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愠怒传上杰斯的心头，却也恰巧挡住他心中莫名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寒意。
　　……
　　藏书阁里的确堆积了很多古籍，但却没有装灯，只有一些能发出荧光的矿石。
　　黑袍人再度开麦：“你不会没落到连灯都装不起了吧？”
　　杰斯：“……”
　　他额头青筋暴起，怒道：“这里可不是你们的纠察塔！纠察塔的风头越来越盛是不错，杰斯家族日益衰落也是我无法否认的事实。但你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你觉得伊斯维特疯人监狱会放过我们？”
　　“醒醒吧，当初祖上针对克莱斯特的狙击计划，可是我们两家一起动得手！”
　　夏佐呼吸骤然一顿。
　　他连隐忍家人或许被害的怒火都顾不上了，连忙用余光看向身旁的挚友，却见对方微微垂首，黑色的长发散下，又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完全隐没了他的表情。
　　他就这么平静地行走在黑暗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
　　可是……
　　夏佐感到呼吸有些困难，难过地垂下眼睛。
　　——可是他是西泽尔·克莱斯特啊。
　　哪怕离开白象区后，他就一直用“西泽尔”的名字，而不用姓氏，他也是克莱斯特啊。
　　夏佐咬紧了牙关。
　　针对、克莱斯特家族、的狙击。
　　他愤怒地几乎骨骼都要咯吱作响。
　　这么看来，最早的时候，就是克莱斯特家族，建立的这么一个特殊的监狱。
　　伊斯维特疯人监狱，是个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的地方。它是一个无比坚固的囚牢，只能进，不能出，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一旦进去，就会被终身监禁和看守。
　　如果没有这所监狱，无论是联邦还是纠察塔，都不可能建立得这么顺利。
　　——克莱斯特的家人，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他们有什么错？！
　　想到西泽尔身体在非排异状态时也出现的先天不足，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瘦削虚弱的状态，夏佐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渐离家出走。
　　他原本就觉得西泽尔是孤儿，冷漠的表面和深沉的城府，只是他为了活下去的伪装和必要的保命手段。现在知道真相，就更为西泽尔感到难过和愤怒。
　　这-群-混-蛋！
　　反倒是黑袍人看了两个少年人一眼，冷笑道：“怎么，现在不怕事情败露了？”
　　他们肆无忌惮地交谈着，很明显，他们觉得，猎物已经无论如何不可能从掌心逃脱了。
　　“克莱斯特多久都没在外界出现了，”杰斯不再伪装，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传承了那么多年，该没落也会没落。杰斯家族的下场，也必然是他们的下场。”
　　随着神明沉睡的时间做来越长，天赋持有者越来越少，世界的灵气越来越淡，依靠血缘的家族迟早都会慢慢没落。
　　只有纠察塔，因为不是家族势力，在世界各地疯狂收拢各种天赋持有者加入，才会显得风头无两。
　　杰斯知道这是必然的，他的祖辈们也知道，无可奈何。但他们全都不甘心。
　　可惜他们一开始站在了平民的立场上，收拢天赋持有者不如纠察塔那般顺利，但仗着普通人始终是世界运转的主流，他们的野心并没有被磨灭，反而越来越汹涌澎湃。
　　——既然衰落是无法避免的，那就开源，开至高神的源！
　　“夏佐·弗莱曼。”
　　收回思绪，杰斯在一排排书籍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两本：
　　“这才是你的名字。”
　　他将书递给夏佐，同时观察着两个少年的面色。
　　黑发少年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他也不曾对那本书产生好奇，只是安静地伫立着。
　　“……”
　　杰斯皱了皱眉。
　　这个西泽尔……太奇怪了。
　　那种让人心里莫名发毛的奇怪。
　　不过没关系，一会儿也留不得他。
　　杰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夏佐。
　　那两本厚重的书上，一本记载了弗莱曼家族的功业与荣光，一本则是他们的族谱。
　　而夏佐在族谱那里，翻到最后一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夏佐·弗莱曼。
　　黑发少年瞥了一眼，平静地轻声道：“是真的。”
　　而不是新添的——或者故意做旧的东西。
