。
林双徊有点想笑。
他觉得原泊逐是那种很木讷单纯的直男,脑子一根筋,说什么就是什么,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但这种人不讨厌,甚至,和原泊逐呆在一起,林双徊很轻松,不用像在学校里一样,时刻保持着完美状态。
就算丢脸了,也没关系,因为原泊逐不在乎他,所以也不会嘲笑他。
但就是,对方也一点都不体贴。
估计原泊逐根本想不到,关了手电筒以后,林双徊就会变成瞎子。竟然连敷衍的关心一句都没有,直接就关了。
没有电筒,林双徊视线一片黑暗,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但只要树木密集的地方,他就找不到光。
现在,也只能通过朦胧的月色,稍微摸到一点原泊逐的影子,然后小心翼翼走在他后面。
林双徊正在想,接下去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要怎么走得完,胸口忽然就碰到了一个东西。
“哎哟。”
林双徊以为是什么树枝,他顺着摸了上去,发现原泊逐的手,他赶紧松开,“啊……不好意思!”
“抓着。”原泊逐没多说,又把手伸过去,“前面不好走。”
他把他的手当成林双徊的导盲杖,压根也不觉得手牵手是什么亲密的行为。
但林双徊的耳尖在一片黑暗中红了个透。
他小心抓住原泊逐的手,被原泊逐带着往前,走在原泊逐踩出来的路上。
接下来每一步都很安全,他再没撞过什么东西。
林双徊悄悄地握紧了一点,心里没来由的开始想:他的手掌比我的大好多,手指很长,骨节凌利,有点硬邦邦。
几分钟的沉默后,林双徊忽然说了声:“谢谢。”
原泊逐踢开一块挡路的石头,听见他的话,很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用。”
林双徊可以说谢谢的地方很多,细究一下,今天在咖啡馆他就应该对自己说谢谢了。
还有刚才,被他从悬崖救回来,也可以说。
但这个时候说是什么意思?
觉得太冷场了,又开始没话找话吗?
原泊逐觉得林双徊的手心有些湿。
他不知道林双徊又在紧张什么,以至于手心冒冷汗。
难道是怕野兽?又或者怕黑?
因为不知道原因,原泊逐也没有说出适宜的话来安慰,两个人继续走了一段路。
中途他们休息了两次。
林双徊的体力虽然不如原泊逐,但和寻常人比起来还算不错,三个多小时的下山脚程,他没叫过累。每次都是原泊逐发现林双徊有点跟不上了,才及时停下。
在日出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山林。
原泊逐拿出手机来打车,松开了林双徊。
天光渐起,林双徊能看见周围了,他从侧后方的视角看向原泊逐,忽然发现一件事。
“你今天,没戴眼镜?”
原泊逐打车的手一顿。
“我记得昨晚你也没戴,但当时我醉……啊,不提也罢,哈哈。”林双徊尴尬地自己结束话题。
气氛沉默,原泊逐表面看上去冷静,实则悄悄将身子背过去了。
大概是下山的路太急,林双徊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站着不动,他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冷。
原泊逐正赶着最后百分之一的电,发送打车订单,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被努力克制过后的喷嚏。
原泊逐回头看,对方正红着鼻尖,尴尬地用手挡了一下脸:“嘿,我第一次夜里上山,以为随便穿个外套就行,没想到,挺冷。”
其实是因为出门的时候,他脑子里一团乱,只想吹吹风,没想那么多。
原泊逐收回视线,说:“打到车了。”
这里不好打车,最近接单的司机过来也要十分钟。
“嗯嗯,那就好。”林双徊点点头,说,“那我就先走了,今天麻烦你了。”
原泊逐不解地看着他:“去哪儿?”
“回家……吧?”
林双徊被他这么一问,自己都不自信了,他脑子一抽,说了句,“还是说,要我送你吗?”
原泊逐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先送你。”
林双徊反应过来,原泊逐打的车应该是可以送两个人的。
不得不说,他有那么点受宠若惊。
大概是因为,和原泊逐短暂的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是比较寡言善独的类型,不爱八卦也不爱管闲事。
他本以为原泊逐把他带下山就会想甩手离开,没想到,冷淡归冷淡,其实还是有风度的。
“那谢谢……啊啾!”
