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辞昼走过来, 坐在他身边, 伸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白兔子一样, 你王兄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孤,叫孤看紧你,不让你冬日里到处跑。”
容穆脸颊动了动, 像是蹭在了皇帝的掌心。
“你别和王兄告状嘛。”
商辞昼眼眸不动:“孤不告状, 但你也要听话。”
容穆连忙点头:“我当然听话——对了, 外面的雪是不是积住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是积住了一些, 但还在下, 今年的天气十分奇怪, 北方几个城池都遭遇了不小的雪灾, 牲畜也被冻死了好多。”
容穆眉头微拧:“那你是不是要去看看?我记得郎喜说, 每次这种你都会去亲自看看的。”
商辞昼忽然笑了笑,道:“这次不去了。”
容穆懵然:“啊?”
只见对方微微倾身亲了亲他的眼眸:“不去了, 今年冬天有更重要的事情。”
容穆傻愣愣的看着商辞昼,见对方贴着他轻声道:“银钱已经拨了下去,领了皇命的京官也出发了,江山孤要治理,但亭枝,孤也得好好养啊。”
容穆的脸色逐渐漫上炭烧似的红,半晌才哼哧道:“你还真是……”
商辞昼深邃锋锐的眼眸里充盈笑意,叫容穆看的入了神,没人告诉过他一个人动情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眼前这样难搞的商辞昼,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迷人又危险的矛盾体。
你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冷酷冷血的天子,但你也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专情专注的痴心人。
容穆觉得自己跟被蛊住了一样,他对“小祖宗们”说的没错,商辞昼这个皇帝,是真的很带劲儿。
他伸手,拉住对方华贵的衣襟,非常实在的回亲了他两口,恍惚舔尝到了一点点爱意的美妙治愈滋味。
两人凑的很近,最后几乎挤挤挨挨的靠在了同一张软塌上,商辞昼抱着容穆温存了半天,“今日怎么对孤这么好?”
“看你长的俊,不亲白不亲,”容穆缓缓道,“况且你一直以来不都希望我多‘轻薄’你,我轻薄了,你怎么好像还不能接受的样子?”
窗外的雪花静静悄悄的飘洒,商辞昼闷笑了一声:“当真是受宠若惊。”
容穆又看他一眼:“我还没问,你那时候究竟和我王兄说什么了,竟然能哄得他妥协?”
商辞昼眼睛都不眨道:“孤和南代王说,孤可以低价卖他兵器,可以大开边境商路,可以写不起战事永世修好的国书,南代王一听,当即就拍着大腿答应将他弟弟卖给孤,还说不用还了。”
容穆:“……”
他伸手拧了商辞昼一把:“说谎连个草稿都不带打的?”
皇帝假装嘶了一声:“亭枝下手轻一点,给孤捏坏了怎么办。”
容穆:“……你不是皮糙肉厚,太医给你缝针的时候你动都不动?现在卖什么惨!”
商辞昼这下乖了,他挑着言语道:“其实孤与南代王谈了一下亭枝的性情问题,你王兄十分同意孤的说法,所以将你交给孤,叫孤好好的改造改造亭枝温软的性子,但孤又不可能带着你去杀人越货,只得小心养着你,待来年春天,还得去在南代王面前过过称,好叫他放心孤也能将你养的白白胖胖。”
容穆抹了一把脸。
过过称?
不错,这的确是商辞昼和王兄能做出来的事情。
窗户开了一条透气的缝儿,碧绛雪在一旁动了动叶子,容穆想屏蔽碧绛雪的噪音,但脑子里那道魔性的“喔~呦~”简直挥之不去,他睡不住了索性从塌上下来,还差点踩了大商皇帝一脚。
碧绛雪左躲右闪,还是没能逃过容穆的“毒手”,细细的花杆被捏在容穆的手中来回摇晃,缺了个瓣儿的脑袋看起来稍微有些滑稽。
商辞昼转过身,支着额头看容穆和碧绛雪闹。
过了一会,才忽然对着容穆道:“亭枝,前几天孤发现碧绛雪缺了片叶子,花瓣也不全了,怪可怜,是不是冬日里脱落导致?”
容穆:“——”
商辞昼什么时候背着他看的!
容穆转过身,眼神质疑道:“你一天不细心关注我,关注碧绛雪干什么?”
商辞昼笑着解释:“这小东西瞧着怪惹人怜爱,况且孤觉得它对亭枝应当很重要,所以便时常照看着了。”
容穆淡定的“哦”了一声,道:“可能是从南代过来路上风大,给刮没了吧。”
商辞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容穆:不是吧,这么好骗?!
