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邑眨眨眼睛,扭回头,贴着江萧林的耳朵说:“我看到鬼了。”
江萧林这时候反而格外冷静:“闭眼,别看!”
姜邑一听,忍不住笑了。
他忽然想起了赵允隋,想着想着,伸手圈紧了对方,轻声说:“我不怕。”
今日是十五,月亮正圆,爬上树梢。
银色的点点月光从树叶缝隙渗进来,落到地上。
江萧林跑得很快,翻过一个坡就到了树林稀少的土路,视野逐渐开括,终于能够凭借月光视物,他抓紧那双腿,喘息间垂眼扫了下地面,动作忽然一僵。
地面是他的影子。
只是背上的那个影子,已经不是人形了。
……准确来讲,是一个形似老虎的影子,可明明是野兽模样,却又长着双翼。
幽幽阴风中,一条蛇好巧不巧从树上掉下来,咻咻吐着蛇信子,似乎目标就是他们。
尽管心底震骇,江萧林还是本能地把背上的人往旁边一转,自己伸腿试图踢开那蛇。
不料蛇在落地前,被一只兽爪及时接住了。
爪子直接刺进七寸。
“……”
“咔哧咔哧”的声音紧贴在他耳后。
“……”
那条蛇已经被两口吃了个干净。
吃完还呸了一口,奇怪地说:“这野梨也太涩了,还以为自然坠下的都是熟透的……早知道不吃了!”
江萧林:“……”
再垂眸望向地面,背上的巨兽还紧紧圈着他的脖子,也不乱动,很乖的样子。
与此同时,趴在江萧林背上的姜邑也回头去看。
那阵黑雾也不知为何突然散开不见了,仿佛被什么吓到,跑得比之前符纸生效还要快。
姜邑本来想透过鬼影找点线索的计划失败,对系统道:“只听说过鬼怕太阳,没听说过连月光都怕的……这小世界有点儿不行。”
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半死桐·重过阊门万事非》贺铸
系统:某人上章还有脸问谁最像鬼!!!
第38章 抱错11
姜邑并不知道自己身体上的巨大变化, 起初看那女鬼走了,还要下来查看,可背着他的男人非常固执, 钳着他的那双手堪比扣死的锁链, 挣都挣不开。
他说:“鬼没了。”
江萧林不吭声, 只是飞快往前走。
姜邑又说:“你干嘛非要背我, 你不会觉得我跑起来还没你快吧?就算累了,被你背这么一会儿,我也有劲儿了。”
江萧林还是不说话。
姜邑开始觉得没意思, 懒懒地趴在那宽实的背上不动了。
他以为江萧林走出荒山就会放他下来, 可到了山下的岔路,对方不仅没有松开他的意图, 还继续像来时那样绕开大路, 从村后的小道往回走。
小路两道都是老树和丛林,月光遮住大半,姜邑怕他看不清路, 点上了手里的灯笼往前举着。
看到那提着灯笼的手, 江萧林的脚步微滞,继而如常前行。
终于到了家门口,姜邑从江萧林背上滑下来。
江萧林却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去开门。
姜邑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又说不出来,进了屋,先去倒水喝。
那边的江萧林关了门,点上灯, 好一会儿, 才执灯走上前, 男人深邃的轮廓隐在暗处, 薄唇紧绷,慢慢抬眸看向他。
姜邑大口喝着水,撩起眼皮:“怎么了?”
江萧林一动不动。
眼前的老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一些,圆头圆脑,毛发蓬松,眼底倦怠,一只略粗的胖爪子正捻着小瓷碗喝水,问他怎么了。
喝水喝得太急,嘴巴边的毛都弄湿了……
姜邑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有哪里不对劲,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细细长长的手,还沾着坟包那边的泥土,有些脏。
以为他在意这个,便莫名其妙道:“又不入口,等会儿再洗。”
江萧林沉默地转身,推门走了。
姜邑以为他在荒山吓怕了,要跑去随从那边休息,倒也有些高兴,他那张新床本就不大,挤着两个大男人,难免睡起来不自在。
喝够了水,姜邑出去洗澡。
缸里没什么水了,他拿着桶去打水,刚到井边,乍然看到了个定在井边不动的身影。
若不是辨认出江萧林的那身衣袍,姜邑险些以为那女鬼追上门了!
