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凝视着他又问:“回不去是指?”
夏霜平铺直叙地说:“陛下家中的身体已经活过来了,活着的身体会牵引灵魂。只有身体死去,你的灵魂才能穿越到别的世界,所以陛下回不去大靖了。”
燕熙对夏霜的回答不置可否,转而问:“现实和书中的时间是平行的?”
“是。”夏霜听出燕熙的言外之意说,“两边的时间互不相干,陛下打算现实世界结束后,回到书中?”
“怎么?夏先生不欢迎?”燕熙微妙地笑了下,“怕我回去后,我赋予你的主神神格被我夺回?”
“我以为陛下听懂了我上次的话。”夏霜微怔,而后略为遗憾地说,“思危与陛下不是敌人。”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燕熙高深莫测地展露笑意,“我知道夏先生想要我点化你为‘北溟鱼’。‘北溟鱼’出自庄子的《逍遥游》,说的是追求道德修养之人当顺应趋势,忘掉自己,无意求功,无意求名。好巧,这与《执灯录》的思想完全吻合。《执灯录》中有一段话,文斓曾与我讨论,我回文宅时,专门把当时的看法以批评写进书里。我以为我写的很明白了,夏先生应该能懂,不想夏先生竟是不懂?”
“还请陛下明言,”夏霜似笑非笑地说,“思危不懂。”
燕熙洞若观火,知道夏霜在笑什么,他平心静气地说:“夏先生上次说过,执灯者是《太子秘史》的系统自救内核,主神的任务也是自救,两者一致。我上次就在想,既然一致,执灯者和主神有什么区别?”
夏先生露出欣慰笑意,耐心地等燕熙接着说。
“我的结论是,主神就是执灯者。”燕熙陡然涨起威势,逼视着夏霜道,“夏天的结束是立秋,秋天的结束是霜降,两个节气的中间是‘秋分’。夏先生一直隐去名字,却肯在给我的信中落款‘夏霜’,是想告诉我,你是‘秋分’。秋分开始,阳光直射点跃过赤道,北半球昼夜温差加大,气温逐日下降,迎来天渐冷、夜越长冬令时。你的名字正符合《太子秘史》走向黑暗的开端,你是第一个执灯者——秋分!”
“陛下英明,”夏霜赞许地说,“只消给一二信息,陛下便知全局。”
“我还知道——你不是主神!”燕熙猝然发难,“主神是执行灯,但执灯者并不必然是主神。若你当真是主神,就不会受制于一个角色的成功来赋予神格。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功德无量,而你一直深居后方,功德远未到成神的地步。”
夏霜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他和颜悦色地反问:“那么,如何解释,我可以许你现世重生?”
“因为执灯者是系统自救内核,你身为执灯者的生成之人,掌握一定的系统权限。而且,许我现世重生的,不是你,是我自己!”燕熙凌厉地说,“ 我是用自身功德换来重生能量。”
“既然陛下都想明白了。”夏霜长舒一口气,像是极为畅快,他目光雪亮地看着燕熙说,“大约明白我想要什么?”
“你上次说‘你本闲云野鹤,无端卷入纷争’;又说你重生多次,才控制意识,你在那个过程中没有发疯,所以你成了执灯者的引路人。”燕熙剖析道,“你没有疯,得益于你心性豁达,正如你说的,你是这本书中的‘闲云野鹤’。我猜想,你想做回闲云野鹤。”
“知我者,陛下也。”夏霜望向虚空,感叹道,“我其实不适合当执灯者,我没有文斓他们的执念和热忱。他们甘于负重,而我想远走天涯。”
“非也。”燕熙语速平缓,吐字时胸膛微微震动,“《太子秘史》又名《事了拂衣去》,立意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的‘功’在于‘起始’ ,你的‘果’在于‘拂去’。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善哉。”夏霜仰天大笑起来,他从未表达过如此强烈的情绪,他笑了许久,眼里含了热光,他定定地注视着燕熙,像是在看自己在无穷无尽黑暗中独行的孤寂,他终于舒坦了,向燕熙深深鞠躬说,“系统对您的验证通过,欢迎你使用权限,主神大人!”
燕熙冷淡地盯着夏霜:“所以,如果我方才听信你的话,直接从前方的门回家,迎接我的将是彻底的死去?”