商辞昼在他这里是彻底不设防了对吗!
皇帝这么搞,倒叫容穆心中有些忐忑,于是他走过去,摸了摸商辞昼的额头。
很好,没有发烧,很正常,看来就是单纯的恋爱脑。
容穆对着商辞昼道:“不和你厮混了,傍晚我要出去一下。”
商辞昼眉头一动:“傍晚?”
容穆:“去找江蕴行,最近天冷害风寒的人很多,他白天忙的脚不沾地,这个时间过去,他才有功夫接待我。”
商辞昼:“亭枝去找他干什么?”
容穆:“找他有一点南代的私事,而且王兄给的养身体的药只有他会熬,我得去找他拿药,顺便蹭两个甜枣吃。”
商辞昼这才道:“雪天路滑,孤陪你一起。”
容穆连忙抬手:“欸,别,他好歹是南代的官儿,说话做事多少得避讳着你一点,就算你不在乎,他也不得不注意一些啊。”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亭枝方才待孤那样好,是为了见别的男人。”
容穆哭笑不得:“这是两码事,你别乱吃醋。”
商辞昼垂眸:“那你去吧,就当没孤这个人,孤独守空房,一个人在这亭枝阙看雪看屋檐。”
怎么还委屈上了,容穆走过去,低声道:“我这不是怕你又用马屁股撞他嘛!你放心,我找他是正经事,绝不在医馆多留!”
商辞昼眉尾微扬:“孤不欲拘着你,但你若是在戍时前回不来,就得赔孤一个事儿。”
容穆警惕:“什么?”
商辞昼招手,容穆凑上去,听见皇帝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容穆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带着脖颈后面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像初开的莲花瓣一样。
“你你你!你臭不要脸!”
“在亭枝面前要什么颜面?”商辞昼沉声一笑,嗓音低沉道:“好不好?咱们还没试过那样,孤保证给你伺候舒坦了……”
第87章 枯枯第87天
容穆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了, 再和商辞昼待下去,不是被染成黑的,就是要被染成粉的。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 还不忘掏手回来拉过门边挂着的狐毛白茸大披风,洋洋洒洒的雪粒子中,容穆脚步飞快,叫身后的怜玉追的很是痛苦。
“主人、主人!等等我啊!”
容穆抿着嘴唇钻进马车,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怜玉掀开车帘, 就见容穆的头顶上冒着热气, 他惊道:“主人你着火了?!”
容穆咬牙:“闭嘴,上车!”
怜玉:“……噢。”
赶车的车夫是府里的阿风, 阿风如今已经是东宫一支巡逻队伍的小头领了, 但凡是容穆坐车, 都是他亲自跟着出来伺候。
商辞昼的确是不欲拘着容穆, 但也不会就这么叫他往出跑, 马车后跟着几个黑甲卫,远远的坠在尾巴上。
雪天路滑,但并不妨碍繁华安定的京都人出来闹冬, 一路上街边的麦香蒸腾, 混着燃烧的火炉子烤肉, 叫人的鼻子不自觉的跟着走。
怜玉小心的看了看容穆:“主人, 要吃驴肉麦烧吗?”
容穆睁开眼睛:“你想吃?”
怜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怪香的, 一会有宵禁, 返程怕是要买不到了。”
容穆这会正想一个人待着, 便摆手道:“去买吧, 我在医馆等你。”
怜玉眼睛一亮:“欸!我马上就跟上主人!”
说着他从窗户中一翻,又身手敏捷的扒住车窗道:“主人要吗?”
容穆喉咙吞咽一瞬:“……捎一个, 要小份,大份吃不完浪费粮食。”
怜玉就知道容穆会这么说,欢欢喜喜的放下窗帘就买麦烧去了。
黑甲卫远远跟在身后见怪不怪,路边小童被母亲护在怀中,唯恐冲撞了这群人高马大的皇庭队伍。
东宫的马车如今在京都城极为好认,刚一走到医馆门口就被小荷注意到了,这小姑娘如今见了容穆羞怯的厉害,连瞧都不敢瞧几下。
南代的子民,对王族都有一种迷之崇拜。
小荷小步跑上前,垫着脚尖帮忙掀起帘子,容穆见她就是一笑:“小荷又长高了啊。”
小姑娘脸色一红:“蒙、蒙殿下关怀,最近江大人喂我吃了不少用不上的边角药。”
容穆:“……江蕴行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小荷赞同道:“是啊是啊,还是殿下能管住他,每次只要是您亲自来,江大人必定扫榻相迎,讲究的不得了呢!”