这人也不知发什么疯,似乎用凉水淋过脸,转过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湿的,水滴淅淅沥沥往下掉,肤色苍白,抿唇死死凝视着他。
“……”
若说这是被鬼吓的,可那神色又不太像。
姜邑气道:“你到底怎么了?!”
江萧林:“……”
他看着面前拿着水桶冲自己瞪眼大吼的老虎,略吸了口气,上前便抢过了水桶……
姜邑眼看着江萧林打好了水,又去灶台那边烧水,过了会儿看他要用凉水洗澡,直接把锅里烧到半温的水全倒出来给他……尽管反常,还是靠谱得像爹像娘。
姜邑不计较了,在砌好的墙后面洗澡,这天不冷,用温水正合适,他三两下冲完,擦干水进了屋。
江萧林似乎也洗过了,换了一身素衣,坐在床沿不动,似乎在想什么。
姜邑去柜子上拿了两个对方先前写好的辟邪符,走过去递给他。
江萧林看看那符纸,又看看他,沉默。
姜邑说:“这符纸确实有用,你要那么害怕,多拿几张放身上好了。”说完,把自己那张搓了搓,上床塞进枕头里。
江萧林:“……”
挖坟实在是太累了,姜邑一躺下就来了困意,他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去瞥床边那人:“谢谢你今天背我。”不然挖坟后跑那么长一截路,他可能都懒得洗澡了。
对方一愣,薄唇抿得更紧了。
姜邑往里滚了滚,瓮声翁气道:“你也快睡吧,朱香梅那边的事,明天再继续查。”
好半晌,后面才传来动静,江萧林上床了,也终于开了口,却是问他:“热吗?”
姜邑睡的是竹席,身上也没盖毯子,他窗户又通风,时不时有夜风吹进来,还挺惬意的,不明白江萧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说:“不热,你热了?”
男人摇了下头,在他身侧躺下了。
姜邑彻底闭上眼睛,四肢格外酸麻,他摊开身体了睡,很快就睡了过去。
夜深了,月光从窗外透进来。
江萧林睡不着。
他起初还能克制住自己,后来看那“老虎”把双爪搭在肚皮上,发出低低的呼呼声翻滚时,绷着的身子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坐起来。
那老虎似乎察觉到身边多了空隙,毛茸茸的下巴蹭着竹席匍匐过来,双爪往下一按,不动了。
江萧林:“……”
长睫微动,他闭上眼睛,屏息着将手伸了过去,终于……抚上那毛茸茸的大脑袋,小心地摸了摸。
在荒山时,他以为姜邑是受鬼魅所害或附身才变了模样,那时候还动了带人回云京找半仙救人的念头……可一路上,背上的人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甚至当自己还是人,他便猜想对方或许是中了邪门的尸毒。
直到姜邑亲手搓揉那驱邪符却毫无反应,江萧林心里一下就乱了。
和邪祟无关。
江萧林见过真正的老虎,云京一些皇亲国戚和权臣之子会私下养虎豹豺狼,里面的老虎尽管品种不同,但模样也是大同小异。
而这只,说是老虎,却更像是山怪。
哪有老虎还长一对翅膀的?
可唯一符合此外形的兽类,便是书上曾说过的上古凶兽之一的穷奇,外形如有翼之虎,性情残暴,毁信恶忠……
江萧林看向缩成一团的姜邑,怎么看都看不出凶恶来。
屋内寂静,原本在他背上庞大的老虎上了床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两个耳朵也耷拉着,威风凛凛的气概全被鼻间细小的呼呼声打消了,那对小翅膀更像是摆设,始终都没动过。
直到一只蚊子飞过来,其中一只灰扑扑的翅膀才慢悠悠抬起来,又“啪”一下拍下去。
江萧林:“……”
翅膀怎么可能拍死蚊子?
果然,蚊子还在嗡嗡叫。
江萧林抬手,强压下内心那股莫名软化的情绪,克制着唇角弧度,把翅膀没能拍死的蚊子一下拍死了。
之后就坐在床边,一直坐到天光将亮。
他看了半夜的老虎,不知何时变回了人,此刻侧躺在竹席上,没一会儿又开始翻动。
江萧林看向窗外,月光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那只放在青年头上的手微动,在微卷的长发上抚了抚,依旧不拿开。
手感差别其实不大。
那“老虎”毛发根部,也有少许卷曲,以至于毛发看上去比寻常老虎更为蓬松茂密,也衬得体型更大。
而变成人后,微卷的长发从他指缝穿过,有几缕特别的软。
江萧林盯着那张酣睡的脸,看着不动。
十五,月圆之夜。
是每个月都如此,还是仅此一次?
