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祁,你以后不能离开我。”
晏久歌的口吻有些蛮不讲理,眼底不知何时浮现出了偏执的神色。
楚祁听到他这句话一愣,对上晏久歌的目光,一时间只顾得上应答,“好,我不离开你。”
说完这句话后,楚祁能感觉到晏久歌的情绪放松下来,便也跟着放松了几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本就没有分开之说。”
“从前,如今,今后。”
“我想你都在我身边。”
晏久歌的话语声很慢,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极了,语调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落入楚祁的耳中,教他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相伴了这么多年,楚祁认为他和晏久歌已经脱离了上一世的误会,成了关系很好的挚友。
可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长久相伴一生。
除非……
“阿祁!”晏久歌又喊了他一声。
楚祁微微屏息,胸膛之间的心跳声在发颤,随后听到自己的回答声——“好。”
但楚祁不知道,自己的今后还有多长,离二十岁那天只有两年。如果他陨了,阿晏会如何?
将那份隐秘的感情重新收起,楚祁垂下眼帘。
如果解开他上一世的死局,他与阿晏能长久相伴,才能有资格去爱。
而且,此刻的阿晏,对他更多的是占有欲,情爱这种复杂的东西,他的阿晏向来是不会的。
不然上一世也不见他对谁动过心。
第22章
亲眼见楚祁点头应答, 晏久歌眼底的偏执之色才渐渐隐藏了去。
他收回手,正想从灵玉上起身,却被楚祁出声喊住了。
“你先不要动, 我还没有把你的内伤治好。”
楚祁抬手摁住了晏久歌的肩膀, 避免他没有彻底清醒,再次陷入魔怔。届时经脉中的灵力会四处乱窜,造成更严重的内伤。
“我……”
晏久歌下意识地开口,想要为自己解释。
他身体内部的伤势是魔煞之气反噬造成的, 可这话偏偏是不能与楚祁说的。
而身前的楚祁听到他第一个音节, 以为他又将被魔怔缠身, 便温声开口安抚他。
“很快就会没事的,阿晏, 你信我。”
青年的嗓音温柔得不像话, 如吹过深潭的微风,荡开出的细小涟漪,然后在晏久歌的心头扩散。
晏久歌顺着楚祁的话语点下头,将解释与秘密的话语都略去。
他知道阿祁的灵力很特殊, 可以治疗他体内被魔煞之气反噬的伤势,所以阿祁才会认为他因为魔怔受了内伤。
阿祁每治疗一次他的内伤都很辛苦,会疲倦到灵力耗空, 然后要休息好几日。
所以这几年来,晏久歌都假装没有再被魔煞之气反噬,没想到今日却在楚祁的面前被反噬, 便再也瞒不住了。
才从心魔幻境中醒来, 晏久歌不愿再去回忆一遍方才的景象, 只愿今后皆似此时。
见晏久歌在灵玉上坐好, 楚祁心中放心了几分, 重新去握起他的手。
治疗灵术虽然可以隔空施展,但是握住晏久歌的手,他若是在中途再次陷入魔怔,治疗灵术也不会因为他的防备中断。
自魔怔中清醒后,晏久歌的手从微凉慢慢地回温,火灵根修士的体温本就要比其他修士热上几分,再加上晏久歌常年练剑,手掌上有一层粗糙的茧。
双手相握,这些触感便如同被扩大了数倍。
楚祁敛下眼帘,不再去看着晏久歌的面容,他怕自己会分心。
明明已经相伴了这么多年,依旧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譬如今日傍晚间阿晏帮他摘发饰,又譬如方才阿晏让他不要离开。
心绪在一个呼吸间百转千回,最后被楚祁尽数压下,放空了那些杂念,专心为晏久歌治疗身体内的伤势。
说来也有些奇怪。
这不是楚祁第一次帮晏久歌治疗内伤,但每次治疗,都会有种伤势很严重的感觉。
因为在天玄宗修习医术的时候,楚祁也有帮其他同门治疗过内伤,但都是最多两个治疗术下去,就能复原。
可到晏久歌身上,哪怕耗光了楚祁体内所有的灵力,依旧会有不够用的感觉。
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掌,从楚祁的体内传入晏久歌的经脉中。
在运转医修心法的时候,楚祁体内的木灵根会散发出庞大的生机之力,连带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亦是染上了一层墨绿色,美丽得如翡翠玉般晶莹剔透。
晏久歌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坐在原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楚祁。
身体里的伤势一点点被治疗灵术拂过,疼痛与伤口一并褪去,取而代之的全是属于楚祁的气息。
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若他不是什么晏家继承人,就是住在阿祁旁边的普通修士就好了。
晏久歌的脑海中,头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不知长短。
等楚祁将晏久歌体内的伤势治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的灵力已经彻底耗空,中途还吞了即几颗回灵丹补充灵力,可尽管如此,依旧还是不太够。
