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了，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和作为继承人出色到令父母骄傲的大哥比起来，他就是一个只能躺在病床上、无意义的消耗着爸妈情绪的药罐子。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他早就死在童年时的某场大病里，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出生，是不是绑架的事就不会发生。如果家里只有哥哥一个孩子的话，那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维持着以往？
　　——他消失就好了。
　　这是直到今天都无法彻底抹消的念头。
　　霍祈安的情绪稍显低落，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学会了熟练压下一切情绪，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他从后视镜里瞥向副驾驶的简以杨，低声：“这次的事是我哥不对，我会试着说服他。如果我哥不……不这样了，你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简以杨：“……”
　　他突然觉得小霍弟弟这里似乎也不怎么安全，这人似乎还是他和霍烽的CP党来着。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如果他摇头拒绝，霍祈安会不会中途转道，把他送回到霍家？
　　霍祈安看到了简以杨的表情变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引起了误会，他连忙解释，“不，以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哥、我哥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简以杨：？？！
　　他这次实在没忍住，睁大了眼睛看了霍祈安一眼。大好年纪的青年眼睛怎么就瞎了？这滤镜得有八百米厚吧？
　　“真的。”霍祈安忍不住强调了一遍，也意识到这种苍白的字眼很是无力，他在稍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说起了那段往事，“我哥小时候被绑架过，和我一起……不、他是因为去找我，所以才被绑架的……”
　　霍祈安没有用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渲染，也没什么华丽的词藻，他对这段往事讲述得干巴巴的，有时候甚至还有些不自然的停顿。这件幼年时的绑架案就被他这么平淡又艰涩地讲完，却让听的人禁不住沉默了下去。
　　即便是剧情也不会详细到这种程度，简以杨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霍氏兄弟被绑架，霍烽阴差阳错成了两个孩子里被“放弃”的那个。
　　简以杨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但是语言在这时候显得格外苍白无力，而作为这件事亲历者的霍祈安似乎也不需要那些无力的话，他只是要一个安静的倾听者而已。
　　霍祈安并没有多剖析自己的意思，大多数时候都在说霍烽，“他们、那些绑匪故意把那些话放给我哥听，我哥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很难过、也很……害怕。他没说，但我其实看见了，他在发抖。”
　　“后来，我哥他自己回来了。”霍祈安顿了顿，像是非常肯定一样，甚至有点骄傲，“我哥他一开始就很冷静，要是没有我，他早就能跑出来了。”
　　霍祈安没有细说当年霍烽从霍父那里夺.权的事，只是稍微提了一句自己现在没有插手霍氏。
　　“我哥他也没有办法，他那时候只能分割开，把父母给我，霍氏给他自己，只有这样说服自己，他才不那么痛苦。”
　　“其实他可以生气的、可以报复的。”
　　“他完全有道理憎恨我们，不管是我、还是爸妈。”
　　“但是他都没有，他只是在自救而已。”
　　用了一种最不会伤到别人的方式自救。
　　这也是霍烽展露出对霍氏态度后，霍父霍母那么难过的原因。
　　……
　　简以杨听完之后有点唏嘘。
　　果然每个天命之子都是美强惨拉满的人物，厉害是真厉害、惨也是真的惨。
　　红绿灯的间隙，霍祈安转头看向简以杨。
　　那张和霍烽几乎一模一样地脸出现在简以杨视野中，对方专注地看着他。
　　仿佛像是表白一样专注地神态，但是他开口的却是，“以杨哥，我哥他真的很喜欢你。”
