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听,能听出他尾音的颤抖。
摄政王嗓音已经低了下去,他伏在西泽尔的肩上,没有挣扎,轻声回答:“因为是你。”
剧本上的台词不是这句话,贺闻溪意识到,这一句是裴厉的临场发挥。
他应该再往下继续背出原定的台词,结束这最后一幕。
但刹那间,贺闻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无端地狂跳起来,肋骨也随之震颤。
他情不自禁地,将没有握刀的那只手,放在了裴厉的背上,回抱住了他。
罗轻轻一直注意着台上的情形,第一时间发现两人把结局的台词临场改了。
裴厉没有说“因为我没想到,你会真的动手杀我。”
贺闻溪也没有说“你的鲜血将铺就我加冕的红毯,我会成为最伟大的王”。
她立即朝负责控制帷幕的人做了个手势。
猩红色的帷幕慢慢合拢,灯光逐渐熄灭,最后一幕化作静止的剪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安静持续了几秒,突然,有人鼓起了掌,很快,海浪一般的掌声响了起来,在礼堂的穹顶回荡,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罗轻轻的紧张立刻化成了激动,她一把抱住施微跳起来:“我们成功了!没有出问题!任何失误都没有!”
施微艰难地往后退了一步站稳,也被弄得湿了眼睛:“对,我们成功了!”
此时,昏暗的舞台上,裴厉和贺闻溪已经分开。
在满场久久不息的掌声中,贺闻溪下意识起身准备往前走,直到脚踝传来一阵扯动的痛感,才反应过来,为了更像被摄政王囚禁在鸟笼中的一只鸟,他的右脚不仅没有穿鞋,还像小鸟一样,被一根铐链锁在了道具鸟笼上。
这时,他的小腿被温热的手掌握住了。
贺闻溪低下头,发现裴厉半跪在了地上。
他的脊背被演出服勾勒出挺拔的线条,正俯下身,手指搭在冰凉的金属镣铐上,寻找开锁的扳扣。
想起耳边那句低哑的“因为是你”,残留的悸动再次浮起,贺闻溪的心尖又是一颤,连忙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再想。
没有光,裴厉的手指难免会触到脚踝附近的皮肤,贺闻溪觉得痒,小声道:“要不我自己来?”
主要是,虽然他们在帷幕后面,在做什么观众席的人都看不见,但贺闻溪仍旧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慌张。
“马上就好。”裴厉手指其实已经触到了金属扣,却没有立刻按下去。
因为没有穿鞋,贺闻溪脚腕薄薄一层皮肤浸凉,触感如同丝绸一般。
猩红色帷幕的另一侧,主持人已经走上台前,开始串场。
有灯光亮起,裴厉视线落在丝绒斗篷下露出的白皙脚腕上,那里,被金属脚铐摩擦出了淡红的痕迹。
仿佛落在雪原上的蔷薇花瓣。
不知缘由的,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让裴厉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第25章
第二天, 无论是论坛还是大小聊天群,全都被刷屏了。
还有人拍到了舞台的聚光灯熄灭后,裴厉半跪在地, 给贺闻溪解开脚链的画面。
【为我CP扛大旗:一中的跪了,你们四中的帅哥这么卷吗?卷完颜值卷学习, 卷完学习卷演技!快,还有没有裴你闻溪的图, 摩多摩多,我都要!】
【来根辣条:凌外的人只恨没有借到校服混进四中看现场, 被跪在地上解金属脚铐的照片蛊到昏迷!感谢#裴你闻溪#, 我何德何能, 只要想到能在做完一张数学卷子后, 能浅浅嗑一下王储和摄政王, 妈妈我又有学习的动力了!】
【鱼豆腐最好吃:没人瞩目摄政王的侍卫?是女生吧!三分钟里我要知道她的所有信息,太帅了!】
【作业没做完:这剧本谁写的, 太虐了太虐了, 宝宝被虐傻了!今晚就搞出五百字同人文!】
教室里完全没有要上早自习了的氛围。
江颂乐滋滋地跟人展示“五校共进群”里的聊天截图:“看,里面有人说,谁知道演老国王那个帅哥叫什么名字吗,标准阳光运动型男生!夸的不就是我吗!这个人眼光很不错!”
彭蒿也凑过来:“也有人夸我了,说我演的那个大臣, 在被摄政王弄死的时候, 死得特别真实!这是对我演技的认可!”
旁边有人接话:“这个舞台剧真的绝, 我在凌州外国语的表妹都给我打电话,问这剧是不是我们班排的!”