“是的。”夏霜毫无惭意地说,“能让您重生的,只有您自己。我的权限有限,只能做治标不治本的事,比如止痛。”
“你甚至无法延长我的寿命片刻。”燕熙冷淡地说,“这也是促使我怀疑你主神身份的因素。”
“事情皆已明了。”夏霜的肩膀松下来,整个人呈现出放松的状态,他不想再在等待中遥望天涯,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时辰已到,主神大人该回家了。”
燕熙也看了一眼时间,他不用回答谁,转身往回走,跨步就要进入回到书中的门。
夏霜叫住了燕熙:“陛下要回到书中,让身体重生?不回去高考了?不去现代治母亲,找妹妹了?”
“我向你确认过,现代和书中是平行世界,那么,我在古代寿终正寝,再回到现代,并不影响现代的时间线。我何时回到现代,都是高考前两个月我死亡的时间,现世的考试与人生轨迹不受影响。那么,我想先回书中,去与我的爱人、亲人、老师、同志、同袍、同僚乃至敌人共创景乐盛世,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必将延续下去。微雨要与梦泽共建无量功德,共塑神格,来日书中事了,同赴现世,同做世界共主。”燕熙开心地笑起来,“而且我是主神,我想回哪里,何时回,需要过问谁吗?”
当燕熙走进穿回书中的那扇门,主神大人的神格觉醒,控制世界的能量暴涨,他高深莫测的笑起来。
俄而,除夕夜里刚断气的陛下重新睁开眼睛,手上添了力气,轻轻捻着宋北溟的衣摆,唤道:“梦泽。”
陛下再细微的动静,也是皇后心之所系之事。宋北溟立即感受到了,他的恸哭刚开始,便被这异像惊回去,用力地凝视着燕熙喊:“微雨?”
“庆生辰,贺新岁,哭什么?”燕熙的面色缓缓升起红润,他那种致命的妩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来,轻轻呵气说,“方才不是要吻我么?”
“什么?”宋北溟心神不宁地反复确认,当燕熙轻轻仰头,献来二十岁景乐帝的吻时,宋北溟于相信了陛下方才只是短暂的憋气。他惊喜交加把人扣进怀里,温暖的手掌顺着陛下的背往上探,手底下的体温那么真切,他的手劲奇大,猛地扣住了陛下的后脑勺。
“吻我。”燕熙在面额相贴间,唇色也恢复到了最诱惑的嫣红,陛下气息如兰,摄人心魂地说,“快,吻,朕。”
宋北溟用力地吻住了。
沧海桑田,巫山云雨,从此春宵都是彼此,岁月也都是彼此。
景乐帝开创盛世,享年六十有六,终身未再选妃,只有宋皇后。
帝后在同一日驾鹤升仙。
大靖朝臣和子民都说,帝后不是西去,而功德无量飞升封神了。
-
公元2023年5月2日,北京某市重点高中。
一大早就到教室的高三的学生们怨声载道。
“劳动节假期法定三天,只给我们一天!另外两天呢?被校长吃了?”
“校长一个人吃不掉,还有老师和家长。”
“唉!我都感觉没有休息,就又回来上课了!”
“你们心态真好,还在想放假的事,今天就要放四月月考的榜了,不紧张吗?”
“紧张啊!老师们改卷太快了,前天才考完的,今天排名都出来了!”
“你们说这次谁会考年级第一?”
“总不能是燕熙吧?他三月底的月考从第一名掉到五十开外,惊动了校长。都说他是早恋了,影响学习。我看他这些日子时常发呆,怕是真早恋了。想回第一?不可能的。咱们可是市重点,中考能进来的,都是学霸。前面的人稍有放松,后面的人就会迎头赶上。”
“大把的人有实力冲第一,燕熙想要再回原位,也得看看大家肯不肯让。”
“排名出来了!”一个学生大叫着冲进教室,挤眉弄眼地说,“你们猜谁是第一?”
“二班班长吧?”有人答,“上个月就是他。”
“不是。再猜!”
大家把上次月考前十名的都猜了一遍,都不是。
大家慢慢察觉出不对劲来,试探的问:“燕熙?”
“bingo!就是他!”
“王者归来了?”
“你们知道他语文考了多少分吗?”那学生眉飞色舞地说,“149!据说扣的一分还是老师努力找,给他勉强找出来的。他的作文满分!我听人说,已经有老师把他的作文送市里头去参赛了,说一个高中生把议论文写出了申论满分的水平!”
