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筠觉出微妙的古怪来,又在这咱古怪之中感到难受。
五年的忍耐,并没有让他的梦境减少,他越来越挫败地发现,他居然开始从每一个可能相似的人身上去找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他甚至疯狂到追着莱州王之国的车架狂驰了两日。
他的殿下不肯见他。
他又灰头土脸地回来。
他一身疲备地回到朝堂,头一件事便是听到宣隐参了刘秉的惊天霹雳。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梅筠感到有一双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推动着时局发展。
梅筠眼底的血丝爬上来,他盯着宣隐,声音有些狰狞:“宣隐,你是个疯子。”
燕熙亲眼看着梅筠光鲜高冷的外表在寸寸崩塌,他心中升起痛快,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说:“是啊,我是疯子,不乖巧、不听话、不温和,我这般不讨喜,梅大人何必来找下官凭白生气,往后少来往的好。”
梅筠觉得燕熙的笑容格外刺眼,他退开两步,给了自己一丝的喘息空间,再逼问:“陛下许你什么了?”
燕熙高傲地仰头说:“梅大人,您是监察官,比谁都知道不能过问打听圣上对六科的旨意。您问这话,不怕下官参您吗?”
“果然是冥顽不灵。”梅筠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为何一个个都在今天找你吗?”
燕熙无所谓地笑:“还能是为什么?无非是拉拢收买的人心手段罢了。梅大人,下官不吃这套,你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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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跟了燕熙一天,燕熙只好偷偷递了帖子叫商白珩和周慈晚上莫到宣宅。
如此,今夜便没有新的清心汤,又要难熬了。
燕熙这么想走,缓缓走回宣宅,却在行至某一处街角时,被几个流氓堵住去路。
不用想,都知道是有人要寻事教训他。
燕熙孤零零地站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看起来有些无助。
他的手垂在两侧,并不打算出手。
领头的流氓举着棍棒敲过来时,他“啊”了一声,做出以手护头状。
疼痛果然没有落下,有一人影跳出,转眼间便将几个流氓都解决了。
燕熙好似害怕地贴着街墙,问那个连刀都没出的人:“你是谁?”
对方拍了拍向上沾的灰,对燕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北原踏雪军,明威将军,方循。”
燕熙没想到对方来头挺大,他按下官礼拜了一下道:“下官何德何能,让一个正四品的武官来护卫,实在是过意不去。谢过方将军了。”
方循回了一礼道:“宣大人客气。若当真想要谢我,这几日便少往人少的地方走。”
燕熙明知故问:“这几日?为何?”
方循说:“今日之事,近日会不断发生。宣大人身系重案,不能有误。还请着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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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心思一沉。
他蓦地意识到,今日裴青时和梅筠反常,纡尊降贵来找他的直接目的是什么。
拉拢只是其一;更直接的是,裴青时和梅筠也料到他近日会遭遇伏击和刁难。
如此说来,裴青时要他有事相告、梅筠要他跟在身边,是真的有意提携帮助年轻人。
如此说来,裴青时和梅筠在官场还不算混蛋,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以他们马首是瞻的同党了。
只是裴青时和梅筠偏偏对原主那般,无非就是原主心某情愿倒贴并不需要拉拢,说到底他们就是看不上原主。
谁会对送上门的人重视呢?
哼。
践踏别人的心意才是真的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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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不能暴露会武,也就随了方循的意思:“那便有劳方将军了。”
“宣大人客气。”方循回完话,闪身回到了暗卫的位置。
燕熙缓缓走回家,到家门口警惕地顿住了脚步。
门上挂锁的位置变了。
他再敛息一听,家中有人。
燕熙本能地想要环视探查,想到方循还在观察他,于是换上了疑惑的表情,捏起挂锁道:“咦,我今晨离开时,锁不是这样的?有人来过?”
虚空中传来方循的声音:“宣大人莫惊慌,并非有盗贼。我家小王爷在贵宅久候多时了。”
燕熙一怔。
宋北溟在他家里!
他心中叫苦连连,这可比盗贼可怕多了!