“我就不一样了, 我妹妹问我演侍卫的人是谁, 她要嫁给那个侍卫, 因为她是公主,要找骑士。”
江颂震惊:“你妹妹多大啊?”
那人比了个数字:“六岁,幼儿园大班,下次让轻姐当面拒绝她!”
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汤锐正在做题,烦躁地捂上耳朵,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点进了五校共进群里,没想到正好看见有人在讨论这次罗轻轻反串演得很好。
【鱼豆腐最好吃:听说最开始侍卫是别人演的,后来才换的人?】
【爱因斯坦本人:对,听说之前演侍卫的叫汤锐,自己主动要演,没想到排练了两星期的戏,小考成绩唰唰地掉,他妈来学校闹得很厉害,还找了副校长和年级主任,他们班主任只好把他换下去。临时找不到人,编剧才不得不自己上。】
【瓜田之猹:排个戏而已,不至于吧?】
【爱因斯坦本人:这舞台剧火成这样,微博上都有人在发了,那个汤锐不知道多悔小考没有多考两分。】
【七中吴彦祖:实力不够就是不够,最烦这种找借口的,我敢打赌,裴神这次期中考肯定又能考第一!那个汤什么的期中考要是又没考好,可没办法再推到排剧上了。】
汤锐没忍住,指尖极用力地按在键盘上,打字:【一口一个裴神,他私底下是个什么人你知道吗?心理阴暗没人要,不可一世的样子做给谁看?】
没看群里的人怎么回复,汤锐“哐”的一声把手机扔进了桌肚里,脸色沉郁。
最后一排,贺闻溪正趴在课桌上看罗轻轻发来的微信消息。
【重一点:昨天晚上激动的睡不着,黑眼圈都出来了,已经在敷第二张眼膜,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我的美貌……】
【重一点:有些是施微拍的,有的是我流窜在各个交流群和贴吧微博的战果,费尽了千辛万苦,赶紧全部保存好!!再给裴神也发一份,懂?】
很快,一连二十几张剧照被发了过来,手机提示音跟闹钟一样响成了一片。
贺闻溪:“……”
幸好现在没上课!
不过不得不承认,罗轻轻的眼光确实很不错,挑出来的照片无论是角度还是氛围,都让贺闻溪怀疑这是不是罗轻轻花钱去外面专门请的摄影师。
一张一张往下翻。
有江颂戴着假发扮演迟暮的老国王,有彭蒿手持长剑,剑尖直指裴厉,有罗轻轻身穿修身的侍卫服,英气逼人,有施微站在候场区,拿着剧本一脸紧张。
贺闻溪很喜欢这种大家一起努力、获得成果的感觉。
并且,看剧照很有意思,他在台上时,越紧张就越入戏,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第三方的镜头里,他才发现——
啧,我可真酷!
裴厉也很帅,只比他差一点,屈居第二。
连着划了好几张,贺闻溪的指尖忽然一顿。
暗色的背景里,他坐在椅子上向下看,露出的下颌线清晰,裴厉单膝跪在地上,任由墨绿绣鸢尾花纹的复古长袍垂落,布料包裹着他紧实的长腿,脊背挺直,仿佛永不会弯折。
在他匀长冷白的指间,露出了两寸金属的冷芒。
那是扣在贺闻溪脚踝上的镣铐。
反应过来时,贺闻溪已经点了保存图片。
他想,这张照片构图和角度都很不错,他和裴厉也被拍得很好看,没道理不存下来。
而且,他记得裴厉因为百分之百的匹配度,被他任务世界的父亲邀请到家里来时,他正因为紊乱的发情热被束缚带绑在床上,手腕和脚腕都因为不断挣扎磨破了一层皮。
裴厉帮他的伤口涂了药,但伤口愈合需要一段时间,而他初次被Alpha临时标记,对对方的依赖程度也达到了最高点,就算只是Omega接近他,他也无法忍受。
信息素和临时标记的影响是相互的,裴厉应该也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占有欲,所以那几天里,每一次上药都是裴厉亲自动手,甚至连出门时,袜子和鞋都是裴厉半跪在地毯上,仔细避开脚腕上的伤处,帮他穿好。
就跟这张照片上一样。
心底涌起了一些理不清楚的情绪,使得贺闻溪不禁喊了一声“裴厉”。
裴厉停了笔,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贺闻溪蓦地发觉,不管裴厉是在做什么,只要他叫他,他都会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事,回应他。
心里水泡般冒出愉悦,贺闻溪晃了晃手里握着的手机:“我在看罗轻轻发过来的剧照,我发了你一份,拍得都挺不错的,里面有一张很好看!”
