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被人轻轻地挪开，离开树干，苏清眠的意识终于回到现实。
　　潮湿的青苔长在中庭之树上，厚重的一层，看上去柔软极了，他很想再次触碰它，甘愿坠落在无边的悲伤的情绪中。
　　可是当他付出行动的时候，手被人握住，苏清眠偏过头，握住他手的人眯眼笑着：“小朋友，又见面了。”
　　聆夜声的手心好像是出汗了，触感又湿又热，皮肤是玉，眉眼是画，鼻梁是山，嘴唇是蜜，造物主满意的杰作离苏清眠的距离只有三厘米，他能听到聆夜声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快得可怕。
　　苏清眠厌烦地甩开他的手：“阴魂不散。”
　　被甩开的手顿住了，一动不动像是赌气一样，手的主人看到苏清眠根本没有理他，而是蹲在身用铲子挖土，于是将手收回去，用另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像是自己安慰自己。
　　地面上的草太厚重了，苏清眠要想挖到土就得先把草除掉，草根坚韧，铲草耗掉了点时间，铲干净小片草，黑色的土地露了出来，一铲土一铲土地填进竹篮中。
　　聆夜声蹲了下来，手拍着竹篮里的土，拍得平整结实。
　　手没来得及移开，苏清眠下一铲子土填了进来。
　　黑色的土壤覆盖在聆夜声的手上，苏清眠愣了愣，拔出聆夜声的手，白皙的上有黑土残余，苏清眠抬头看聆夜声，发现那个人也在看自己，眼睛里有些……委屈？
　　“脏……”聆夜声说。
　　弄脏别人的手，苏清眠是愧疚的，但是听到聆夜声说出“脏”这个字的时候，苏清眠丢掉他的手：“嫌脏就不要碰。”
　　都是靠土地养活的人，还嫌弃土壤脏？
　　聆夜声抱住自己的手，敛下睫毛：“哦。”
　　弱弱的，像奶猫叫。
　　苏清眠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装什么装，装什么娇弱小猫咪，装得还挺像。
　　伸出一只手，苏清眠扬扬下巴。
　　聆夜声不懂：“嗯？”
　　苏清眠：“手拿来。”
　　“哦。”
　　聆夜声伸出沾了黑土的手，苏清眠一把拉过来，用袖子一点一点地擦掉上面的土壤，他的动作也就一开始粗鲁，后面慢慢放轻了力度，很快，聆夜声的手恢复了原先一尘不染的样子。
　　苏清眠继续填土，填满竹篮，刚想挎着竹篮站起来，地面一阵震动，苏清眠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竹篮打翻，里面的土壤撒了一半。
　　“这是怎么了？”
　　聆夜声表情严肃了一瞬，温柔地扶起苏清眠，捡起地上的竹篮递给他：“回家吧。”
　　“刚才怎么了？”
　　聆夜声摇摇头，手虚空一指竹篮，竹篮里面的土都回来了，像视频倒放一样。
　　很是神奇。
　　“走吧。”
　　下一秒苏清眠眼前闪过无数场景，虚化得不真实，等他能看清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水中沚了。
　　重重榕树叶剪碎了天光，支离破碎的光掉在地上，一片斑驳。
　　刹那而已，却从无边无际的震动带来的恐慌中，回到了美好的现实中。
　　苏清眠：“……”
　　术法厉害了不起哦，炫什么技。
　　算了，看在聆夜声帮他收回一竹篮土壤的份上，他不说其他话了。
　　苏清眠挎着篮子，走进星轨殿，苏清眠一头撞在了苏睦的身上。
　　苏清眠瞪着满是慌乱的眼睛，抓住苏睦的衣领：“哥、哥、哥！”
　　苏睦捏着他的肩膀，稳住他的身体：“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要是没有发生事情，苏清眠也不会这样。
　　苏清眠腿在打抖几乎站不住，苏睦抱住他的后背给他支撑，他才不至于跪下去。
　　苏清眠上辈子经历过一次地震，震感不强，持续时间也不长，但是那种从地底深处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可怕。
　　中庭之根地面的震动比他经遇到的地震还要令人惊悚，地面剧烈摇晃，晃得人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忘了思维的能力，胃里难受得想吐。
　　最难受的时候聆夜声扶起了他，拿起竹篮帮他收回洒了一地的土壤，告诉人吧。
　　是聆夜声救了他。
　　但是聆夜声还在那里。
　　聆夜声……有危险……
　　“哥，中庭之根那边地在摇晃，聆夜声一个人，只有聆夜声一个人，”苏清眠声音带着哽咽，“怎么办怎么办？”
　　苏睦手上的力道加深，他来不及问苏清眠为什么去森林，也来不及问他怎么和聆夜声在一块，他想安抚一下他，但是那些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