　　霍祈安禁不住想起初见时，对面人见到他后瞬间明亮起来的表情。
　　他清楚地知道，以杨哥也是喜欢哥哥的。
　　所以，这两个人不该变成这样。
　　霍祈安：“我知道我哥做的不对，不管是以前也好，这次也好。但是他只是不太会表达感情而已，真的不会有伤害你的意思。他只是……在害怕受伤……”
　　他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说下去，像是在等着简以杨的回应。
　　却没有等到。
　　天色似乎有点阴了下来，前方红绿灯转换的光影显得更加明显，霍祈安余光瞥到这个，只能在后面鸣笛的提醒中回神，重新发动引擎。同时像是抱怨一样地开口，“我哥那人迟钝的，他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
　　差点被霍祈安洗脑到“霍烽真的喜欢自己”的简以杨：！！！
　　“害怕受伤”！
　　“迟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
　　简以杨恍然大悟。
　　他就说霍烽最近怎么这么奇怪。
　　因为童年阴影害怕情感上受伤=发现对楼卓的感情进而回避=对替身产生移情作用（也就是这段时间对他的怪异行为）
　　——说得通啊！！！
　　作者有话要说：
　　简以杨：我懂了。 (确信.jpg)
　　霍·功亏一篑·祈安：？？？


第30章 谁是替身（完）
　　经过霍祈安的“提醒”, 自觉想通的简以杨松了口气。
　　但是他很快就在系统的示意下发现了另一件事，他转头问霍祈安，“后面这辆车, 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
　　霍祈安一愣, 很快就意识到什么, 脸色一变、想要加速。
　　简以杨拦住他，他们现在正挤在城市车流里, 就是想要提速也提不了多少, 不一定能甩掉。
　　简以杨：“按我说的走，前面右拐……”
　　有系统地图帮忙, 制造偶遇是一绝, 甩掉追踪的车子也不是问题。
　　但简以杨很快就发现甩掉对方没有想的那么容易，后面那辆车几次被甩开却都又跟了上来。
　　而且按照霍祈安的安排，他们被发现得也太快了。按照正常发展, 这会儿保镖还在画展里被溜着转圈呢, 应该没人通知霍烽才对。
　　简以杨对系统：[检查一下我的手机, 还有看看我身上有什么电子设备。]
　　三秒后, 简以杨扯下自己衬衫上的第三颗纽扣，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从旁边经过的车辆碾过那个细小的零件, 余光瞥见了这一幕的霍祈安慢半拍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虽然早就知道他哥干了什么, 但是亲眼看见这超出认知范围的操作还是让他表情空白了一下。
　　简以杨提醒：“先开车。”
　　霍祈安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迟钝地“哦”了声。
　　那神思不属的开车状态, 要不是这会儿不好操作, 简以杨都要把他赶下驾驶座自己上了。
　　这兄弟俩真的不是合起伙来坑他的吗？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小雨，简以杨正着急上火的时候, 却发现后面一直紧跟着的那辆车居然停了。
　　简以杨：？
　　……是没油了吗？
　　*
　　——不能、不能再继续追下去了。
　　那股突然袭上心头的恐惧, 让霍烽强抑着颤抖停下了车。
　　一个明明曾经想起过, 却被强行遗忘的画面再次在眼前闪过，和眼前复刻一般的场景让霍烽几乎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的记忆，还是自己预知到的未来。
　　他记得，他曾经看见过。
　　他眼睁睁地看着淋漓的雨幕中，前面那辆车侧翻了出去。
　　油箱带起了火光，那零星的雨点落在火上并没有浇灭火势，雨水扩散了燃料，反倒令火光波及的范围更广。霍烽清楚地认识到这是极度危险的场景，他这时候该保持着安全距离，等待专业人员来处理。但是事实就是，他连一秒钟也等不及，理智形成认知之前，就已经摔开车门冲了过去。
　　翻倒的车子在地上滚了几圈，车头的方向正朝着后面。
　　霍烽远远地透过碎裂的车前窗看见了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侧头昏迷着，血迹顺着他的额角躺下，在苍白的脸上蜿蜒出几道比火焰还要刺目的艳丽痕迹。
　　周遭的一切像是被静了音，目之所及的除了那张格外清晰的染着血的面孔，其他都变成了虚影。
　　霍烽不知道那到底是梦中的异化，还是在那时的自己感知里周围确实变成了如此，他只是拼了命地往那边跑去。
　　却根本没冲上几步，就被爆.炸带来的气浪掀了出去。
　　……
