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监的人很快也来布置灵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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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内殿里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无人问津。
燕熙轻拍着俯在他肩头哭的燕灵儿,这一刻深刻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升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处,转眼便被革去太子之位,甚至暂扣亲王印宝,成了无品无级的普通皇子。
燕熙这才认识到,原主和唐遥雪不见得就没想到坐到太子位置上凶险。可是,烈火烹油至少还有个热闹,而门庭冷落就真的是两手空空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无法破局,所以原主就被局势推上了储君之位当了六年的活靶子。
原主所谓的一路坦途,实则是空中楼阁。原主所依仗的仅有一个太子名义,却对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毫无掌控,原主的所有权力都被架空,所有认知都被限制,成了一个傀儡。
然而,燕熙不愿任人摆布。
太子位置过于凶险,燕熙现在两手空空,无所依仗,坐上去就是众矢之的,倒不如韬光养晦。
原著写的清清楚楚,在未来的六年里,原主的六个哥哥将被悉数清洗,无一幸免。燕熙能选的,要么被燕桢儿利用,要么先行放弃争储,前者已证明是死路一条,只能选后者。
现在退出争储,燕熙能隔岸观火,伺机而动,只要等六年,就可以苟进决赛圈。
若时来运转,他不介意替原主完成复仇的心愿;若不成,换得几年自在,也对得起重活一次。无论哪一种,燕熙都能接受。
原著把夺嫡文写成甜宠文,原主遇到的所有困难都有人帮他解决,导致天玺帝的底牌是什么,燕桢儿到底有多少党羽,他的几位哥哥又掌握着什么资源,全都不得而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燕熙有耐心等大家亮出底牌。
在满院的噪杂中,燕熙冷眼看着世态炎凉。
他清醒地分析着自身处境,用力地抱紧了年幼的妹妹。他冷静得近乎于冷酷,从细枝末节的线索中,抽出了最重要一条线。
那就是,天玺帝不喜他的六个哥哥。
尽管他不能确定天玺帝是否偏爱原主,但从原著天玺帝从未想过换太子来看,天玺帝除他之外,不会轻易另立东宫。
作为一个阅读理解满分的考生,燕熙敏锐地抓住了最重要的依仗——只要天玺帝没死,他就有还有时间。
而天玺帝还能活五年。
燕熙就赌这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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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灵儿哭得狠了,燕熙哄了许久才让她止住哭,他要寻杯热水,左右却不见随侍宫人。
正在他要起身自己去倒时,有人一声不响地递了杯水来。
燕熙顾不上回头地接了,哄着燕灵儿喝了,自己没舍得喝上一口,又递回水杯。
不想,那人又递来一杯。
燕熙这才抬头,顺着水杯往上看到梅筠盖了半头的雪。
燕熙微蹙了眉,收回了接水杯的手,没说一个字,扭回身。
梅筠没换来燕熙的一个字,他僵硬地端着水,尴尬地站在那。
他这院子里多余地站了小半天,也比不上此时尴尬,他杵在原地,似是被巨大的挫败给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是何等理智又体面的人,不允许自己被折辱和侵犯,可此时,他虽身姿笔挺,却已眸中沉暗。
或许,他也会后悔曾经一次一次拒绝燕熙热烈的追求?
多事的宫人偷瞧着这一幕,最后只看到梅筠顶着一头的雪花回到了殿门外。
尴尬窘迫到这等地步,梅筠也没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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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馨直忙到大半夜,才顾得上来照顾两位小主子。
此时燕熙已在偏殿安置燕灵儿睡下了。
莲馨跪在燕熙身前,她忍了半日的泪这才落了下来,道:“奴婢清点宫人,能放心的只有望安,还有一位膳食宫女芷娟也愿跟着两位主子。殿下,奴婢无能,只选出了这两位一同去皇陵。”
燕熙拿捏着这三个名字,莲馨在原著中是唐遥雪的死忠心腹,望安一直跟着燕熙到最后,芷娟后来是燕灵儿的心腹大宫女,这三个都是可以信任的。
于是点头客气地道:“姑姑瞧的明白,也想的周到。只是,此去皇陵是守孝,本就清苦,且父皇削了我的供应,我与灵儿今时不同往日,许不了下面人什么好前程,何必平白连累旁人。便是姑姑想走,也是可以的。”
莲馨听得脸色急变,她心惊肉跳地伏地深拜道:“我等受娘娘重恩,誓死也要追随两位小主子。”
燕熙沉默片刻,转而问道:“我惊逢巨变,已是心灰意冷,去皇陵既能守着母妃,又能静心养性,我到是求之不得。只是,我有一事,必得要个结论。姑姑,刺杀我母妃的凶手可查出来了?”