　　这举动惹的黑袍人和杰斯都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他没有耽搁他们的正事，他们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夏佐身上。
　　其实这是根本没必要的事情，直接动手就好，至于让该死的人死个明白？他们并没有这么好心。
　　只不过现在是联邦和纠察塔的僵持，谁也不想轻易动手，纠察塔山高路远不在主场，杰斯家强势不足需要一击必杀。
　　他们各自准备的底牌需要更长时间的蛰伏，这才愿意打发时间，看看弗莱曼的乐子。
　　仅此而已。
　　夏佐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
　　就在这时，他听到好友平静的声音。
　　“认真看。”黑发少年偏了下头：“送上门给你的家族资料，你是想错过吗？”
　　从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睛里，夏佐只看出：
　　「从别的地方你可找不到这么详细的资料」
　　这句话。
　　夏佐：“……”
　　他一下子就冷静了。
　　光明偏向的力量正在努力把他不受控制的情绪拽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下心中的滔天杀意，在最后的时间里，努力寻找着一切真实的东西。


第51章
　　弗莱曼家族和杰斯家族一样是传承已久的家族,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有神职的传说。
　　似乎在神明还未沉睡、整个世界都是祂的信徒的时候，弗莱曼家族曾无比鼎盛, 历代离神明距离最近的大祭司职位，都会落在他们的族人手中。
　　无论是男孩或者是女孩，只要灵感足够高, 神明肯垂首注视哪怕一眼, 就会成为祂的意志在世界的传达者。
　　同一时代的克莱斯特家族也亦如是, 不过他们的职位, 则更多为行走人间的代行者, 比起弗莱曼来说, 每一个克莱斯特的行踪都足够神出鬼没，他们的家族也向来神秘非常。
　　可这一切终结于神明的沉睡。
　　信仰逐渐开始消磨, 拥有高灵感的人越来越少, 灵气日益稀薄。弗莱曼家族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有希望能沟通神明的极高灵感的族人。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不过是一个家族的没落。
　　但却有人并不甘心。他们不甘心自己家族的逐渐衰退，不甘心力量的日益消逝。
　　于是他们的心思，打到了沉睡过去的神明身上。
　　而一些极端的自称为“信徒”的存在，则想用神职为引子, 他们和那些有庞大野心的家族目的不同，却一拍即合，当即达成了合作。
　　神职家族之一的克莱斯特最先嗅到了什么, 果断迅速退场，建立起位于偏远险峻之地的伊斯维特疯人监狱, 又由于自身作风和能力的特殊性, 这才在突然爆发的针对性狙击中得以保全。
　　然而, 弗莱曼家族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弗莱曼作为最受人瞩目的神职家族, 受神明注视，却族人格外稀少，就算有丰厚的底蕴，在针对性的狙杀之下，也凶多吉少。
　　夏佐沉默地翻动着书页。
　　——后来那些人放弃了对克莱斯特的捕杀，却为了以绝后患，和自己的野心，持续性地追杀弗莱曼的后代，一直到夏佐降生。
　　杰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要怨我们，你的父母可不是我们杀的。想来为了让你不被人发现地生长到十几岁，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无论是纠察塔还是联邦的预言师，都是在夏佐十二岁之后，才逐渐窥见了一丝他存在的迹象。
　　这并不稀奇，毕竟是传承已久的神职家族，有点什么代价巨大的秘法，还是说得过去的。
　　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从得知弗莱曼还有一个后人，再到震惊地发现，那个被弗莱曼家族拼命想要藏起来的末裔，在时隔千年之后，再次拥有了沟通神明的资质。
　　——一个天赋为【牧师】的高灵感弗莱曼。
　　一个在预言师的预言中，很有可能将神明唤醒的弗莱曼。
　　“可别露出这副表情。”黑袍人挑起眉：“你想想看，我们还从联邦手里救下过你，不是吗？”
　　夏佐没有说话。
　　为什么救他，这些人心里清楚。
　　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从刚才开始，杰斯就有意无意地想要引导他的情绪。而黑袍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跟着他们的引导走。
　　他的天赋是“牧师”，过多的阴暗负面情绪可不仅仅是会影响判断，还会一定程度上影响他的天赋效果。西泽一直会提醒他注意情绪控制，这一次，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能失控。
　　定了定神，在合上书的前一刻，他在边边角角里发现了一行字。