　　爆.炸产生的火光仿佛还映照在眼中，霍烽俯身压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头发，顺着额角淌下，西装下的手臂肌肉绷紧到细微抽搐，紧握得泛白的手背上显露出明显的青筋纹路。
　　霍烽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汹涌的情绪，但是仍旧不敢再追。
　　那突然闪现的画面，仿佛命运给出的警示，警告他追上去之后的后果。
　　那是他曾经经历过一次的黑暗。
　　彻骨的绝望。
　　他承担不起再一次彻底失去的后果了。
　　霍烽颓然地一点点放松身上紧绷的力道，放任着自己在着狭小的空间里显露出近乎狼狈的姿态。
　　……
　　直到车窗被轻轻敲响。
　　霍烽本来不想理的，但是那熟悉的敲击频率让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也同时看清了窗外站着的人的面孔。
　　霍烽怔怔愣地看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路边绿化带送来的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土腥气儿，这样阴雨中天气隔着车窗对望，霍烽恍惚自己有了再一次——第三次——的开始。
　　*
　　简以杨也是思考了很久才决定折回来的。
　　当然不是回来当金丝雀的。
　　主要是看在霍烽好吃好喝、给他提供了足足三年的物质生活享受的份上，简以杨觉得自己还是该提供一点售后服务。当然，也有一（大）部分是眼前的状况很有可能是他惹出来心虚在。
　　简以杨对比了两个周目的情况，这周目霍烽做出过激行为的导.火.索是他之前提出的“分开”没错了。
　　按照霍弟弟说的（霍祈安：？？？我不是！我没有！！），霍烽因为童年的心理阴影，下意识回避了和楼卓的感情，于是把那点执念都投注到了他这个本该没有感情的替身身上，所以才有了先前那段时间的奇怪态度。这样的情况属于主角攻受之间正常的情感拉扯，他这个替身只要安心扮演工具人的角色就可以，主角受总能慢慢的打开霍烽的心扉，两人走向圆满大结局。
　　本来正常发展下去一切都好，但是奈何他因为急于脱离世界，在这个紧要关头提出了“分开”，作为目前天命之子的执念对象兼对真爱的感情寄托，他这么一刺激，顺理成章的就把霍烽的焦点转移到了他身上，霍烽才有了之前的过激行为，现在他再这么一跑……简以杨稍微脑补一下就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很不妙啊。
　　要么是这举动激起了天命之子的胜负欲和掌控欲，让对方一直把关注点放在他身上追着不放；要么是本来就情感认知不太正常的霍烽对恋爱观念产生了扭曲，把接下来本该是“久别重逢的竹马竹马纯恋剧本”改写成“强娶豪夺的虐恋剧本”。
　　简以杨想想就开始觉得胃疼了。
　　他觉得自己在能力范围以内，还是该多少负起点责任来。
　　划重点，“能力范围以内”。
　　其实，要是为了这点“良心上过得去”专程回来一趟，简以杨本来也在衡量值不值的，但是霍祈安像是看出了他的纠结。
　　霍祈安认真看着他，“以杨哥，你想的话，就回去吧。”
　　青年这么说着，同时也做出了保证，“要是你和我哥没有谈好，我会再带你走的，我保证。”
　　简以杨觉得，就算是为了小霍弟弟这点体贴，他也得对人家亲哥好点。
　　*
　　在简以杨站在车窗前的那一刻，霍烽真的以为自己有了再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同于第一次的轻慢，第二次的茫然寻觅，这一次，他几乎像找到救赎一样急急忙忙想要将人带走。
　　却被拒绝了。
　　霍烽愣愣地着看着自己被避开的手。
　　以杨他躲开了。
　　这个行为又有了一层非常容易、几乎不需要思考的解读。
　　——以杨不愿意再跟他走了。
　　霍烽同时听到了简以杨的声音，对方像是陈述事实一样的肯定：“你并不喜欢我。”
　　他豁然抬头。
　　——不！不是这样！！
　　霍烽想要大声反驳、想要厉声驳斥，但是那些到嘴边的话，却在触及对方平淡的目光时突兀地止住。
　　他知道如何在商业谈判中占据上风，如何利用利益分割达成合作，也知道如何用风险迫得对手让步。他其实话并不多，即便是在谈判中也是如此，但是每一句都像是切中要害一样，让对手哑口无言。而这时候，那被许多人又敬又怕地形容为宛若手术刀一般的唇舌，却如同锈蚀了一般，钝得连最纤薄的复写纸都划不开。
　　“喜欢”是什么？
　　即便是霍烽也能找到许多世俗意义上的定义，它是珍视，是小心翼翼，它是看到就忍不住露出的欢喜。
　　而他呢？
　　无论是梦境中那因为刻意回避而冰冷的对待，还是现实中因为嫉恨的喜怒无常，他努力想要从两个互相叠加的记忆中寻找出点正面的东西，却茫然地发现并没有、一点没有……连他自己都无法从这些记忆中说出“我爱着你”这样令人发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