　　“你听着，你在水中沚待着，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声音铿锵有力，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苏睦在他脖子上捏了一下转身就走，失去了苏睦支撑的苏清眠倒在了地上：“哥！”
　　仆人拥上来手忙脚乱地扶起他，苏清眠想挣脱他们跟上苏睦，意识却陷进了黑暗中。
　　中庭之根到底怎么了？
　　聆夜声在那里，苏睦也去了，他却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不想这么没用，不想躲在苏睦的身后像个老鼠一样瑟瑟发抖，他可以做点什么，他一定可以做点什么。
　　苏清眠猛然睁开眼睛，周围的仆人被他吓了一跳：“小苏大人……”
　　他推开仆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森林。
　　——
　　地面伴随着轰鸣声塌陷，板结的土壤翻滚，黄尘肆虐，遮挡住了天光，裸露在地面之上的中庭之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长在上面的苔藓枯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草地枯败，树木以中庭之树为中心倒下去，惊鸟远飞，走兽咆哮。
　　森林颓败得像是末日来临。
　　灰蒙蒙中聆夜声身上散发着炫目的银光，他吟唱咒语，沧桑的声音仿若横跨了亘古，超脱了时间空间而来，繁琐精妙的符文凝聚在上空，撑开一个银光烁烁的阵法，阵法笼罩了整个森林，上面银色光点倾下，落在地面融了进去，一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地面的塌陷似有缓和，中庭之根怏狱严狱严怏地挺了起来，像强打精神的病孩子。
　　手指打出复杂的结，聆夜声低声吟唱：“光明永不颓败……”
　　无数银点降落，如果这是雨的话，那么一定是暴风雨。
　　苏睦跳跃空间赶来的时候，聆夜声的脸色苍白，呼吸紧促，状态不佳。
　　苏睦手撑在他的后背上，纯粹的灵力渡进他的身体里，聆夜声脸色有所好转，暗淡下去的银光重新耀目起来。
　　苏睦问他：“清眠来过了？”
　　聆夜声嗯了一声。
　　“我说过你不准打他的主意。”
　　聆夜声幽幽地转头看他，好看的眼睛里带着无辜：“我没有，纯属巧合，我不知道他也来了。”
　　银光下落的速度变慢了，苏睦凶他：“你专心一点。”
　　聆夜声回过头，重新捏了个手印。
　　苏睦：“我不听你解释，你只管离清眠远一点。”
　　更重的话苏睦没有说，云梦泽的中庭之根突然枯萎的时候，苏清眠也在，要不是聆夜声当机立断用空间术法送回了苏清眠，苏清眠的处境不会好，怎么着都是聆夜声救了苏清眠，强调一下不能再靠近苏清眠就行了。
　　世界以中庭之树为中心，它有四条主要根系，将世界等分成东南西北四洲，云梦泽是东洲大陆的初始城市，中庭之根穿过云梦泽扎向更远方，如果云梦泽的中庭之根出现了问题，那么整块东洲大陆都会变成荒土。
　　在以往的历史中，中庭之根从来没有如此虚弱过，四条根系中的一条废掉，其他三条不免会受到影响，世界还会好吗？
　　修复中庭之根的方法只有用生命力滋养，聆夜声作为天枢主他的生命力是最光明纯粹的。
　　苏睦劝他尽快修补好树根，但是每次苏睦提到这个话题，聆夜声总是支支吾吾地拒绝。
　　如果当初聆夜声听了苏睦的建议，中庭之根不会枯萎成这个样子。
　　鬼知道地底下的中庭之根有多少，扎了多深，这才枯萎了一片，地面都受到了影响。
　　要是全都枯萎……后面不堪设想。
　　降落下来的银光越来越稀疏，聆夜声快速切换手印也无事于补，苏睦惊诧：“怎么了，你不是天枢主吗？就这？”
　　天枢主的生灵力是公认的最强悍最光明最磅礴，这才多少就没了？
　　聆夜声轻笑：“天枢主又怎么了，我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生命枯竭的时候。
　　苏睦沉默了。
　　——
　　跑快点，再快一点，就快到了，苏清眠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我要休息。
　　心脏负荷，豆子大的汗滑落脸庞，但他意识清晰，跑进了森林，远远的就看见一片银光，当他跑近的时候，苏睦因为灵力过度消耗半昏半醒，眼神迷离恍惚，聆夜声脸白得吓人，像一张没有厚度的纸。
　　苏清眠握住苏睦的手：“哥你还好吗？”
　　苏睦虚弱地哼了一声：“不听话。”


第三十一章 攫取 造谣 落水了
　　他来的时候在苏清眠身上施了一个术，力度不大，但足以让他睡一会，不知道苏清眠用了什么办法克服了昏睡，还是来了。
