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久歌干净利落地斩断一具傀儡从仆的四肢，仿佛是关节脱落，傀儡的头颅并躯壳重重的落在地上，丧失了行动力。
　　它身上的气息正在变淡，唯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晏久歌的方向。
　　一具、两具、三具……
　　丧失行动力的傀儡从仆越来越多，它们的肢体乱七八糟的散落在地上，唯独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表明它们还未彻底丧失控制。
　　最后一具傀儡从仆倒下。
　　晏久歌的剑锋上不沾一丝血污，明亮如初。
　　总算解决了危机，天玄宗众人放松下了，剑修垂落下拿着灵剑的手。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些诡异的人傀，要如何超度。超度这种事，佛修最为擅长，可惜菩提宗的弟子还没有赶来。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晏久歌转过身，朝楚祁的方向走来。
　　“——！”
　　毫无征兆，空气中倏然有丝线绷紧声音，又像是有人捻动了一根琴弦。
　　气氛骤然凝固，有种毛骨悚然的危险突然降临。
　　谈论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快到所有人只能凭借着本能的反应，来规避危险。
　　这一刻，场景与变动落入楚祁的眼中，像是被无限放慢。预感化作本能，他将早就攥紧的归寅剑朝着晏久歌的身后斩下。
　　“噌！”
　　金属颤音无端响起。
　　如兵戈碰撞那般清脆。
　　顺着出剑力道，楚祁的身体朝前倾斜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一股空间拉力倏然出现，将他猛地拽进其中。
　　晏久歌瞳仁紧缩，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捧空气。
　　一切发生得太快，晏久歌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保护楚祁上，迟了瞬息才回神，危险从在他身后而来。
　　楚祁的反应要比晏久歌快一瞬，他斩断了一根无形之物，却来不及回身，被飞快拽进了空间里。
　　下一刻。
　　饱饮怒火的龙寅剑剑身气势大涨，凛冽的剑意自剑锋涌动。
　　晏久歌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眼底跃动着暗金的色泽，压制他本身气息的禁制在这道剑意下，几乎快要失效。
　　“少主！”
　　五尺开外，晏炽赶到他跟前，连忙开口劝道，“你现在失控，不一定能把人救出来。我有办法进去秋城。”
　　“你说。”晏久歌将情绪克制下来，陷入了如同冷漠无情般的极端冷静。
　　这样的状态下，即便他的意识清醒，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却愈发厚重，压得周围的人喘不过气来。
　　“经此一遭，我先前的推测是正确的。秋城确实被炼器师炼制成了法器，要让芥子空间一样的法器现身，布下罗天大阵，用吸纳灵气的方法，将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找出来，再破开它的结界，就能让它解除隐匿的状态。”
　　晏炽的话语说得飞快，就怕一个眨眼的功夫，身前之人便失去冷静。
　　“布阵。”
　　晏久歌的身影动了，罗天大阵他自然是会的。
　　*
　　秋城，城主府。
　　“崩——！”
　　丝线断裂的声音无端响起。
　　随后，端坐在金椅上“闭目养神”的男子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自己的手指。
　　大人所赐的傀儡丝，怎么会断开？
　　“令道友，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修炼的时候岔气，引得灵力错乱反噬了吧？”
　　一道略微阴郁的嗓音从男子的身前响起。
　　说话之人是一名炼器师，他穿着华贵的衣袍，身上的装饰琳琅满目，眼中一片浊气，笑容因为唇角咧开的弧度太大，看起来有些怪异，仿佛是完全沉溺于自己的臆想之中，肆无忌惮地表露他的内心想法。
　　“让言道友见笑了，我这是身体里的小毛病，不要紧。”令知二将他身上的异常遮掩下去，看着炼器师的模样，开口道，“言道友今日还未炼器？我就不耽误你了。”
　　“我本来是想去炼器，但近日炼器材料越来越少了，就算整座黄金打造的城池，也远远不及人傀有意思。”
