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开店后被人情世故搓磨得圆滑了,不是性子软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算了。
他就是太困了啊!
不至于就这样了吧!
不至于……屈乐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槽点:“不是,这么儿戏的吗?再说成年人不能因为生活压力崩溃一下?”
【可以啊,所以他人生中第三次这样想的时候世界才毁灭呢。】
第三次。
还挺人性化……个屁啊!
那种想法,三天冒一次差不多。
现代人,理想现实,工作生活,经济情感,家庭社会,自我提升,方方面面累积的压力都快没过脖子了好不好?
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情绪降到谷底——说白了,都不见得是真有“毁灭世界”的想法,吐槽而已,网络流行语,这都不行吗?
讲道理吗?
完全说不通!
屈乐边思索边组织语言,想从神秘声音中获得更多信息,眼前突地一黑,又回到了最初的极致黑暗当中。
有些熟悉,并且看不到惨象,他都快觉得这种黑漆漆的环境很亲切了。
至少他可以认为只是自己出了问题,其他一切如常,程沛也好好的。
假如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也不是不能牺牲小我——
【倒计时,十九八……】
“等等,等一下!”屈乐慌忙喊停,“倒计时是你这样喊的吗这么快,起码给我两秒考虑的时间啊!你说吧,我能做什么,我做什么能挽救一下……世、世界?”
【没有哦。】
“没有是什么意思!”屈乐火了,“你让我看这个,说我是什么穿越的,就完了?没有了?我总应该能做点什么吧!”
神秘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你看,这还有个大活人呢!”屈乐继续争取,“想想办法,说不定,你好好想想……还有救吗?”
【您试试?】
屈乐:“……”
说实话啊,他觉得,这个神秘的声音有点过于气人了。
可能是语气词的原因?
一整个就是漠不关己阴阳怪气。
好好商量不行吗?
要不是他不能动,真的,撸袖子和对方理论。
【建议您不要过多地产生这类危险的想法。】
屈乐发觉自己的右手蓦地握成了拳,强烈的“拳头硬了”的想法传达到手掌,成功控制了它。
他能动了!
【您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将来”与世界的稳定度。】
【请尽量冷静对待每一件事,不要冲动,做出正确的选择,以免这个已经极度不稳定的世界——】
【彻底崩溃。】
……
眼前的黑暗如同被大量清水冲散的浓墨般四下散开。
屈乐还没适应猛然转亮的视野,眼前便依稀有一只脚迎面踢了过来。
他连忙抬起手臂挡脸,以手肘迎击——咦?
想象中的肢体接触和脑内模拟的一系列格挡、抱腿、撞击、压制等等都没有发生。
双方根本没有接触到。
那只脚自然地踩在了地面上,另一只脚,接着这只脚——对方只是普通地在走路而已。
而他正横卧于走廊上,姿势异常地待着,没有对周围的人产生任何影响。
任谁看到有人在走廊上卧着,不说过来问两句,起码不可能这么镇定。
那个路人路过他的时候,没有受到半分阻碍,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不过这不妨碍他心里觉得怪怪的。
屈乐很好奇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举起双手看看,与平时无异,拄着地面,有反作用力。
他正纳闷自己的存在应该很真实才对,就有人穿透他的左半身走了过去。
算了,世界都毁灭了,纠结这些干什么。
屈乐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是您的男朋友程沛先生正在就读的大学。】
屈乐诧异地问:“正在?”
到昨天晚上为止,程沛已经自大学毕业快六年了。
程沛和屈乐说亲也不算特别亲的弟弟屈铭是大学同班同学。
屈铭考上大学后,父母经常和屈乐说他不爱和家长交流了,让他们兄弟之间多来往一些。
屈乐自幼跟着奶奶生活,小学时奶奶去世,他便常年就读于寄宿制学校,假期里也更爱和舍友待在一起,与父母、弟弟的相处时间少之又少,相互都不算特别了解。
父母鲜少对他提出什么要求,他一听就爽快地答应了。
慌乱之间他都没有想起自己的亲属。
他是那种典型的双职工家庭里交给老人带着最后带到遗忘的第一个孩子。
屈铭则是被父母寄予厚望、亲子关系正常的第二个孩子。
要说他对父母和弟弟有多复杂的情感倒也谈不上,就是不熟,容易尴尬。
程沛和原生家庭之间的关系比他这边要差得多。
他俩在他到学校探望弟弟屈铭时结识,逐渐熟悉起来,做了几年朋友。
后来他辞去工作,处理房产,准备开间网咖,被其他朋友打趣要浪迹天涯,程沛听说之后,慌张地向他表白了。
就很不巧。
早知道会跟熟悉的人成为情侣,谈起恋爱来格外合拍,他就多当几年打工人好好攒点钱了。
早知道他俩同居了不到一年就把彼此坚定地刻在了人生计划里,他孤注一掷达成梦想独自潇洒个什么劲!
算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还计划睡醒了去打针呢,世界都毁灭了。
就离谱。
屈乐暗自回想着,爬起来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终于看到了一间稍微有点印象的教室。
他弟弟除了有什么事不太爱和父母交流之外,整体上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从来不向他提要求,甚至不要他给的零花钱。
他按照父母叮嘱与弟弟“多交流”,做到的只是每周找对方吃一次饭。
屈铭有忙起来不看手机的毛病,屈乐到他常待的画室找过他不少回。
就是前面那间了。
屈乐加快脚步走向画室,莫名有些奇妙的紧张。
很快的,他隔着玻璃看到了一个说熟悉其实更多带着种陌生感的身影。
身材十分清瘦,满头好似能固定住铅笔的小卷毛——过分年轻的,他的男朋友,程沛。
屈乐还以为会看见十八岁的程沛,结果出乎意料了,不是。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程沛就像个高中男生,和屈铭并排站着,身高倒是超过了,却显得面嫩一些。
程沛在那之后的两三年间成长了起来,相貌微妙地长开了,气质趋于成熟,衣品日渐提升,整个人的变化很大。
画室里坐着的应该就是差不多“变身”完毕了的程沛。
怎么还有点小失望呢?