　　苏清眠喘着气，嘴角勾出一个勉强的笑：“我想和你一起。”
　　想要和哥哥在一起，想要抓住来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缕阳光。
　　在这种一看就很危险的时候 他怎么能不来？
　　“没有用。”
　　苏睦又气又心疼，小孩子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这件事是人多就可以解决的，他一开始就会叫很多人来，中庭之根对生命力和灵力的纯粹要求很高，只要有一丝杂质便前功尽弃。
　　人体内的灵力来自天地间，有浑浊的部分，也有纯粹的部分，排除浑浊只留纯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大部分人穷尽一生都做不到，况且苏清眠还没有开始学习怎么提纯灵力。
　　聆夜声白色衣衫飘动，发丝飞扬，银光照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圣洁高贵，他戏谑道：“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浪费灵力送你走了。”
　　苏清眠原本还对他有些感激之情，现在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不好意思，让你浪费灵力了。”
　　“没关系哦。”
　　好像苏清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但是高贵优雅的天枢主宽宏大量而又仁慈的原谅了他一样。
　　苏清眠：“……”
　　苏睦：“……”
　　暴风雨变成了小雨，银色的光点没有刚开始那么嚣张了，但中庭之根像是填不满的黑洞，张着大口索取。
　　聆夜声眼前有了重影。
　　他坚持着，等待中庭之根被完全修复的那一刻。
　　苏清眠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我可以做什么？”
　　“把手给我。”聆夜声立刻道，快得好像他一直等着苏清眠问这个问题。
　　苏睦意识大半沉在了黑暗中，虚弱地说了一句不行。
　　别人不可以，不代表苏清眠不可以，他的天赋就是生命啊，只要他愿意，施展出终极术法，只需一瞬聆夜声的生命力便可恢复到巅峰状态，
　　终究术法对苏清眠来说是很遥远的存在，他连高阶术法学起来都有点吃力，更别说终极术法了，就算他天纵奇才，现在学也来不及。
　　但是聆夜声会一种可以索取别人天赋的术法……
　　他可以暂时索取苏清眠的天赋为己用，释放出终究生命术法。
　　苏清眠毫不犹豫地牵住了聆夜声的手。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解决眼下的危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可以的。
　　聆夜声低声吟诵咒语，苏清眠手上微痛，手臂阵阵痉挛，奇异的暖流顺着双方紧牵的手流淌。
　　苏清眠体内生命力急剧流逝，觉察到危险，身体本能被触发，生命天赋衍生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阵法亮如天光，银点倾泄，纯粹的生命力在天地间飞舞，倒下的树木受到某种感召站立，草地重新染上新鲜的绿色。
　　裸露的中庭之根好像更粗壮了，地下数以万计的树根贪婪地吸收着生命力，不仅重获生机，甚至还有多余的部分让它向远处生长。
　　吸收了新生命力的中庭之根在原有的基础上构建出一个更加坚韧广阔的网，延伸到难以数量的深渊中去，将天地间的灵气运输到遥远的地方，照亮看不见的彼岸，救赎被人忽视的生命。
　　那从来没有过温暖与希望的更远方被生命之光照亮了。
　　首次释放出无数生命力的苏清眠，在阵法消失的那一刻，晕倒在聆夜声的弯臂里。
　　聆夜声自身也好不到哪里去，被苏清眠坠在了地上，他紧紧抱着苏清眠，用身体护着他不让他磕到，弯臂中的少年睫毛翕动，眉毛轻颦，似有不安。
　　倚在中庭之根上，手掀开苏清眠额前的碎发，露出他洁白饱满的额头。
　　聆夜声嘴角勾出柔软的弧度，呆滞地看了苏清眠一会。
　　灵力恢复少许后，他施了个空间术法带着苏睦苏清眠回到水中沚。
　　波光粼粼的水面将天光反射在建筑上，大片大片明晃晃的水波光痕肆无忌惮地跳跃。
　　聆夜声抱着苏清眠，苏睦被一团灵力托扶慢慢悠悠地飘在后面，仆人们乱了手脚，忙忙乎乎地把飘着的苏睦摘了下来。
　　场面看上去有点滑稽。
　　管事的执事倒是不急，脸上甚至还有憋笑的表情，他真的是第一次见苏睦被人这样带回来，好丢人，但他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