为什么先前在云京好好的,偏偏到了莲花村,他就变成这样?
……
天一亮,姜邑就醒了,这夜睡得格外舒爽,一夜无梦,好像也没了人类的一切烦忧。
他起来的时候,江萧林也睁开了眼,和他相反,眼底有些许乌青,仿佛没睡好。
姜邑坐起来穿衣服,问他:“昨晚做噩梦了吧?”
江萧林:“……”
看江萧林盯着自己,姜邑道:“你既然要亲自解除咒杀,就要尽早适应,这种事以后还指不定多少呢。”
江萧林别过脸:“……你说得对。”
姜邑跳下床梳头,他没有梳子,用手指随便拨拨就要缠起来,突然听身后道:“没梳好。”
姜邑扭脸,瞥他一眼:“哪里?”
江萧林起身过去,站在他身后接过那把拢在一起的头发。
晨光下,骨节分明的长指划入乌黑茂密的长发中,缓缓疏通。
江萧林的动作很轻,拨开打结的缕头发时,姜邑都没感觉到疼。
他手里的挽头发的木簪被江萧林拿走,片刻后,听身后的男人说:“好了。”
家里没有铜镜,姜邑去门口的水缸前照了照,左看右看,很是满意,回头,冲屋檐下望着自己的男人笑道:“你手不错。”
“……”
上午江萧林没出门,他让随从出村搜罗些关于山海精怪的古籍,那俩随从还以为这事儿和咒杀密切相关,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领命走了。
之后的时间,江萧林也不知从哪儿找了块桃木,用匕首削来砍去的摆布起来。
姜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心思干涉,到村子里逛了一圈。
依旧是瘟神般的待遇,他一靠近人堆,人堆就立马散了。
姜铁柱这次倒是没刻意避着他,看附近没人,反而松了口气,上前问他:“听说这几天,萧林都住你哪儿?”
姜邑:“……滚。”
姜铁柱嘿嘿一声,一夕间就变成了个慈父,也不理会他的不敬,道:“你这孩子,爹以前打你不也是很铁不成钢?都是为你好!萧林现在回来了,说明还记挂着你爹我,机会来了不能不抓住!你这些日子好好招待人家,别给人惹毛了,人家要对你有气,那也是应该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咱们就用真情感化他,指不定明儿在那群贵人面前说说咱们好话,也能把咱们都接云京去……送些宅子铺子仆役,对江府来说,不就弹弹手指的事儿?你在那儿住了二十年能不清楚?这次不抓住了,以后可就难得喽!”
“你这什么眼神?软硬不吃是吧?!还没从江府的梦里醒过来呢?”
“还看!老子最恨别人这么看我!”
姜邑看他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动手,直接一胳膊给他掀开。
对方没注意,脚下一歪就嗷嗷叫地滚进路边的土坑里,吃了一嘴灰,气得大叫,看到不远处有村民过来,忙骂起来:“我那不孝的儿啊!我姜家那不孝的儿啊!你要杀了你爹啊——”
往这边走的却是扛着锄头的王老大,神色尴尬:“铁柱叔,我拉你上来……”
姜铁柱还在嚎啕,试图多叫来些人。
王老大只好放下锄头,准备先下去拉人。
“别多管闲事!”姜铁柱治不了姜邑,只能把气往王老大身上撒,“你有本事,就帮我把这孽子教训一顿!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正事你们他娘的都不管!现在要你好心!你那么好心当初怎么非要娶朱香梅!看不出朱香梅不太乐意啊!不是你,人家说不定都不会死!”
王老大一顿,脸色极其难看,偷偷瞄了姜邑一眼,低下头,重新背上锄头走了。
姜铁柱似乎也察觉自己不该提朱香梅,呸了几声,继续在后面骂骂咧咧,一会儿骂姜邑,一会儿骂王老大窝囊,却是只字不提朱香梅了。
姜邑往转身前,坑里的人已经爬了起来,只剩最后一步时,出来挑水的王老二路过,水桶一歪,半桶水竟全泼在了姜铁柱身上。
“啊——狗娘养的!我看你们王家明天就要死光了!!!”
王老二一句不回,阴着脸走了。
姜邑收回视线,晃悠着回家。
江萧林还坐在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