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犹如面团成精的人,他颈间挂着一串金镶玉的长命锁,清秀的眉宇间凝着一股天真的憨傻之气,沈遂愕然。
是秦长须。
沈遂问他,“你也怎么出来了?”
秦长须呆呆地说,“我也想去如厕。”
沈遂站着不动,“那你去罢。”
秦长须绞着手指,终于说了实话,“我,我想跟着你。你走了,他们一直瞪我,我怕。”
带上他去找林淮竹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遂说,“跟着可以,但你得老实听我的话。”
秦长须急道:“我
听话,我最听话了。”
沈遂:“不愿意跟着我了,你就自己回去,谷中你应该比我更熟悉。”
秦长须狂点头,“我熟,我可熟了,我哪儿都去过。”
跟秦长须立好规矩后,沈遂不再多言,去了林淮竹房间。
人还是没在,窗户大开,清风与明月一并入屋,铺了一地的碎芒。
沈遂皱了皱眉,剧情该不会真的提前了吧?
药王谷这么大,找一个林淮竹并不容易,好在沈遂另有他法。
从荷包拎出纸豆豆,沈遂喂了它一滴血,“林淮竹不见了,你帮我找找他。”
秦长须突然探过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纸片人,“这是什么?”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小纸人。
对方是一个暴脾气,踹了秦长须一脚。
秦长须立刻将手缩回来,脸上写满委屈,“它它它怎么打人?”
见纸豆豆不干正事,沈遂呵斥,“好了,别闹了,赶紧找人。”
挨骂的纸豆豆生气地背过身体,爬上窗户,一溜烟不见了踪迹。
纸豆豆以灵气附身,并不畏惧寻常的风。
沈遂依窗探下半截身子,就见纸豆豆正往悬崖峭壁下面爬,手脚颇为灵活。
看来林淮竹是在崖下。
沈遂扭头对秦长须道:“我想下去。”
秦长须脑子转的慢,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沈遂的意思,“要叫仙鹤过来么?我会叫,我来叫,我来叫。”
他就像班级里学习最糟糕的差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回答的问题,兴奋得不行。
秦长须从衣襟掏出一个长笛,在月下吹了两声。
一只仙鹤应笛声而来,乖顺地停伏在窗口。
沈遂没浪费时间,跟秦长须一块翻上仙鹤后背。
谷中的地形他不清楚,而且天色这么晚,以防万一所以带上秦长须引路。
仙鹤一跃而下,路过纸豆豆的时候,沈遂一个探身,将它捞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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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仙鹤落了地,他们便按照纸豆豆的指引,进了谷中那片翠绿的竹林。
见要去竹林寻人,秦长须忙掏出一包雄黄粉,“晚上这里有蛇。”
他走在前面洒蛇粉,还不忘回头叮嘱沈遂,“那种三角脑袋,还有颜色好看的蛇都有毒,你千万不要摸它们,咬起来可疼了。”
这些都是老谷主养的药蛇,蛇窟就在竹林附近,偶尔会跑出一两条来竹林觅食。
沈遂一听这个更不放心了,林淮竹该不会挨咬了吧?
里林淮竹也被蛇咬过,但他是在秦红筝生辰那日,被原主跟秦西北他们丢进了蛇窟。
他掉进蛇窟前,将老谷主两个孙子拽了下来。
林淮竹活了下来,那俩孩子却死了。
因为这事老谷主没能将林淮竹留到谷中,他倒不是怨恨林淮竹。
林淮竹害死两个秦家子孙,就算留到谷中,他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俩孩子的父母肯定会想法子寻仇。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谷主思来想去,只能让沈远膳将他带走。
沈遂不知道蛇窟具体在什么地方,他早忘了具体情节,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在药王谷西边,但也不太确定。
幸好有纸豆豆跟秦长须带路。
但他们俩也出现了分歧,给沈遂指了两条完全相反的路。
在一条岔路上,一个指东,另一个指西。
见沈遂停下来不动了,秦长须不解地看他,“不是要去蛇窟么?去蛇窟要往西走。”
“不去了,咱们朝东。”最终沈遂选择相信纸豆豆。
毕竟上次他就是靠纸豆豆在乱葬岗找到了林
淮竹的下落。
从东面这条羊肠小径穿过竹林,便听见潺潺水流声。
月光洒在溪流,落了一层银霜似的。
溪流旁的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挺拔的小小少年。
山风飒飒,摇曳的竹在他身上画下斑驳影子,林淮竹仰面望着星空,眉眼沉静寂寥。
沈遂走过去,“小怀。”
林淮竹慢慢转头,目光落在沈遂身旁的秦长须,片刻才看向沈遂。
沈遂声音略带责备,“怎么出来也没说一声,让我好一通找。”
月光映在林淮竹的眸中,看起来有些冷淡,“你先前出去也没跟我说。”
沈遂面上浮现出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
但很快林淮竹垂下眼睫,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姿态温驯如鹿。
他低声解释,“我母亲的旧物不小心掉下窗,我出来捡的时候被蛇咬了脚,走不动路就来这里歇一歇。”
说着林淮竹亮出一截红绳,不等沈遂看清又收了回去。
那确实是林淮竹母亲的遗物,是他从尸首上扒下来的。
林家的事是林淮竹心中的一根刺,他从不主动谈及,这还是第一次。
因为林淮竹这话,沈遂下意识忽略他刚才的尖锐,将所有关注点放到他被蛇咬的脚上。
“哪只脚被咬了?”沈遂仔细端详林淮竹的脸色,“没事罢,身子难不难受?”