莲馨一愣,而后缓缓摇头。
燕熙抬眸,他神情无辜又疑惑:“我母妃随侍父皇,护卫安保皆是最严密的,为何会遭突袭?为何偏偏旁人无事,只有我母妃受伤?为何——”
莲馨在听到“旁人无事”时吓得脸都白了,立即出声阻止道:“殿下,事关皇上,此事不可妄议。”
燕熙苦笑了两声,像是很期待地问:“父皇会给我母妃一个交代么?”
莲馨小声说:“皇上当时便已下令追求刺客,彻查此事。”
燕熙狐疑:“从京郊遇刺到现在,已过去两日有余,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莲馨面露难色:“此事锦衣卫在办,想来很快会有消息。”
燕熙眼中闪过讥诮之色,说话却还是那副少年的天真模样,他说:“是吗?锦衣卫办事,当日必有回音,他们会因为我母妃已去而我又被贬,便怠慢此事吗?”
若不是看燕熙一副苦恼无措的神情,莲馨几乎要怀疑原来的天真浪漫的小殿下是不是换人了,她惊疑瞧了小主子几眼,才伏下头去说:“此事自有皇上做主。”
燕熙歪着脑袋,温顺地垂下眼,说:“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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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淑女出刀
七日后。
承乾宫,各殿门都落了锁。
重华宫的几位宫女并内官监、直殿监的宦官完成了最后一遍扫洒,正逐一检查各殿门窗。几位这几日累得狠了,边走边抱怨着。
“丧礼总算过去了。”
“皇贵妃竟让穿上了皇后冠服入殓,仪仗要赶上国丧了,礼部提了多次异议,皇爷就是不应。”
“这算什么,棺椁到了宫门时,皇爷竟是突然抢步过去扶灵送出了宫门!”
“礼部尚书气得当场就晕过去了。”
“真是盛宠啊。自古以来皇帝给皇后扶灵尚且未有,更何况给一个妃子!”
“可不是么,坤宁宫那位自从在承乾宫外摔了一跤后便一病不起,出殡那日说是着了风,歪在床上都起不来了。”
“坤宁宫是也病得赶趟,否则按礼数,丧礼本该由她来主持的。”
“倒不似故意装病。皇爷让人去坤宁宫请了两回,最后还叫太医去瞧了,确是病了。”
“谁知道怎么病的呢?那位被一个妃子压了十几年,你觉得她会肯替死对头张罗后事?”
“这十几年里,多少人捧高踩底,前往承乾宫门庭若市,临到头了,六宫里的娘娘们却没人开口肯来接这后事。人走茶凉啊。”
“只有长公主体面,主动请缨替皇贵妃主持丧礼,重华宫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长公主是个深明大义的。由她来办,既保全了皇爷和皇贵妃脸面,化解了六宫的心思,也省了前朝那些人担忧,叫大家面子上能都过得去。”
“长公主也是念旧情,她原和皇贵妃娘娘交好,皇爷说承乾宫要原样封锁,长公主怕别人不熟悉给乱了布置,便自己主持来办了。这不,好不容易忙过去了,又叫我们来承乾宫收拾清扫。”
“这有什么?长公主念旧情,对我们底下人是好事。只要我们帮她把事情办漂亮了,长公主会念着我们的好的。”
大家很是羡慕重华宫人。
其中一位任职直殿监叫迎喜的公公对重华宫的人说:“是了。要我说,内廷各宫,就属在重华宫做事最有盼头。回头长公主到外头开府了,你们重华宫的宫人们跟出去,日子便要更好了。”
绿芙是重华宫的大宫女,她笑答:“哪里顾得上想那以后的事。眼下这事情连着事情,累坏了长公主,她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起来安排各处,事事都问清楚,着实辛苦。”
内官监的宦官庆喜也凑来说话:“这丧礼大办,时间又紧,必得盯得紧。若不是长公主,换个人来,怕是这丧礼办不了这般体面。”
绿芙叹了口气:“只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长公主昨日也病了。”
迎喜和庆喜立即关切地问安。
迎喜谄媚道:“长公主病下了,重华宫大约也要手忙脚乱一阵,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绿芙姑娘只管开口。”
绿芙得体地说:“有劳两位公公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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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人员共同检查了一圈,各处都妥了。
绿芙领着重华宫几位宫女与内官监和直殿监的人说:“重华宫的事情办完了,我们三方签个条子,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迎喜说:“剩下的都不是难事,回去还请绿芙姑姑转禀长公主放心,我们会办妥的。”
绿芙笑说:“公公们的心意我会带到,只是后面的事情,长公主也不方便再管了,你们内官监和直殿监做主便是。”
重华宫的事情办得漂亮,交接完便利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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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喜和庆喜兜着手缩在冷风里。
庆喜是直殿监管洒扫的小内宦,接下来要在这冷宫一般的承乾宫值守,他心中不满,埋怨道:“皇贵妃在的时候,多少人上赶着跑承乾宫,现在这里半天连个鸟都没来过。”
迎喜是内官监管器物的,这些日子在承乾宫管物什登记清理,累得灰头土脸,说话也不好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呆个几年,就要废了。那些管事的瞧着风向不对,把我丢这里来,他们瞧着皇贵妃没了,七皇子前程未卜,八公主身上虽有品级却也被指去守陵。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庆喜讽笑道:“你若有个娇滴滴的姑娘,你舍得把人发配到清苦的地方去吗?”