这个喷嚏打得有点大声,林双徊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原泊逐看他悄悄转过脸,耳尖一抹淡红。
看来真的很冷。
原泊逐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要吗?”
原本这个行为,原泊逐是很拒绝做出来的。
它会把两个人的关系拉得很近。
好像他关心林双徊,怕他冷着冻着病了。
但其实,原泊逐只是出于一种基本的礼貌。
因为他自己不冷,穿外套只是想着今晚出了汗,也许会脱掉里面的衣服。
结果现在刀被他放在山顶,身上一滴汗没流。
外套唯一的用处似乎只剩下给林双徊御寒。
看见他递过去的衣服,林双徊的表情只能用呆愣形容。
“没关系,我没那么冷……啊啾!”
林双徊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原泊逐看着他:“穿上。”
“……好的。”
林双徊一咬牙,破罐子破摔地抱过原泊逐的衣服。
反正脸也丢尽了,不管了。
直接狠狠套上,拉链拉到底。
原泊逐的外套干干净净,没有像大多数男生一样充满青春年少特有的汗味,但也没有特别的香味,甚至干净到连洗衣液都仿佛是无色无味的那种。
像他的人一样,低调,安静,无声无息。
在同龄人花枝招展的时候,他没有特别多可以拿出来展示的地方。
但靠近了会发现,他有一种被隐形掉的纯粹。
让人很安心。
衣服里还有原泊逐的体温,林双徊很快暖和起来。
唯一的不足就是,尺码过大,袖口掉得老长。显得他就像穿了大人的衣服。
车来了,两个人坐上去。原泊逐先让司机送林双徊回家。
司机问:“小帅哥,你家在哪儿?”
林双徊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在想自己应该去哪儿。
他的行李还在之前那栋别墅里,但现在回去,会让他生理性反胃。
林双徊想了想,随口报了个地名,那里附近有很多酒店,他去休息一下,白天再找房子。
到地方的时候,他向原泊逐道谢。
本来想摸出现金来付钱,被原泊逐拦下了。
林双徊只好又谢一遍,然后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等等。”原泊逐拉住他。
林双徊心里陡然一跳,回头看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地问:“怎么了?”
或许是原泊逐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疏离,很难靠近。所以当原泊逐主动叫住他的时候,林双徊就莫名有些期待对方要说的话。
“衣服。”
原泊逐提醒道
“……啊,不,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林双徊埋着头,把红透的脸藏起来,脱下衣服给原泊逐:“今天谢谢你。”
他钻出车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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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圆:现在不把衣服拿回来,周一他就会来找我还衣服。社交必须制止在摇篮里。
徊:我恨你是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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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这是原泊逐过得最累的一个周末。
为了避免再遇到任何计划之外的事,星期天一整天,他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
等吃了晚饭,他不得不去取眼镜,否则明天更没时间。
在去眼镜店的一路上,原泊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过一个路口都要严阵以待——他不想再次偶遇任何人。
所幸,那该死的鬼打墙一般的巧合结束了。
原泊逐一路平安地回来。
他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放着新闻,原纪朗在阳台打电话,柊舒坐在按摩椅上刷着购物平台,原挽姣似乎很疲惫,早早进房间睡觉了,原栖风依然不在。
一切都是那样安详宁静。
很好,生活回归了它应该有的单调。
当新闻里播放了一则昨晚发生的恶性斗殴事件时,原泊逐抬起眼,沉默地看着电视画面。
在城北的一个废弃工厂,发现了几具尸体,根据警方调查,是外力攻击造成失血过多死亡,现场血流成河,死者面目全非。
有一个人的脖子到胸口都留下了深可见骨的刀伤——但最新消息说,法医鉴定结果,那不是刀伤。更像某种野兽留下的爪痕。
但因为过于锋利,且无法检查出残留物,现在还在调查中。
原泊逐忽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食指上无形的追魂丝牵引着远处的原栖风。
大多数情况下,原泊逐相信原栖风的分寸。
这么多年,无论原栖风表现出如何奇怪的举动,受过再多的伤,原泊逐都没有去深究。他相信原栖风不会伤害自己家人,这就够了。随便他在外面做什么原泊逐都不管。
但杀人,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理想中普通生活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