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启没中,不过这一结果也在他自己的预料之中。
朱温文也没中。
这却是有些意外了,毕竟他平日里的功课一直比蒋天纵要强。
结果出来后,贺启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去,举人也是有做官资格的,说不定他很快就会被分到某个县去当县令,所以他想抓紧时间回去一趟。
“朱兄,你好久没回家了,要不要同我一块儿走?”
其实之前的事贺启心里是有些小芥蒂的,但现在考试都结束了,小芥蒂也就丢到一边去了。
朱温文摇头,“我还有些事要做。”
贺启笑得意味深长,“什么事啊,是不是送香囊给你的小姐?”
朱温文没回答。
贺启正了正色,严肃道:“朱兄,我知道这话不该我说,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常年在书院里读书,家中的妻子替你照顾爹娘,还生了孩子,做人还是要讲些良心。”
其实这些事贺启过去也没有想过,但因为章墨远和林言,他看到了一对夫妻相知相伴,心里很是触动。
朱温文脸色有些难看,“贺兄,这是我自己的事。”
贺启点点头,“我言尽于此。”
他走后朱温文又坐了一会儿,他知道章墨远看不上自己,但他很羡慕他。
他也想娶一个林言那样的妻子。
朱温文把那只粉色的香囊放在掌心,虽然对方只是严文华最不受宠的庶女,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也不懂做生意,但和他家里那个只会对着黄土刨食的妻子比,已经是天上的仙女了。
虽然他没有把严文华交代的事情办妥,但他和小姐已经互送过定情信物,想必他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朱温文信心满满地带着香囊出去了。
距离最后的殿试还剩五日。
蒋天纵打听了不少消息回来,见章墨远还在淡定地看书,他急了,“墨远,你怎么还在读书?你没听贺兄说么,朱兄他那个香囊上的字就是严,所以想要对付你的人,很可能就是严宰相啊。”
章墨远不为所动,继续看。
蒋天纵一把把他手里的书抽走,“快别看了。”
章墨远无奈道:“你说的我早就知道了,我还知道,上回那个折扇公子身后的人就是严文华。”
折扇公子是蒋天纵给燕俊喆起的代称。
蒋天纵愣了一下,“那,那个折扇公子……”
“是当今天子。”
蒋天纵傻眼,“那咱们岂不是把他们都给得罪了,我听说这殿试明里虽然是陛下主考,其实陛下还是要看严宰相的意思,咱们完蛋了,尤其是你。”
章墨远把书抢回去,“你是安全的,他们应该没有记住你。”
蒋天纵:“……”
并没有被安慰到好吗?
他坐下来,无奈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殿试那是什么场合,一句话说的不对脑袋就掉了。”
章墨远再厉害在天子和严宰相面前也只是砧板上的肉而已。
章墨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打算去袁州。”
蒋天纵一愣,“难怪林言会去袁州,你那个时候就想好了?不对啊,这事不是陛下和严宰相定的么?”
蒋天纵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通章墨远为何这么镇定。
“你的意思是,你去袁州,干扰不到严宰相,所以他不会针对你?”
章墨远笑笑,“我只是觉得袁州不错。”
蒋天纵撇撇嘴,信你才怪。
第83章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蒋天纵伸了个懒腰,朝坐在对面的章墨远说:“墨远, 天都黑了, 我要下去用饭,你要不要一道?”
章墨远嗯了一声,然后放下手里的笔。
蒋天纵凑过去看了一眼, 发现章墨远画的东西很怪,一个女人明明长着人的脸,下半身却像一条鱼。
“这是什么?”
“美人鱼。”
“美人鱼是什么?”
章墨远把干透的画纸收起来,解释道:“言儿给糯糯讲故事的时候提到的, 据说她们的眼泪可以变成珍珠。”
林言决定养殖珍珠的时候就给糯糯讲了美人鱼的故事,章墨远在边上听了一嘴。
“林言真神奇, 他脑子里怎么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做出来的东西也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蒋天纵笑了一下,“我大哥每回提到他都赞不绝口。”
章墨远勾起唇角,“兴许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
蒋天纵愣住, “啊?”