容穆笑了一声,被商辞昼勾起的火儿暂时按了下去,他抄手信步走进医馆,看到角落里的小孩哭闹着不肯扎针,而江蕴行正在一边用甜枣子哄着。
小荷在一旁为他倒了杯热茶解释道:“这孩子发烧了,病情凶急,大人在为他针灸退热。”
容穆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感叹道:“真是妙手良医,当初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在王兄手底下当官儿去。”
小荷诧异:“您不知道?”
容穆侧目:“嗯?我多年不在南代,知道的事情非常少。”
小荷这才低声道:“……是因为江大人的母亲与庶妹,都是因为那病去了的,大人父亲医务繁忙,从小都是母亲带他长大,又有一小了七八岁的庶妹乖巧伶俐,只是……唉,从那之后,大人就不肯学医了,说学医救不了南代人,非要从官为政,老爷只有他一个儿子,为这个事儿没少责罚他,但最终都拗不过大人……好在大人自幼习文学字,真当上了官儿,还入了王上的眼,老爷这才没再追究。”
容穆微微一怔,看着江蕴行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时代的不幸,压在每个人的脊背上都是一座大山。
那小孩半晌才止住了哭闹声,抽抽噎噎的躲在母亲的怀里看着江大夫,江蕴行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塞给了他两颗甜枣子,才在那母亲千恩万谢的语气中转过头来。
容穆站在背风处,雪粒从门边飘进来,挂了几颗霜花在他的毛毛领上,江蕴行一愣,忙走过来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小荷,怎么不叫我!”
小荷委屈:“殿下您瞧,他又凶我!”
容穆替小姑娘解释道:“刚到不久,今日到了拿药的时候了,我在宫中无事,索性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江蕴行叫小荷挂了歇业的牌子,这才关住半边门道:“殿下身娇体贵,万不可随意行走,尤其正值冬日,最易感染病症。”
小荷又跑下去沏茶了,容穆见江蕴行从旁边一个单独的小炉子中拿过药壶,眉头就是微微一皱。
果不其然对方道:“本来是要叫怜玉小公子替您拿回去,刚好就可以喝,不曾想殿下亲自来,那便直接用了,省的路上麻烦。”
容穆咂吧了一下嘴唇,脸色有些发苦:“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江蕴行温声道:“喝到过了年,便不用再喝了,过年便是开春,春日到来,殿下的身体便也会好起来。”
容穆接过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江蕴行一眼,这才慢吞吞的皱眉将一碗药灌下了肚子。
如果这个时候在东宫,商辞昼或者郎喜的糖水就在一边备着了,但在江蕴行的医馆,这年轻的文官只会老实巴交的给他准备两颗甜枣子。
容穆伸手,江蕴行果不其然从袖中抖了两颗给他,又微微一动,掉了第三颗出来。
“这是奖励殿下今日用药乖顺,特意多给一个。”
容穆没忍住噗嗤一笑:“你真当我如那三岁小童?”
江蕴行也笑了笑:“小童何能及殿下尊贵?”
容穆给嘴巴里扔了两个,又将第三个吃完,这才慢慢悠悠说明了来意:“听怜玉讲,你这些日子在忙着配药方?”
江蕴行点头:“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些方子,我便想着看能否改良一下,虽不能解救顽疾,但用来将养身子也聊胜于无。”
容穆肯定道:“你这样很好的,不能因为没有办法就不去做,反而更要因为无路可走才要披荆斩棘。”
江蕴行看着容穆,眉眼坚定又柔和的夸赞道:“殿下实在和想象中大不相同。”
容穆慢慢的和商辞昼脸皮一样厚,他下颚微动道:“我还想着要不要来督促你一下,没想到你自己已经开始了,你这种聪慧奋进又自觉的人,难怪王兄会赏识喜欢。”
江蕴行默了默:“那殿下以为臣如何?”
容穆:“什么?”
江蕴行:“殿下赏识喜欢臣吗?”
容穆眼睛眨了眨:“自然,不然我干嘛专程找你?你可是一个医文兼修的人才啊。”
江蕴行低头一笑,又给容穆抖了一颗甜枣。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江家祖祖辈辈都在行医济世,我原本以为父亲偏执,才不肯放弃医术一行,近来翻了一些自家典籍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江家祖上其实出身很不好,最早的先人,实际上是在王庭中伺候王族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