　　「克莱斯特家族似乎在暗中帮助我们。」
　　「否则的话……我们恐怕早就已经灭族了吧。」
　　“……”
　　夏佐抿了抿唇。
　　他早就已经发现了这本书应该是他的族人撰写的，只不过后来落在了联邦手里，此时看到这一行字，夏佐更加坚定了要保护好挚友的念头。
　　他是家族的末裔，家族承的恩，他一定会加倍报答。
　　哪怕今天他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西泽出事。
　　就在夏佐刚刚把书合上的一瞬间，一阵地动传来，杰斯脸色微变，而夏佐更是第一时间带着西泽尔迅速后撤。
　　随即，眼前的白光骤然间一闪而过，刚刚他们待着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黑袍人哈哈尖笑了起来。
　　“夏佐·弗莱曼，我们无意伤你，早点做决定跟我们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而刚刚出手的人悬立在上空，神情淡漠。
　　杰斯瞳孔一缩，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又来一个S级！
　　看这赶到的速度，和刚刚那一手显露出的实力，以及轻而易举悬在空中的姿态——
　　显然是那位以控风闻名的，纠察塔长老级的天赋持有者！
　　杰斯没有再犹豫，后撤一步，将手放在了那些莹莹发光的矿石之上。
　　天赋，「复倍叠加」。
　　霎时间，整个原本昏暗的地下室里，所有的矿石都猛然发出了足够刺目的光线，可他们对杰斯没有一点效果，任何东西都依旧没办法逃过他的眼睛。
　　猝不及防失去了视野的西泽尔：“……”
　　嗯，三个S级的大佬为了夏佐大打出手，不愧是漫画主角。
　　让他猜猜看，那个最早到的黑袍人的天赋大概能给夏佐最致命的打击，或许和他们会怎么利用夏佐有关。而这个跟过来的则是不远万里从纠察塔总塔御风前来，负责确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
　　毕竟A级到S级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除了不知底细的伊斯维特疯人监狱之外，就连全员天赋持有者的纠察塔，S级天赋持有者也是极为稀缺的资源。
　　至于杰斯……联邦的S可能也就只有他一个，他只能依靠主场准备充分。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为了平衡考虑，他暂时不用担心性命的事，只需要输出就可以了——
　　是……强化类的天赋么。
　　杰斯的天赋和他女儿不一样，他一直瞒得足够严密。
　　西泽尔失去了视野，可夏佐没有。
　　就算是如此刺目，甚至极为损伤视力的光线，也只是对他造成了一瞬间的影响，然而在那一瞬间后，还让他感到更加舒适了。
　　夏佐二话不说，趁着这个时间就要先匿为上——三个S级，肯定要先考虑逃跑，而不是作死地偏要去对上。
　　但他显然低估了三个人对付他的优先程度。
　　在察觉到他准备带着西泽尔离开，那个能够一定程度上借用风的能力的人，听声辨位，直接发出了四道风刃，在转瞬之间切断了少年的四肢。
　　这是有几十年战斗经验的S级天赋持有者，根本就不是夏佐一个刚刚升到A级的少年能对付的。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血液喷涌的声音在黑发少年耳边响起。
　　“西泽……跑……”
　　汹涌的无力感将夏佐淹没。
　　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让人恐惧得几乎眩晕。
　　他的【治愈】，还无法治疗断掉的肢体。剧烈的痛楚足以摧垮一个人的意志。
　　然而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哀嚎，而是想让不被针对的同伴，脱身离开。
　　他看到黑发少年听到他的声音后，垂眸“看着”他，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里映着他血肉横飞的惨状，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平静，让人浑身发冷的平静。
　　黑袍人紧跟着朝夏佐的方向抛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却在打开之前被杰斯挡了回去。
　　黑发少年眼睫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手臂上那个眼睛标志的位置，传来无法忽视的滚烫。
　　终于，在那个可以发出风刃的家伙抽出空来，准备顺手杀死在他看起来可有可无，但又较为碍眼的西泽尔之前——
　　黑发少年偏了下头，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原来是这样么。”
　　他带着笑意说道。
　　在混沌之中，有什么在夏佐心头一闪而过，和现在的好友的神态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