燕熙手按在门上,不想拿钥匙。
不遂人愿的是,有个人影从院中跳出,对燕熙行了一礼,在燕熙诧异的目光中,拿铁丝开锁,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我家小王爷请宣大人喝茶。”
燕熙看此人是都越,便知道躲不过了。在都越坚决的邀请下,他不甘不愿地往前一步,一只脚踏进门槛。
他脑海中飞速地盘算着今日暴露的底线在哪里。
可变化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屋里飘出了一种他陌生的药茶香。粗略判断,里面应该有红参、当归、丹参……
要命,皆是活血培阳的药。
不可以。
不好闻。
不能靠近。
他喝清火药尚且抑制不了荣,再闻这些与荣同源的药,简直如火炽烤。
燕熙扭头就想往外跑。
都越轻轻推他进了门,身后的门应声关住了。
宣宅的厅堂门口有一位宋家的侍卫,对他恭敬地做出请的姿势。
燕熙鼻子隐有微痒,培阳药助长气血,若他吸得太多,怕是要流鼻血的。
他脚步粘在地上。
那个侍卫请他进的地方,既有培阳药气,又有宋北溟,进到那种封闭的空间绝非明智之举,燕熙不肯迈步。
无声地对峙片刻,宋北溟在厅堂里大约等得厌烦,叫人推了轮椅出来。
只见宋北溟手中握着热茶,在已见闷的初夏里竟还严严整整地穿了两层衣衫。
都越提了灯笼在宋北溟身旁,然而橘色的烛光也照不暖宋北溟脸色。
太苍白了。
燕熙此前每一次遇到宋北溟皆发生惊心动魄的事,根本不尽细细观察宋北溟的模样。
此时静看。
宋北溟的五官极为英挺,少年时桀骜英俊,此时不过才二十一岁,竟再难以寻见原来的恣意不羁。
只是宋北溟的长相实在是得天独厚,英俊得占尽便宜,被一层阴冷病气罩着,却不显颓唐,连在夜色里,都瞧不出阴暗。反而如鬼似魅,苍白的唇色似要饮人鲜血。
又邪又俊。
燕熙想,宋北溟为何会变成这样?
因为家庭剧变?
因为枯?
还是两者皆有?
可宋北溟既为北原王,手上还有踏雪军,境界比燕熙不知好了多少,为何要用枯呢?
燕熙怔忡地瞧着宋北溟。
宋北溟也瞧着他。
燕熙知道宋北溟也闻到了。
因为宋北溟将热茶交给都越,用一种冰冷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燕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宣宅的小院只有十步平方,即使露天,两个人也只有几步之遥。
在他们目光之外,即便没有肢体接触,心照不宣的药香已经在虚空中彼此问候。
荣的燥意被温柔地抚平。
夜色在燕熙看来,不再那么闷烦,夜风从热油变成了凉水,带着“枯”的微弱药味抚过他衣衫藏不住的那些雪白肌肤。
沁凉的舒服。
燕熙长舒了一口气。
之前几次遇到宋北溟,或是偶然经过,或是若即若离,或是冲突不断。这次平静的接触,才叫燕熙体会到了枯对荣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安抚。
燕熙失笑,枯荣既为一对,他上次能闻到宋北溟的药香,宋北溟自然也能闻到。他能猜到是宋北溟,宋北溟自然也能慢慢猜到他。
其实他早就暴露,实在没必要再自寻烦恼地藏着掖着。
就在燕熙要放下心来,思考如何解释“荣”的来源时,那宋北溟突然发难说:“请小夏大夫来。”
燕熙一愣,顿时警铃大作——为何要叫大夫?大夫姓夏?和夏先生是什么关系?宋北溟想做什么?