看着楚祁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晏久歌低声劝他,“先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再给我治疗伤势也不迟,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嗯,好,等我睡半夜,辰时起来,再继续给你修补心脉旁边的经脉。”楚祁也清楚自己在灵力空亏的情况下,不能逞强,否则透支严重,修为有损,境界也会倒退。
楚祁正准备起身去床榻,想起晏久歌的伤势,便又问他,“你也休息一下?你方才魔怔,灵力的消耗也很大。”
“好。”
晏久歌没有拒绝。
梦华客栈的这间客房很大,屋子里有两张床榻。只不过一张在里面的位置,另外一张摆在屏风后面。
楚祁合身在里面的那张床榻上躺下,因为太疲倦,他只顾得上脱了鞋袜,外衣却是披着身上,就这样将就地睡下了。
睡意朦胧间,楚祁勉强撑着一分清醒,将自己往床榻里面的位置挪了挪,空出一半留着。
显然,他已经累到忘了这间屋子还有两张床榻,只记得要给晏久歌留个位置。
在楚祁逐渐合拢的眼角余光中,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床榻边,似乎是也要来休息的模样。
忙碌完了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楚祁枕着柔软的枕头,沉沉地睡去。
没过多久,浅浅地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
晏久歌只身伫立在床榻边,身形没有任何动作,目光却追随着楚祁的面容,细细地勾画着他的五官和鬓边发丝。
他看了许久,都不曾眨眼。
因为阖眼后,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在心魔幻境中所见到的场景——苍白冰凉的手指,泛白的唇色与微微拧起的眉头,了无生息……
“……”晏久歌再度睁开眼睛,哪怕是重温一边回忆,那种见到楚祁死去的痛苦,几乎能将他淹没。
不会的。
幻境是虚假的。
他的阿祁如今只是睡着了。
不是再也醒不来。
伫立了许久,晏久歌终于有了动作,他俯下了身体,朝着床榻靠近了几分。
又因为楚祁躺在里面,仅仅是伸手也很难触碰到他。
深吸一口气后,晏久歌不再犹豫,他的手中悄然凝聚起一道剑气,割开了手掌,取出一滴心头血。
似乎是因为空气中多了几分血腥味,令床上的人睡得不太安稳。大抵是因为医修的缘故,对血腥气格外敏.感,他动了动鼻尖,身体翻了个身。
晏久歌立即施展了隔绝气息的灵术。这才没有惊动还在睡觉的楚祁。
晦涩的古老咒文自晏久歌口中念出,他手中的那滴心头血朝着楚祁的方向飞去,然后伴随着禁制的红光,一点点地没入楚祁的额间。
“——”
契约完成的那一刻,晏久歌的心脉之中立即多处了一道限制契约。
今日后若楚祁有生死之难,这道血契将会以晏久歌的命,去抵押楚祁的命。
做完了这件事,晏久歌才稍微放心下来。
任何人,甚至是生死,都休想将他的阿祁从他身边夺走。
“阿晏……”
似乎是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还在沉睡的楚祁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呢喃。
伫立在床榻边上的晏久歌回神,望着楚祁的目光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阿祁,你好好休息。”
“我会守着你的。”
“你会一生顺遂,登顶大道。”
“当然,你不能离开我了……”哪怕是幻境,晏久歌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低语声散开在寂静的空气中,都被隔绝结界一道阻拦下来,没有惊扰到还在安睡的青年。
*
就在晏久歌以为,他能这样安静地守着楚祁一整夜的时候,垂挂在腰间的那块龙纹玉再次亮起了猩红色的光华来。
“……”
手指合拢成拳,手上的青筋浮起后又随着晏久歌拿起龙纹玉的动作消散。
虽然晏家的传讯令晏久歌十分厌恶,但也不能不接。他守了云隐界的封印二十多年,起初算强加在身的责任,如今若是云隐界崩了,也会祸及云华界。
于情于理,晏久歌不能不接。
但这个好不容易能和阿祁独处的时间,又要被浪费了。
晏久歌皱起眉头,转身走到了窗口,推开了窗,轻身跃出。他不想在屋里就接传讯,万一阿祁突然醒来,到时候就不太好和他解释。
窗外如今已经是深夜,皎洁的月光披在屋檐上,照亮了黛色的瓦片,和一道颀长又孤寂的身影。
晏久歌独自坐在屋檐顶上,给自己的周围布下一道隔离禁制。
禁制布置时,晏久歌的本貌也会不受控制地露出来,因为龙纹玉到底是云隐界的东西。跨越两界,还要承受空间法则,必须要用原来的力量才行。
布下禁制后,晏久歌才拿起龙纹玉接起传讯,便听见了那头传来了焦急的声音。
“少主,大事不好了,云隐界这边的空间屏障出现了一道裂缝。”
“……”
晏久歌眼底的不耐褪去,神情亦是变得凝重,“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裂开了多大的口子,晏明朝能不能修复?”