看林淮竹面色如常,不像中毒的样子,沈遂放下心。
看来是被普通蛇咬的。
原剧情林淮竹可是被一只剧毒的蛇王咬伤,差一点就丧命,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还是老谷主拿出压箱底宝贝喂给他,林淮竹才醒了过来,至此百毒不侵。
林淮竹伸出右腿,裤腿已被挽到小腿,脚踝处有两个尖细的牙印,周围高高肿起,肤色还泛着青黑。
看样子是中毒了,但中的不是剧毒。
沈遂轻轻摸了下浮肿的地方,问,“服药了么?”
林淮竹:“嗯。”
沈遂前段时日给了不少林淮竹丹药,只要他有的,林淮竹多半也会有,其中就有解毒的丹丸。
秦长须看着他俩说话,老实地待在一旁。
见沈遂摸了摸林淮竹的脚踝,他也好奇,伸出手打算碰一碰。
不等秦长须碰到,林淮竹已经收回去,他放下了裤腿,神色淡淡地理着上面的褶皱。
秦长须只好缩回手,但眼睛一直盯着林淮竹的脚踝。
天色不早了,沈遂担心林间再有什么带毒的东西,想早点回去。
看了一眼林淮竹,沈遂问,“你能走路么?”
林淮竹回望他,摇了摇头。
行吧。
沈遂只好道:“这里不宜久留,我背你回去。”
一听这话,秦长须耳朵立刻支棱起来,迫不及待道:“我背,我背,我力气大。”
难得他有用武之地,自然想在沈遂面前好好表现。
沈遂忘了还有天生神力的秦长须,别说一个林淮竹,就算再来仨他也没问题。
“好。”沈遂一口应下,他乐的省力气。
沈遂转过头,林淮竹独坐在石头上岿然不动,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秦长须背过身已经俯到他面前,林淮竹还是看着沈遂。
沈遂隐约知道林淮竹的意思,挑了一下眉峰,但没动。
林淮竹也没动。
秦长须没察觉到俩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不由傻乎乎地问,“不走么?”
最终沈遂妥协,对秦长须道:“我来罢。”
秦长须茫然地看着沈遂,绞着手不知道自己
哪里做错了。
沈遂朝林淮竹的方向努努嘴,调侃似的说,“他啊,他还是一个小娃娃,有点认生,不熟悉的人碰他,他会哇哇啼哭。”
秦长须不知道什么是认生,但知道什么是哭。
“那我不碰他了。”仿佛怕林淮竹哭,秦长须背过手,赶忙向后退了退。
秦长须这个反应逗乐了沈遂,他含着笑弯下腰,“上来罢,娃娃。”
对于沈遂这个称呼,林淮竹不置可否,但总算动了。
林淮竹伸出手臂勾住沈遂脖颈,爬上了沈遂的背。
他们只有一岁之差,身形相仿。
要放二十一世纪八岁的沈遂,肯定是背不动七岁的林淮竹,就算能背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经过这段时日的修炼,沈遂早跟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林淮竹在他背上,沈遂脚步仍轻盈如燕,甚至还能托起林淮竹的屁股往上掂一掂。
等林淮竹日后长大了,他非得跟他提提今晚这事不可,一定要臊臊他,让他非要作。
这么一想,沈遂越发愉快。
他拍了拍林淮竹的屁股蛋,嘴角上扬,“怎么样,哥哥背得稳不稳?”