　　言苦无舔了一下唇角，似乎是在回想亲手炼制人傀的感受，整个人浮现出沉醉的模样。
　　“……”令知二唇角弯起，并不多言。
　　临走前，他的目光扫过言苦无的脑袋。在令知二眼中，那颗脑袋上亦是吊着一根傀儡丝线。要不了多久，言苦无就会变成大人的下一具活人傀儡。
　　在这个过程中，令知二不过只对他施展了一道傀儡术，连丝线都没有动用上，便轻易地将他操控在手中。
　　傀儡术不断地放大言苦无的恶念，他此刻已经不能算被令知二操控，因为他变成了恶念本身。
　　在言苦无变成傀儡之前，还有一个好消息要禀告大人——晏家继承人的下落找到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斩断了大人所赐的傀儡丝？
　　那名晏家继承人的本命灵剑难道真的那么厉害？
　　令知二从城主府中退场。
　　*
　　另外一边。
　　楚祁猝不及防地被空间之力拽进去。
　　再回神，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金碧辉煌的地方。
　　触目所及，眼前是一根根的栏杆和两面墙壁，包括地砖，也全是金色，这些金色映照着灯火，看起来十分刺人眼睛。
　　短暂的目眩过后，楚祁看清了自己的所在之地——是个地牢一样的地方。但是全是金子打造的地牢，故而让他有些惊奇。
　　难道这就是用黄金打造的秋城？
　　倒不如“金城”来的贴切。
　　除此之外，楚祁还发现，他所在的这个位置，是地牢之中的角落。
　　因为拐角处有两面墙，另外两面全是栏杆，栏杆的那头，正蜷缩着一道人影。
　　除了突然被拉进秋城，传讯令牌无法使用之外，楚祁身上没有异常，他的归寅剑还在，身体里的灵力运转正常。甚至这个看似地牢的地方，灵气也十分充足。
　　感知范围之内，没有高阶修士的气息，最高的只有两道筑基期的修为。并且那两道气息离他最远，可能是看守地牢的修士。
　　至于关押在地牢中的其他人，似乎都是凡人。
　　楚祁短暂的思忖片刻，确定自己提剑越狱不是问题。
　　他打算先探究一些关于秋城的消息了。
　　楚祁朝着临近人影的那边栏杆走去，用手拍了拍栏杆，试图引起那边同为狱友的注意力。
　　“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们交不起黄金，进来就是要受苦的。劝你放下脑子里那些进秋城享福的想法，等到明日天亮，仙人过来喊你做事，你手脚勤快一些，才不会被扔进油锅里滚。”
　　那头，那道稳稳当当蜷缩在地上的人，没有丝毫动作，却开口说话了。
　　楚祁：“……”
　　他还没有开口询问，反而那人先说了。
　　听声音，楚祁的那狱友似乎是名中年男子。


第54章
　　“这位道……朋友。”楚祁中途改口,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进来这里的？”
　　听到楚祁的话语声，原本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忽然动了，他从地上转过身，面朝楚祁的方向, 言语中颇为诧异, “还以为新进来的人会寻死觅活, 没想到你这个年轻人心态这般平稳。”
　　楚祁：“……”
　　不等楚祁回答, 中年男子继续开口往下说, “我是一个月前就到这里的，秋城关城后, 因为交不上黄金, 就被抓进来当奴仆了。”
　　聊天对象不是绝望哭泣的人, 中年男子的话语便逐渐多了起来。
　　他不仅告诉了楚祁他是如何到地牢之中的，还将秋城的变化一并娓娓道来。
　　*
　　原来, 在两个月前, 秋城有仙人会“点石成金”之术，并且“乐善好施”，愿意将金子无偿赠送给百姓。
　　除了百姓喜欢金子外，一些修士对“点石成金”之术十分好奇，那名仙人承诺会将这个方法教给其他修士。
　　两道消息散播出去，整个中域的人全都为之疯狂, 纷纷赶来秋城。
　　起初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秋城上下，几乎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变成了金子。
　　一个月后, 仙人说要将先前发出去的金子收回来, 愿意交回金子的人可以出城, 不愿意交回金子的人，则可以留下。
　　这两种选择，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后者。
　　谁不想留在秋城之中，享受金钱带来的快乐与富贵呢？
　　从那起，秋城便混乱了。
　　留在秋城中，仙人开始向城中百姓收金子，交不出的人会被送出秋城，回归落魄。交得出的人继续在城中享受荣华富贵。
　　百姓手中的金子总有耗尽的一日，总有人会渐渐地交不出金子，到那时候，他们就要去“炼金”了。
　　*
　　“炼金？凡人如何能学习炼金之术？”
　　楚祁听到这里，不由得诧异。