“哪张?”
见裴厉打开手机,贺闻溪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锁屏:“就是这张,我已经当锁屏壁纸了,你要不要也设成壁纸?”
见贺闻溪兴致勃勃地提议,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裴厉垂下眼,没有拒绝,换下了原本的壁纸。
用他和他的照片。
整个上午,高二一班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人流量都很大。
不管是本年级的还是高一高三的,不少人都假装路过。直到教导主任沙僧背着手,怒气冲冲地大声道:“不好好上课,聚在这里干什么?要我去通知你们的班主任,把你们一个个拎回去吗?”
一群人飞快散了个干净。
有男生隔着窗户看外面的热闹,羡慕道:“要是那些女生里,有两个是来看我的就好了!”
“做梦来的比较快!”旁边的人笑他,“除非你又有颜值又有成绩,不然怎么跟裴神他们卷?而且锐哥都还没说话呢,你在那儿郁闷什么?”
汤锐正捏着笔整理错题,脑子一嗡,笔下的纸页差一点被笔尖划破。
裴厉,又是裴厉。
从昨天晚上的文艺汇演开始,不管是朋友圈还是聊天群,不管是走在路上还是坐在教室里,永远都有人在不断地提起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在拿他跟裴厉比较。
他排练两星期就成绩下降,裴厉没有。
他成绩再好,也不会像裴厉那样受女生关注。
他以前是第一,但在裴厉转学过来之后,再也没有拿过第一名。
他试图讨好的数竞老师,对他视若无睹,却那么看重裴厉。
他不会做的题,别人都觉得裴厉肯定会做。
就连曾经最看重他的老杜,都会说,“这道题裴厉肯定有更简单的解法,你可以去跟裴厉探讨一下。”
还有贺闻溪。
从不将他放在眼里,却独独对裴厉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孤儿另眼相看,这更是将他的脸面死死踩到了地上。
手指仿佛要将笔杆捏断一般,汤锐脸上的沉郁更重了。
因着上次面摊的老板娘被几个混混欺负了的事,贺闻溪最近五天里有四天都会去南门吃面。
一开始江颂和彭蒿还会一起,没想到这两个人很不坚定,连着吃了三四次后直接叛逃了,于是去南门的只剩他和裴厉。
老板娘看见他们过来,笑着招呼:“今天想吃什么?”
熟练地点完单,贺闻溪就听老板娘道:“你们昨天演得很好,很精彩!”
突然被这么一夸,贺闻溪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了:“您也看了?”
“上午大课间有学生跑来吃面,正好听见他们在聊,我就跟着一起看了视频。”老板娘很好奇,“然后呢,王储杀死了摄政王,这就是结局吗?”
贺闻溪思考几秒:“王储应该会登基成为国王,但他很难过,他对摄政王的情绪很复杂,他一方面爱他,因为摄政王是他的挚友,一方面又很恨他,因为摄政王将他关了起来,剥夺了他的权力和自由。”
等两人把面端到凉亭的石桌上,裴厉掰开一次性筷子,先递给贺闻溪:“以前没听你这么说过。”
接下筷子,贺闻溪问:“王储对摄政王感情的看法吗?”
“对。”
细碎的阳光落在亭子边,树影摇晃,贺闻溪摆开长腿,夹了一块小的牛肉,得意道:“我很认真演戏的好吧?还仔细分析了王储和摄政王的心理!不过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肯定要往王储恨摄政王的方向演,你呢,你觉得摄政王对王储什么感觉?”
裴厉视线落在贺闻溪搭在石桌上的手腕上,那里的伤痕已经完全愈合,看不见痕迹。
他回答:“他喜欢他。”
贺闻溪立刻赞同道:“我也觉得!他当了摄政王,竟然都不杀王储,除了喜欢,真的没有别的理由!”
这时,放在旁边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贺闻溪点开看了眼,惊讶地和裴厉对视:“我爸说,他和我妈还有我爷爷要准备回来了。”
贺闻溪觉得挺神奇的。
就算是名义上的收养,但家里多了个人这种事,三个大人竟然没一个回来。
“你不要多想,我爸妈和我爷爷不是要冷待你什么的,他们三个怎么说呢,爱好十分一致,就是赚钱和工作。”
贺闻溪担心裴厉心里难受,连忙解释,“我爷爷现在都六七十岁的人了,依然奋斗在赚钱的最前线,我爸和我妈商业联姻,但这些年因为都是工作机器,爱情亲情不知道有没有,反倒惺惺相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