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紧急, 将那口气渡给了商辞昼之后,容穆便拉着他往来时的出口而去,石洞在他们背后快速坍塌,普通人跑都跑不脱,容穆却像是一尾天生能避险的银鱼。
他的速度快极了, 一边拉住商辞昼的胳膊, 一边伸手揽住他的腰,顺着留下的灵力一路往出口处冲去。
几乎是刚从左边的洞穴中出来, 身后便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容穆回头看了一眼, 心内升起一阵凉意。
全塌了。
碎石堵住了水流, 但现在堵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原本的天坑已经快要被暗河填平,远处坑洞接二连三的垮掉,叫这一片连成了一个巨型湖泊, 若是方才南代神射营与大商兵马不撤, 此时全都跑不脱。
西越再没有一个水矿之脉, 此处山坡丘陵全部改变了地貌, 水势一直蔓延, 西越王都要是不想被流水淹没, 必定要进行迁都。
只是迁都又能迁去哪里呢?
容穆带着商辞昼冲出最后的洞口, 寻找着一个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
商辞昼这一仗, 打的西越连魂儿都没了,厄尔驽要和商辞昼同归于尽, 或许是打算着没有商辞昼,大商也必乱无疑,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个自己能从千里迢迢之外的南代赶过来,若是此次赶不上……
容穆不敢这样想象,若是他没有来,商辞昼又会怎么样呢?
水矿他必定会来,厄尔驽也一定会在,历史不会发生变化,若是没有自己,商辞昼会不会真的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后怕的情绪萦绕着容穆的心脏,他不想商辞昼死掉,一点都不想。
容穆提着一口气,终于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找到了一块坚固的石岸,身后天塌地陷,他将脸色苍白的男人轻轻放在岸边,像是找到了一片风雨中的宁静港。
“商辞昼、商辞昼!”容穆推了推他,道:“你能听到吗?”
商辞昼好像只是睡着了,容穆将那股子心惊肉跳的后怕狠狠压下来,试着俯身听了听他的胸腔,又看了看对方那张在水流冲刷中被划破了的侧脸。
鬼使神差一样,容穆伸手将那抹细细的血色抹去,就这么在月色下怔怔的看了他几息。
他真的瘦了。
眉心竟然隐约有一道折痕,与自己在一起时,商辞昼从不会是这么一个冰冷肃然的模样。
叫不醒商辞昼,容穆心中急的上火,又笨拙的俯下身,贴近男人的唇瓣再次给他渡了一次气。
不同于头次的兵荒马乱,容穆做完后羞的都没抬得起头来,只感觉那地方太柔软了,他从来没有贴近过这么柔软的东西。
又热,又烫,叫人不知所措……甚至还想再试一次。
容穆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蓦的回过神来,丢掉那阵死里逃生的恍惚,伸手开始摸索对方浑身上下的位置。
他不知道商辞昼具体被撞到了哪里,只知道那样的撞击力度,连带着两个成年男人都掀飞了出去,定然是不会轻到哪里去。
商辞昼这么厉害这么耐造,竟然连当下都坚持不住,容穆抽了抽鼻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眼泪,开始小心翼翼的卷起商辞昼的裤腿和袖管,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算少,甚至他以前都没有见过的陈年旧伤也在,容穆越看越是忍不住心中酸涩,几次都别过了头去深呼吸一口。
他不是真的神仙,他是人,他也会死也会痛。
商辞昼呛了水,又受了不轻的伤,容穆没动几下,就感觉手下的皮肤开始滚滚发烫。
但是军队已经被他赶到了不知道哪里的远处,这里一点药物都没有,举目望去,全都是一片水面。
他咬牙微微一用力,商辞昼好像皱了皱眉头,容穆便又不敢再动作,只能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挪动。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么危险你也敢钻进去,你是不是觉得这种猫抓老鼠一样的游戏很刺激?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兔子急了也咬人,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你喜欢我还这么不要命,是准备死了之后看我找男宠吗!等你醒来我再跟你算——”
容穆的语气骤然停下,他看着商辞昼的侧背,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肩胛,一直到腰际,全都是血淋淋的,长长的伤口外围被水泡的发白,这么一会了,那血迹竟然还不停的在往外渗透,最大的一处创口,甚至可以看见白森森的肩骨。