　　“你是新来的，当然不知晓凡人炼金。我们要不断地搬运矿石，然后放入熔炉之中。再由仙人淬火，冶炼黄金。”
　　“矿石从何而来？”楚祁迷惑。
　　如晏炽所言，秋城被一名炼器师炼制成法器。这样一来，秋城便是一处独立的空间，其中没有矿脉，要如何挖掘矿石？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仙人的手段吧。”
　　聊完了天，狱友叮嘱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要去干活。免得没力气被送进油锅下，成了炼金的材火就不好了。”
　　这是第二次，狱友提及“油锅”。
　　楚祁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微微挑起眉头。将这一点记在心里。
　　凡人需要睡眠，狱友看起来很是困倦，打了个哈欠就转过身去睡觉了。楚祁不再出声打扰，将注意力放到如何越狱上。
　　就在楚祁打算用归寅剑将金栏杆割断的时候，他的意识海中多了一道亲切的呼唤。
　　“噜噜！”
　　——进阶成功的吞金兽自沉睡中醒来。
　　楚祁心中惊喜，连忙在自己的周围布下一道隔离结界，将吞金兽从契约空间里召唤出来。
　　进阶之后，小金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它的身体长高了半个拳头，头顶的犄角也长大了许多，尾巴尖不再是倒刺，而是一颗像蒲公英似的小球。楚祁细看，发现那看似像蒲公英的东西也全是刺。
　　“噜噜噜噜。”
　　小金苏醒后，见到楚祁很高兴，同时不忘翘着尾巴炫耀它进阶成功后的模样。
　　楚祁伸手摸了摸小金的脑袋，“小金变厉害了。”
　　短暂的炫耀过后，小金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晏久歌的人影，不由得歪头疑惑。
　　“噜？”
　　“阿晏不在这里。”楚祁将他们目前所在之处说与小金听。
　　小金听完后神情凝重，晏久歌不在，它家主人的处境可就太危险了。上回在沼泽中被小虫子追着跑的记忆犹新，小金觉得，它要担任起保护主人的责任。
　　没有察觉到自家灵宠脸上的表情变化，楚祁思索，“本来我是打算自己出去，如今你苏醒，我们换个路线出去。”
　　吞金兽的牙齿可以啃噬世间最坚固的矿石，这些黄金自然不在话下。
　　“我们从地牢后面出去好了。”正好他这间牢房是最后一间，在墙壁上开个洞，就能直接出去。
　　小金明白楚祁的意思后，它张大嘴巴，朝着墙角咬了一口。
　　和咬豆腐差不多，小金咔嚓几下啃出一个大洞。
　　不过，小金猛地一顿输出之后，忽地停下了动作。
　　蹲在一旁的楚祁有些不放心，“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
　　“呸呸呸！”
　　小金脑袋一转，往另一个方向吐出来一堆矿石杂质出来，其中还有泥土。份量和它刚刚吃下去的“黄金”差不多。
　　吞金兽会过滤掉矿石的杂质，保留金属最纯净的部分，吸收成能量。但打造地牢的这些“黄金”，显然全是杂质。
　　“噜噜噜！”
　　小金委屈的向楚祁告状。
　　“委屈你了，我也没有料到这些全是假黄金，不吃了。”楚祁安抚地摸了摸小金的脑袋。
　　再联想狱友说过的点石成金之术，还有“炼金”。
　　楚祁大致清楚矿石从何而来。
　　整座秋城的黄金都是假的，用术法变化后看起来比较像黄金，实质还是一堆泥土沙石。
　　为了能把沙石变成真正的黄金，那位始作俑者命令百姓炼金。
　　归寅剑出鞘，楚祁运转了双人心法，用晏久歌的剑气斩开了墙角的地方。有隔离结界在，楚祁弄出来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这个洞也用灵术遮挡，从外面看不出异样。
　　楚祁从洞口走出去，吞金兽自觉跑到他的肩膀处站好，它窜上去的时候途经楚祁的手腕，后腿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差点从半空掉下去。
　　“！”
　　真讨厌。
　　即便晏久歌不在，还有一颗坏草草冷不丁的过来抽它。
　　吞金兽朝着楚祁手腕上的藤环呲牙，下次它一定要找个机会报复回去。
　　灵宠之间的斗争，楚祁自然没有注意到，他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到了眼前的景象上。
　　从地牢中出来后，秋城的建筑便展露在楚祁眼前。正如那名流浪者所说，到处一片金黄，还能看到墙上镶嵌的玉石。
　　此时正值夜间，寥寥几盏灯火下，也能将秋城照亮得金碧辉煌。
　　这样的色泽，看久了容易疲劳。
　　不知道那些居住在秋城的百姓是如何能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