章墨远没管他, 把画收好以后就朝外走去, 蒋天纵赶紧跟上。
“墨远,你该不会是想说林言是天上的神仙吧,会还是你会啊,说句情话都如此富有深意。”
走到拐角处, 蒋天纵忙着说话没注意前方, 一下子就和人撞上了。
“朱兄?你怎么了?”
朱温文看起来神色有些狼狈,而且脚步匆忙, 像是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没事, 我方才喝了几杯酒, 脚下有些不稳。”
蒋天纵往边上让了让,“那你赶快回屋里歇会儿吧。”
“嗯。”
朱温文走得很快,蒋天纵看了眼他的背影,正要开口就瞥见了地上的东西。
他弯腰捡起来,“香囊,朱兄的?”
翻转过来就瞧见了那个严字。
“墨远,这是……”
章墨远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香囊掉了都没发现,看来是碰壁了。”
蒋天纵冷哼一声,“这就是代价,他若是没有动不该有的心思,今日又怎会这般狼狈?”
章墨远没说什么,径直朝楼梯口走去。
在一楼坐下后,蒋天纵随手把手里的香囊丢开,笑道:“严大宰相翻脸还真够快的。”
“不过是随手捡的一个工具,有用之时许之以利,无用之时一脚踢走……”章墨远抬眼看向蒋天纵,“严文华是这样的。”
“墨远,你不担心么,殿试?”
章墨远笑了一下,“不是还有皇帝么,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蒋天纵点头,“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要去袁州了,京中两股势力明争暗夺,此时裹进去免不了要站队,还不如找个地方先做点政绩出来。”
顿了顿,他往前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让你选,你会选哪一边啊?”
章墨远喝了口茶,蒋天纵又补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问,你若是不想答……”
“我选当今天子。”
蒋天纵回忆了一下那天见到的折扇公子,实在不觉得他会是毒蛇一般的严宰相的对手。
但他不会怀疑章墨远的话。
见章墨远没有细聊的打算,蒋天纵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但他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
殿试在英和殿举行,只考策问一科。
一大早所有的贡士就到英和殿外等候传唤,章墨远作为会元站在首位。
没一会儿陪着天子监考的大臣们就到了,严文华被众人簇拥着从旁边经过。
大太监赶紧招呼着大家行礼。
严文华在原地站定,颇含深意的眼神落在章墨远低垂的脸上。
片刻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大太监松了口气,刚才严文华站定的时候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众位官员入内后,大太监就领着所有贡士往里走。余光瞥见最前面的章墨远时,他露出微微的惊讶之色。
头一回得见天颜,就是那些常在京中的贵公子也要紧张一下,这位倒是冷静。
不过他也没来得及多想,已经到门口了。
“传!”
大太监抬起脚跨过门槛,把人领进去后自己就退到了一边。
站在大殿正中的贡士们立刻便察觉到四面八方高高在上的打量视线,头皮一阵发麻。
更有甚者开始呼吸急促,面色发白。
燕俊喆轻轻一抬手,“诸位请坐,开始吧。”
殿试的考位是按照会试的成绩来排的,章墨远在第一个,距离燕俊喆最近的位置。
章墨远坐下后,燕俊喆便开始若有似无地打量他。
只见他拿到长长的考卷后,先扫了一遍标题和开头,然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今年的试题是围海造田。
燕俊喆眼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他倒是想看看章墨远到底还有多少想法。
他需要帮手。
一个时辰后,大太监开始收卷,收完后交给燕俊喆,由他来点评。
最上面一份就是章墨远的,但燕俊喆只扫了一眼就放到旁边去了,然后开始问第二名。
试题很简单,大意是问围海造田取得了初步的成果,若是想要在全国几个沿海区域推行,是否可行?