容穆眼前一黑,要不是伸手撑住能即刻跟着倒下去。
不行,不行!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商辞昼这个模样根本走不出去,若是再次下水,必定会叫他高烧不退,这在古代是要命的事情。
容穆恍惚的看了看远方,水面越来越宽广,逐渐连成了一大片,他所在的位置,也快要变成一座孤岛。
伤口难以处理,他们甚至连一块干净的布料都没有。
容穆慢慢垂头,看着对方陷入昏迷也依旧微皱的眉眼,忽的伸手攥住了商辞昼的掌心,越攥越紧。
“以前老想着还你人情……不知道要冲多少碗藕粉才能抵得了你帮我延续命数的因果,现下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了……这伤,原本应该是撞向我的。”
没有这处致命伤,商辞昼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他估计会兴奋的抱着他牵着他,是一副想要靠近他又怕他不安的小心脸色,还会问他怎么会来战场上——而不是现在,就算容穆吻他,给他渡气,他也无动于衷不予回应。
容穆不想要这样的商辞昼,他不喜欢这样的皇帝,哪怕他骗自己没有拿王莲花瓣,攒着心眼的要和南代联姻,和朝臣勾心斗角与王兄针锋相对,怎样都好,他都不想商辞昼变得这么安静。
容穆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疯了,千里迢迢过来我在想什么……王兄说了,再没有第二朵王莲给我做身体,若是叫他知道我这么做,定然要与你再打的天昏地暗了……可是,可是。”
他看着那道就算在干净地方条件具备也难以处理的伤势,不想叫这个人再继续痛苦下去盖过了容穆所有的顾虑,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想别的事情,而是缓缓举起了手,额头的细汗汇聚到他尖尖的下巴处。
眼前一阵绿意闪烁,犹如极光之色,容穆以前给原绰掏莲子,但那不是他的本命莲子,只是一点小灵术,除了给怜玉一小片本体的衣角,他再没有给过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被捏在手中的莲叶又大又圆,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一副鲜嫩欲滴的模样,容穆狠下心,猛地一把将莲叶从虚空中拽出来,心中对碧绛雪道了一句对不住。
辛苦长了一整个夏天,才攒足了这么几片叶子,就被他把最大的一片给薅了。
容穆抿紧唇瓣,生生摘下本体叶片的疼痛来回拉扯,他却面上没有多少显露,除了汗水,没人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自毁倾向的事情。
莲叶止血,他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叶片捏碎,手中每动一次额头上的汗水就多一层,容穆将商辞昼背后的衣服轻轻扯开,看了他一眼,将绿泥全都敷在了他的致命伤上。
那伤口面积太大太深,容穆忙活了好半晌才堪堪用一张叶子糊了个完全。
“你小时候和兄弟们打架,故意受伤回来,我也是这么帮你的,这样便好得快还不会疼……你小时候卖惨长大了也卖惨,不过这次是你卖惨最成功的一次……商辞昼,算我求你,争口气快点将血止住,不然我真的没办法了。”
容穆喉咙颤动,拿出硌在商辞昼胸口的紫色晶石,呆愣愣的看着。
草原夜凉如水,周围轰隆隆的地动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容穆放下晶石,俯身摸了摸商辞昼的额头,将那黑色的长发往旁边顺了顺。
察觉到掌心的温度竟然不降反升,他的手指瑟缩了一瞬。
背后的血已经止住,但再这样烧下去人都傻了,容穆不知道隔空幻化出来的本体莲叶是不是没有起到作用,他急的眼眶发红:“你不要再睡了!李伦和神射营看不见我们,恐怕恨的都要将西越王都踩平了!是不是我的叶子你不喜欢?是不是!”
容穆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他伸手在商辞昼的腰上摸了摸,抽到了一把锋利的短匕,又从背后拉过一缕头发,对准匕首割了下去,发丝落地,变成了小小的一片花瓣,容穆将花瓣喂到商辞昼嘴中,“咽下去!咽下去!这是王莲花瓣,咽下去你就能活!你要是死了我就回南代养一个蹴鞠队的男宠!”
他精神高度紧张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瞬,似乎在挣扎什么。
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商辞昼的脖颈,容穆起身就要从湖边捧起一掌水,又想到这里是天坑附近,天坑中全都是尸体,这水喝不成,他又折返回来,一边哽咽着骂黑心莲一边挽起袖子:“就算是以前有天大的因果恩情,我今日也都能一并给你还清了!”