迎喜:“也是,别说亲生的姑娘,便是收养的也舍不得丢那鬼森森的地方。”
庆喜:“所以啊,皇爷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迎喜:“可到底是盛宠皇贵妃十几年了,丧礼也是真的上心,最后扶灵那下,啧,多少人都哭着跪下了。”
庆喜:“是啊。可是皇贵妃再受宠爱也没了啊,时间最他娘的不是个东西,一长啊什么都要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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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突然跑来一个小公公。
迎喜和庆喜张望片刻,认出是望安,意有所指地对视一眼,脸色耷拉下来。
望安气喘吁吁地说:“七皇子和八公主要过来取个东西,你们把主殿的门开一下。”
庆喜为难地说:“各殿室的门窗我们都打上封条了,开不得了。”
望安急道:“封条撕了再贴就是。要取的东西是皇贵妃订做给两位小主子的随身玉佩,在皇爷那也是过了明目的。”
庆喜一脸不乐意地说:“小公公,你也想想我们的难处,这些封条都是可钉可卯的,贴上几方见证,平白撕了我们如何交代?”
迎喜也不耐烦,想到若是放人进殿中要弄乱许多东西,又要重新清洗归位一番,于是阴阳怪气地说:“我们不过是个底下的办事人,为难我们做什么?”
望安据理力争:“承乾宫本就是我两位小主子的居所,他们回自己家,跟封条有什么关系?这事儿,就是说到皇爷那里,也是有理的。”
庆喜捏着嗓子诘道:“好你个望安,你倒恶人先告状,敢说我们没理!”
望安一直在承乾宫任职,从未受过宫人如此混账对待,一时气得脸通红,回道:“你们才是恶人先告状!你们要是不肯开门,等我小主子求到皇爷那里,你们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迎喜讥笑道:“这等小事儿怎么也求不到皇爷那里去,而且皇爷这时辰在上早朝呢,好你个望安还敢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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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燕熙牵着燕灵儿迈进承乾门,冷声说:“这事用不着惊动父皇,我自己来取。”
迎喜与庆喜对视一眼,走过来随便行了个礼,迎喜有些敷衍地说:“回七皇子,这封条就是依皇爷的意思贴的,要撕封条自然得有皇爷点头。”
燕熙反问:“父皇有说不让我和公主进吗?”
“呃……这……”迎喜被堵得一时接不上话,哽了下才接道,“皇爷日理万机,管不到这么小的事。七皇子就不要为难奴婢们了。”
燕灵儿拧着细眉道:“本公主的事情,怎么能算小事?”
迎喜油滑地说:“公主的事情自然是大事,可这封条也是大事。两件事谁大谁小,不好说啊。”
燕熙瞧出这些人捧高踩低,当即怒道:“大胆!连公主的事也敢随便评判!”
迎喜见状,跪时大呼道:“冤枉啊!我们就是依旨办事,竟被主子们说是犯上!”
这些人在宫里头混得久了,滑不溜秋的,几个回合下来,燕熙瞅出他们是拿定主意要下他的面子。这背后或许有谁的授意,又或是借机向谁表忠心。
今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等着瞧他被恶奴反欺的好戏,他冷哼一声,平静地说:“既然不是犯上,那便滚开,本宫自己去拿。若有人责问封条之事,叫人来找本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