大梁重农业,所以大部分的考生答得都是可行,具体措施也大差不差。
一两个考生开头说不可行,但看完他写的文章后就会发现观点还是可行,只不过要委婉一些,大概是想在天子面前博点新意。
燕俊喆一个一个问过去,最后才拿起章墨远的考卷。
这个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冲着他来的,燕俊喆是在问章墨远对今后的打算。
偏偏章墨远句句条条都是实际的措施,以袁州为例,拿到袁州就能直接照着做。
燕俊喆面色微沉,他需要的不是一个亲身下地的实干派,他需要的是在京中辅佐他的指挥派。
章墨远的这份考卷,他并不满意。
但状元肯定是他。
毕竟从这道题本身来看,他的答案无懈可击。
严文华出声提醒,“陛下,还有最后一份考卷,您意下如何?”
燕俊喆微笑,“甚好,状元当如是。”
严文华面色一沉,但随后燕俊喆就把章墨远的试卷递给了他。
只瞥了几眼,严文华就笑了。
看来是他高估了章墨远,此人能力才华皆有,但唯独没有那份和他对抗的野心。
“陛下说的是,章墨远的这份考卷的确当得上状元这个称号。”
随后燕俊喆点了榜眼和探花,安排了所有人的位次,便宣布散了。
从英和殿出来,蒋天纵刚想往前疾走几步跟上章墨远,就见大太监过来,对着最前面的一甲三位道:“三位请留步,陛下召见。”
蒋天纵赶紧把脚收了回去。
燕俊喆把三人叫过去,随意聊了几句后就让榜眼和探花去外头等着,单独留下了章墨远。
章墨远低垂着眉眼,等待燕俊喆开口。
燕俊喆起身,怒道:“章墨远,朕不信你不明白朕的意思。”
章墨远紧张道:“陛下,学生愚钝,请陛下明言。”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说。”
章墨远似乎有些慌,“回陛下,围海造田不是易事,若是要在几个沿海区域同时展开怕是很难,当年嘉禾村也是托了袁州的福才得了一批海水稻种,所以学生觉得袁州是最适合围海造田的地方了。”
他还想进一步给燕俊喆论证一下袁州到底有多合适,燕俊喆挥手不耐地打断他,“朕不想听这些。”
章墨远一脸惶恐地跪下了,“请陛下恕罪。”
燕俊喆坐回去,双眸锐利地盯着章墨远,“你确定这是你最好的答案?”
章墨远低着头,“是,陛下,袁州……”
燕俊喆打断他,“袁州袁州,一口一个袁州,行,你就去袁州吧,知州的位置让你坐,围海造田做不好就别回来了。”
章墨远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燕俊喆会把他这个状元直接发配到京城外去做一个散州的知州。
而且袁州一向不受重视。
“学生叩谢陛下圣恩。”
“滚出去。”
“是。”
章墨远一脸惊惶不安地退下去了。
一出御书房的门脸上的不安就消失了。
引着他的太监只当他是不想让其他人瞧出来,也没多想。
“状元郎,这边请。”
“多谢公公。”
太监默默叹了口气,好好一个状元郎怎么就是不会说话呢,第一天就得罪了陛下。
被发到那么远的袁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调回来,说不定陛下转头就把人忘了,在袁州待上一辈子。
哪有待在翰林院好?
太监直接把章墨远送到了宫门口,章墨远朝他弯了弯腰。
“状元郎在此稍待,送您的人很快就来。”
“多谢公公。”
蒋天纵猛地扑上来,高兴道:“如何,是不是成了?”
章墨远笑笑,“我很快就可以出发去袁州了。”
“真的啊,太好了。”
作为状元郎,章墨远是被人敲锣打鼓送到客栈的,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接受全城百姓的围观。
一路上被砸了无数鲜花。
回到客栈后,章墨远把自己马上要去袁州的事“不经意”地散播一通,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袁州了。
包括严文华。
既然章墨远要去袁州,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自然也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
袁州这边。
进入春天以后,林言就着手开始准备下一项工作了。
插核手术对养殖珍珠来说可谓是至关重要,决定着后面的收成。
所以林言非常重视,从一开始他就亲自盯着,一点都不敢马虎。
在插核之前,林言找到方婶子,交代说:“婶子,劳烦你替我招十个人,要对蚌壳内里极其熟悉,要女子和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