燕熙只觉不好。
寻常的大夫对荣枯根本束手无策;而知道枯荣底细的大夫,若只想救其中一个,定会动另一个人血脉的念头。
燕熙手指青筋毕露,眼中隐现寒光。他不可能给宋北溟当解药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又爽又快,还要保证逻辑,我平均每章(三四千字)至少要写2-3个冲突。虽然有大纲、有细纲,但细节和行文都要现写。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构思,落笔又是三四个小时,所以我应该是没办法做到大量快速的更新。
最终能不能写成“快节奏权谋爽文”我只能说,我会努力,不小心写偏离时,你们记得提醒我。
同时本人历史学的也不够过硬,肯定会有古代设定的硬伤,好在我的设定是架空,求考据党放过。
可以确认的是,从细纲看我写的不是套路文。
请你们多担待。感谢。
第29章 还有救否
在霎那间, 燕熙想动手。
或许是因为有枯的药香在,他体内来自荣的暴躁, 很快就熄灭了。
燕熙改主意, 不动手了,他往后退去。
宋北溟看穿他的意图,冷声说:“宣隐, 莫说你跑不掉。你若是敢跑,被我抓回来, 我就抽干你的血,把你炼成解药。”
燕熙倏地定住了。
听到这个建议, 他的心脏激动地快跳起来,血液也兴奋地击打着脉博。他迎着宋北溟的目光,竟是轻笑起来。
他心中诡异又得意地想:原来他俩是一样的,枯荣虽是一阴一阳, 受的罪不一样,但对对方血脉的贪婪是一样的。
好想抽干宋北溟的血啊。燕熙按捺不住地想。
燕熙伪装的很好, 他的眼神, 似紧张又似迷茫地被宋北溟勾着。
他在身体兴奋反应的间歇, 心中还抽空快速掂量了宋北溟侍卫的实力——方循加上都越,他应该还能对付,但不知道其他侍卫的实力。
燕熙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 他一旦动手, 就会暴露汉家刀法, 身份也会跟着暴露。
这盘棋才刚开始, 不值当为宋北溟功亏一篑。
燕熙嗟叹着调着息——他在宋北溟面前, 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 一直, 毫无,还击之力。
心有不甘呢。
虚与委蛇着吧。
燕熙柔和地说:“小王爷,下官不跑,下官家就在这里,能跑哪里去?靖都的宅子贵得很,下官可买不起了。”
宋北溟说:“宣大人说的话,本王早就一字不信了。能吃上那枚药,必定不是一般人。说说,你是谁?想做什么?”
燕熙巧笑道:“我叫宣隐,表字微雨。小王爷您看,家里头给我起个这么小家子气的表字,我还能有多远大的志向?下官倒是想求问一句,小王爷总盯着我,想做什么?”
微雨两字确实不够大气,但这不重要,燕熙挺喜欢这个字,念起来仿佛能听见初春的细雨声。
宋北溟觉得燕熙的笑容刺眼,他冷笑道:“宣大人问这话就对了,只要你配合本王,本王可以不管你的真实身份。”
燕熙天真地眨了眨眼:“要我如何配合?”
都越正领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出来,那少年穿了身素白道袍,看起来像是迷迷糊糊被叫醒,出了屋子搓了会眼睛,才醒了大半,他见着宋北溟,很自然地说:“小王爷,你说的就是这位?”
宋北溟客气地答:“是的。小夏先生,你瞧他如今怎么样了?”
小夏先生慢吞吞走过来,他长相和气质都十分纯净无害,是以燕熙没有防备。
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在晃眼间就捏住了他的脉门。
燕熙无语地瞧着眼前这个面慈的少年,心想:大意了。
小夏先生听脉片刻,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燕熙。
燕熙被这小少年瞧得有些底气不足,问:“小大夫,我……是不是不太好?”
小夏先生微妙地打量着燕熙,收回视线,对宋北溟说:“小王爷,你叫旁人退下。”
宋北溟摆手道:“把人都撤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燕熙已经感觉到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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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退尽后,小夏先生看着燕熙说:“整枚你都吃了?”
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燕熙诚实地点头。
“你身子底子和……”小夏先生看到燕熙求饶莫说的眼神,自然而然地换了话头说,“和各方面都不太行,扛不住那药的药力,随着时日渐光,你到不了寿终,就会油尽灯枯。此乃生老病死,神仙来了也求不了你。”
这些道理,燕熙早听周慈说过八百遍,是以听了并不难过,他并不在意这个。
“就可惜了你这么漂亮的皮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夏先生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转而说,“你若想活久点,小王爷或许对你能有助益。”
还有救?
多活些年岁,登基之事便能缓着些,而且又能减轻燥意,这于燕熙来说是意外之喜了,他问:“小王爷如何能帮我?”
小夏先生又看了他一会,才缓缓道:“这得看你们。枯荣统共三对,你们是唯一一对分开吃的,这是头一次瞧分开吃的后果,也没有对照。不如你们多处处?慢慢就知道该如何互相吸收药效了。”
燕熙:……
没太听明白小大夫的意思。
小夏先生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又垂头思索片刻,终是长舒一口气,道:“小王爷,既然找到荣了,你的身子有更好的调理方法,我也该回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