容穆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就要往手臂上割去,以血为辅咽下花瓣,商辞昼定然会好起来——
只是他还没有蓄力,手腕就猛地被捉住了,容穆吓得一个激灵,那股力气大到好像要捏碎他的腕骨,他愣愣的看过去,就见商辞昼眼眸微微掀开,瞳色明显还没有聚焦。
容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商辞昼你没良心!我千里迢迢是来看你好不好的,不是为了看你死在我面前的!”
商辞昼嘴唇动了动,容穆抹过满脸的泪水汗水,刚凑上前,手腕就被松开了,只见商辞昼转手摸到那把匕首,胸膛起伏了几下,一把将它扔到了深不见底的天坑湖中。
容穆忙道:“你别动!你别动!”
商辞昼好像这才找回了一点现实的神智,他微微转头看着容穆,眼眸就定住了。
容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看了看他的嘴唇,见对方喉结滚动一瞬,好像下意识将花瓣咽了下去,这顿时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只瞧着商辞昼消瘦的脸色,半分没有察觉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苍白模样。
商辞昼唇角又动了动,容穆连忙俯下身,脑袋还没凑到跟前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掌心压在了胸口。
“亭枝,不。”
容穆眸子微微睁大,感受到对方胸腔因为发出声音而震动。
商辞昼说完一句好像又等了等,才接着语气低微道:“亭枝不要伤害自己,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养活了。”
容穆控制不住的哽了一声:“你放心!我怕疼怕的要死,才不会舍己救人呢!”
他总是这样说着,不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可当初拯救东宫是他,如今情势危急要以精血为引的还是他,容穆总是嘴上喊着躺平,事儿到面前了却总忍不住用自己去护住所有人。
容穆吸了吸鼻子:“……醒了就好,再等一会,李伦说不定会派人来找,到时候我们就——”
“亭枝。”
容穆立刻回应道:“哎。”
商辞昼声音低道:“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容穆:“没有!……我和你说李伦和神射营一定会来捞咱们,你再坚持一下——”
商辞昼:“我不信。”
容穆嘴巴都气红了:“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恋爱脑!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商辞昼:“在听,听见你要找一个蹴鞠队的男宠。”
容穆:“……你闭嘴啊!”
商辞昼轻嘶了一声:“痛。”
容穆连忙道:“哪儿!哪儿!”
皇帝深黑的眼眸半掀着,看着在他胸前摸索扑腾的少年,背后的伤口从火辣变得清凉,商辞昼声音低道:“上面。”
容穆着急上火的凑过去,然后脑袋就被按近了对方的俊脸,他眼眸倏的睁大,感觉唇上被人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这一下分明是清纯无比,却好像有燎原之势。
“不痛了。”商辞昼擦着他的脸颊轻轻道:“亭枝不要找男宠,孤劫了西越王庭,回去就找南代王提亲去。”
头顶乌云散开,露出一盘明月,容穆又气又羞,嘟囔了一句“你想得美”,又忍不住担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后。
绿色莲叶好似已经被吸收的差不多,商辞昼没有问,容穆便也没有说,一只苍鹰盘旋在二人的头顶,间或穿过圆圆的月盘。
商辞昼话还是少,人也不太清醒,一会我一会孤,容穆看了看头顶的鹰,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他微微低头,见烧的迷糊的商辞昼竟然从方才就一直拉着他的衣服。
“别担心,你的隼看见我们了,一会就有人来了。”
容穆说完便感觉那股用力过度自毁身体的虚劲儿姗姗来迟,商辞昼好像在喃喃自语,容穆费劲吧啦的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他念叨着什么海水是水河水也是水,丘陵是小山,小山移为了平地,地面颠倒移动,大水漫灌了西越大片的良田土地。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商辞昼低声道:“就快了……就快了,山移水漫,亭枝很快就可以喜欢孤了。”
“……恋爱脑黑莲花,没人爱可怜的要命,”容穆心中有些酸涩,转头看着商辞昼俊美的侧脸,又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咱们两个是彻底纠缠不清楚了。”
第71章 绽放第71天
鹰隼到来之前, 天坑的地貌已经全然改变。
被容穆赶到远处的众人看着这一片坍塌颠倒的场景,全都傻在了原地,过了不知道多久, 被兵卒扶着的李伦才长吸了一口气,拉住旁边凫出来的人道:“陛下呢!陛下呢!!”
那人一脸绝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