“就在今日,之前还是好好的,突然一下不知什么原因,就裂开了一道巴掌大小的裂缝。家主正在召集人手准备修复那道空间裂缝,或许能在两个月内修好。”
“那就行。”晏明朝并不是无用之人。
晏久歌稍稍放心,却忽地想起一个问题——云隐界的空间屏障无端出现裂缝,岂不是可能会有云隐界的修士跑到云华界来?
第23章
要知道, 哪怕是巴掌大的空间裂缝,一些修为高的修士亦能化形通过裂缝,来到云华界中。
再者, 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好好的空间屏障怎么会裂开一道缝?
晏久歌的眉头深深皱起, “你们查一下,云隐界高阶修士的行踪。能破坏空间屏障, 实力至少要到合体期。”
“在发现空间裂缝时, 家主便已经派人查过了。但合体期以上的修士均在云隐界,没有任何异常。”
“那就是用了特殊的手段, 瞒天过海。”晏久歌垂眸,“云隐界中, 妖族似乎和云华界的一些修士定过契约?”
“是的,在空间屏障还未形成时, 妖族很喜欢去云华界。不过如今离上古过去了数万年,契约大多数都随着修士陨落消散,能存留的很少,亦是十分隐晦。查起来很麻烦。”
“去查。”晏久歌语气笃定。
“属下领命。”
“还有云隐界药王谷祁家,他们也有可能。”晏久歌正在一个个地排查嫌疑名单。
“祁家应该不能。十八年前, 祁家最后一位嫡系本命命牌破碎, 传承不继,至此药王谷闭谷, 不再面世。”
晏久歌:“白幽阁令家?”
“令家那位大乘期修士亦是在十八年前陨了, 死于升仙台之变。”
罗列出来的三个可疑对象都不太可能, 晏久歌不由得沉声, 问道, “晏家本家可是出了叛徒?”
“……”
龙纹玉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 “此事家主也在调查,但我们晏家的家徽有戒律法印,背叛者难逃一死。应该不太可能出现叛徒,就算有,他破坏空间屏障的那一刻,也该死了。”
“但空间裂缝被他弄出来了,弄不出来裂缝的人反而能进去。查完再来告知我。”晏久歌说出最后的结论。
“属下领命,不知少主还有何吩咐?”
本来是没有的,可晏久歌的脑海闪过今日傍晚时,替楚祁摘下的银叶发饰,忽地开口吩咐道。
“我要一个耳饰。要适合医修佩戴,并且能当法器的那种,攻防兼备,款式要很精致。”
“……”
龙纹玉那头又沉默了一刻,“但是少主,晏家没有这样的耳饰……适合医修用的其他法器有很多,您看……”
“让晏炽炼制一个,材料要用最好的,我三个月后就要。”
“那属下这就去禀告晏炽大人。”
传讯到此为止。
晏久歌将自己周围的禁制撤去,外貌与修为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后,才从屋顶上回去。
屋内的人还在安睡,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晏久歌动作轻轻地在床榻边坐下,就着静谧的月色,从夜幕深深坐到临近晨光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