“满分作文,不会是抄的吧?”
“还真抄不出来,你们知道他写的是什么文风吗?文言文!这哥们要上天了!”
“他上次月考,别的科目都大幅掉成绩,听说语文也考的极高。我记得他以前语文也就130的水平啊,怎么短短一个月进步这么大?”
“谁知道呢。”
就在此时,议论的主角走进教室。
立即有人凑过来喊:“班长,恭喜啊。”
大家这才发现被议论的主角不知何时到了现场,于是尴尬地各自转开头。
燕熙环视大家一圈,淡淡地说:“没什么好恭喜的,没考好。”
“嘶——”众人面色各异地感叹。
人家的考不好,是我们永远达不到的终点。
有人嫉妒,有人羡慕,有人崇拜。
-
这些于燕熙都不重要。
他安静地落座,抽出英语课本背单词。
刚穿回来时,燕熙的数学、英语和理综忘得太多,对着卷子连最简单的题都要想半天。
好在底子足够扎实,思维逻辑也在,猛学一个多星期,大致脑子里有思维导图了。
三月底的月考考场,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场考试,从前都是提前交卷的他,做到了最后一分钟。
因为有许多公式他记不清了,需要现场推导。
好在成绩没有掉得太难看,又有商白珩教的语文救场,语文单科全市第一,总分年级五十多名,在北京市还是前几百的水平。
燕熙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重回第一,但也只是险胜,只比第二名高出几分。
数学、理综都没有全对,英语作文好几个单词没拼出来,离北京市状元还有差距。
燕熙是学校今年冲刺首都状元的种子选手,各科老师轮番关照他,甚至有的老师说要给他补课,都被他推掉了。
他有自己的学习方法,有自己的节奏,离高考还一个月,只要严格执行学习计划,重回状元水平,希望挺大。
-
就在燕熙一边总结近期学习成果并展望未来时,班里一个“百事通”突然跑进来大声说:“惊天消息!咱们班今天会来一个转学生!”
“这都要高考了,转学生?开玩笑吧?”
“没有开玩笑,全保真的消息,从上海转来的学生!”
“我还正想说是不是高考移民呢,上海转北京,有什么便宜能占吗?”
“人家不用高考,已经保送B大了!”
“保送生转学做什么,闲得没事干吗?”
“而且咱们学校不要面子的吗?怎么会轻易接受外校生?”
“说是跟着父母来北京,想找个地方继续读书,他是奥赛物理金牌获得者!老师说好不容易争取到咱们班来,带带咱们。”
“牛啊!”
“这个牛逼大发了!”
“是爷们!”
“说不定是女生呢,现在会读书的女生居多。”
燕熙听到奥赛物理时才慢悠悠地抬了下头,正在想“这种选手还上什么学,去玩啊”的时候,班级陡然安静下来。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只见一名少年随意地挎着书包走了进来。
这人穿了一身本校校服,个子起码得有185以上,一头清爽的短发,长相起码是一线男星的水平,尤其一对剑眉星目,秒杀当红流量!
教室里更静了。
燕熙放下了笔,他怔怔地望着这个少年。
这长相他并不认识,但这眉目间的神采似曾相识,最重要的是这少年一进来就盯着他。
燕熙不喜欢被这样注视,他微皱了眉,想要偏开头。
那男生却径直朝他走过来了。
初夏天光被挡住,燕熙被男生的身影罩住。
燕熙感到被冒犯了,想起身走开。
那男生看他动了,坏笑地“啧”了声,对他伸出手说:“燕熙是吗?听说你要考状元?我是来和你比成绩的。”
燕熙不高兴地撑身起来,心想:这人有病吧,再离近进一步,我可要动手了。
那男生察觉出他的敌意,嗤笑一声,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走,挑衅地说:“急着走做什么?先认识一下,我叫宋北溟。”
燕熙怔住了,被那双手摁回了座位。
他茫然地望着男生,在不敢置信中,逐渐确信。
这语调,这眼神,这又坏又痞的调子,正是当年文华殿那个不肯理他的桀骜小世子。
燕熙注视着对方,再一次起身。
在安静的对视里,对方没有再动手。
燕熙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在掌心相贴时,两人意味不明地勾出笑意,燕熙说:“你好宋北溟,我是燕熙,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