听出沈遂话中的戏谑调笑,林淮竹闭口不答。
沈遂报复性又拍了一巴掌,嘴里哼哼着不成调的歌儿。
歌词是林淮竹从未听过的,但沈遂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他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会讲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上次那个钮祜禄上仙的话本,林淮竹问遍了岳临城所有书局,谁都没听过。
林淮竹沉沉看了一眼沈遂。
见沈遂将林淮竹背出了竹林,秦长须面露羡慕。
等沈遂回到房间,将林淮竹放到床上,秦长须围着沈遂走来走去,殷勤地添茶倒水,还把自己藏的宝贝一样一样拿给沈遂看。
沈遂被他转得眼睛晕,“你是有事要说?”
秦长须支吾起来,“我,我也想你背我。”
靠在床上的林淮竹闻言,抬头冷淡地瞥了眼秦长须。
沈遂更是哭笑不得,“这个你真难为我了。”
秦长须比他高一头,身板等于两个他,沈遂现在体能再好,也背不动这尊神。
秦长须焦急解释,“我不胖,严嬷嬷说我是虚胖。”
顿了一会儿他嗫嚅着问,“什么……什么是虚胖,是不胖的意思么?”
看着这个实心的小胖仔,沈遂不好打击他,迂回道:“不是胖不胖的问题,是身高。我背着你,你的脚根本离不了地,我没那么高。”
秦长须一脸失落,“哦。”
小胖仔明显被这事打击到了,沈遂让他回去休息,他也没像先前那么黏人,垂着头走了。
秦长须走后,沈遂坐回到床上,检查林淮竹脚踝的咬伤。
吃了一粒解毒丸,林淮竹中毒迹象倒是不明显,只脚踝附近有淤血。
沈遂又摸了摸浮肿的地方,里面像是有脓水似的,“毒血不挤出来好得慢,要挤出来么?”
沈遂抬起头,撞进林淮竹幽邃冷淡的眼眸。
他能感觉出今晚林淮竹心情不好,不然以林淮竹的性子,不会在溪边怼他。
要不是那纹丝不动的负212,沈遂都要以为林淮竹是醋他对秦长须好了。
小孩子占有欲都强,他以前在孤儿院就是众多小孩争夺的对象。
虽然他经常逗哭他们,但不妨碍他人气高。
林淮竹心情不佳也正常,毕竟秦红筝待他不好,这次突然要他跟着她回娘家,其中肯定有猫腻,林淮竹不免会多想。
林淮竹收回目光,道了一声‘好’。
沈遂
没反应过来,直到林淮竹伸出受伤的腿,他才恍悟过来,那声好是同意挤出毒血。
放现代这么挤肯定容易感染,但这都修仙了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沈遂洗了一遍手,往林淮竹小腿下面放了一个软枕,从伤口处挤出黄稠稠的脓水。
看着沈遂后颈那片光滑,林淮竹压在心底的情绪泛上来,面色宛如浇铸了铁水一般冰冷,眸色深沉。
直到沈遂挤出脓水,抬头转动了两圈脖子,他脸上的神色敛得干干净净,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敷上膏药,正包扎时,一直沉默的林淮竹突然开口。
“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熟练?”
擦发也好,上药也好,给人穿衣服也好,每一样都熟得不像话。
他以前是不是照顾过其他人?
沈遂并未察觉到林淮竹话中的深意,抬起下巴臭屁道:“当然是因为哥哥我心灵手巧。”
林淮竹:“那是形容女子的。”
沈遂抬手在林淮竹额头一拍,理直气壮,“我男版心灵手巧不行?”
已经很久没见沈遂这个无赖的样子,林淮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用麻布包好,沈遂起身又洗了一遍手,“饿不饿,我出去给你弄些吃的。”
林淮竹:“还好。”
在沈遂眼里还好,那就是饿了。
“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沈遂忍不住又咕哝了一句,“为了找你,我也没吃,饿得都瘪了。”
林淮竹眼睛动了动,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句,“你跟他都没吃?”
“他?你说的是秦长须?”沈遂摸着下巴,突然想起他的确也没吃饭,“要不要给他也带点?”
林淮竹在心底冷哂一声,惦记的人倒是挺多。
最终沈遂也没去找秦长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对方住哪儿。
沈遂自我安慰,秦长须贪吃,应该饿不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