屈乐觉得自己的心态真够可以的,世界都毁灭了,还有心思想这个。
画室里有其他人,也在讨论心态。
“真不知道程沛心态怎么这么好,还能天天没事一样在这待着。”
“别说了,那也是他的妹妹……”
“你一说这个更可气了,那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算了,咱们又不了解真实情况。”
“网上都沸沸扬扬的了,他要没问题,就站出来澄清呗,真就‘清者自清’了?”
“学校还没有说什么呢,别这样。”
“算了,不敢说喽,你走不走?我可不敢和这样的人在一个教室里待着。”
屈乐听得愣住了。
妹妹。
那个妹妹?
“他现在多大了?”屈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三?”
【是的,程先生现在二十一岁,大学三年级。】
这就对了,是那个时候。
第3章
屈乐握紧双拳,直直地朝画室内望了过去。
随着旁人的表面劝说实则拱火,某个洪亮的声音接连不断地指责着坐在房间角落里的程沛。
此时的程沛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话,在座位上安静且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隔着玻璃偷看加偷听的屈乐仔细观察着他在画布上落笔的动作,以为会从中看出一丝愤懑窝火。
完全没有,程沛的动作始终不疾不徐,视画室里充斥的噪音如无物。
心态是真的好。
屈乐自己的心态早就不太行了,几度想就这样冲进门去,替程沛把那两个人反驳得哑口无言。
冲不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力量涌现出来,他又动不了了!
连在重压之下咬紧牙关奋力抗衡的过程都没有,宛如木头人。
难道这一切是发生在梦里?
他只能旁观,再生气也无能为力。
【这不是在做梦哦。】
那就是游戏?要按照游戏流程走……谁会费这么大的力气设计一个以他俩为主角的游戏?
【说是游戏也可以。】
“这算什么破游戏,倒是让我进去告诉他们真相啊?”屈乐完全看不下去,“你说了半天,就让我来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污蔑?”
【程先生当前并没有产生毁灭世界的想法,您没有必要情绪激动。】
“没有产生想法?”屈乐想起对方说的程沛想了三次,“那为什么到这里来,该不会你根本不确定他是怎么想的吧?”
说不定程沛其实没有想过。
他那么温柔,怎么可能和世界毁灭有关系?
“放开我,我可以去求证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屈乐决定抓住一切机会说服对方给自己更多自由行动的……权限?说“权限”合适吗?
差不多,他现在就像被管制了似的,再怎么生气着急也不能去帮程沛解释清楚。
【请您暂时旁观,了解程先生负面情绪累积的过程,在恰当的时机交流一下,对他进行开导。】
“我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件事,听我弟弟说过,清楚前因后果。”屈乐说,“要么你放开我让我去解决问题,要么你就直接点,说应该怎么做。”
【假如今晚程先生的暗恋对象邀请他共进晚餐,那么他一定会忘记生活当中所有的烦恼。】
屈乐胸口一窒,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问:“我还要去找他的暗恋对象?”
【不需要刻意寻找。】
“那他暗恋……”屈乐看着画室内的程沛,哑然半晌,“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程沛已经把健身当成了习惯,早就不是这个身材了。
说实话,无论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还是后来有了些忧郁美少年气质的程沛,当时都不是屈乐的菜。
程沛的性格是好的,作为朋友相处起来也很舒服,认识几年后就成了他为数不多的至交之一。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当程沛是朋友,从来没有过任何其他想法。
程沛拥有他很欣赏也很喜欢的温柔而有趣的灵魂。
可是他没有动心。
怪他从前总想找个憧憬的类型走肾,为此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不忘挤出时间去锻炼身体、打理外表,凭借努力练成了自己最欣赏的身材。
结果来搭讪的类型愈发与他的喜好背道相驰。
程沛在他寻找意中人的过程中渐渐向他定位模糊的理想型靠拢,直至超出理想——他们变得太熟了,不好下手。
要不是程沛出于误会忽然表白,或许他们始终都不会在一起。
屈乐是个相信一见钟情的人。
他听程沛说计划在经济状况变得更好的时候表白,产生了一些怜惜,从没想过对方的感情从何时而起、到表白前已然持续了多久。
程沛暗恋过他?大三时就在暗恋他了?
这也太不真实了。
做朋友的时候程沛甚至都没有特别主动地经常联系过他,只是很稳定,随时都在,回复特别迅速……
很明显了。
这还不够明显的话,那什么样才算明显!
屈乐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程沛。
【请您打起精神来屈先生。】
“你能不能给别人留出一些独处的空间?”屈乐诚恳地问,“你是在哪里,在什么位置,能不能在别人情绪崩……”
【不可以再继续崩溃了屈先生。】
【是您提出要挽救程先生的,请您不要沉溺于个人的情感波动。】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屈乐抬起两手搓了把脸,“稍等,我有点混乱。”
打起精神来,仔细观察,别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屈乐望着画室里的程沛,目光定格在好久不见的小卷毛上。
程沛是自来卷,这个时候还是短发。
他们在一起前程沛蓄过长发,漂亮又柔软,卷度非常自然,看上去手感特别好。
然而,他某次参加活动时,照片出现在了网络上,被人过度关注、讨论过一番,后来就把头发剃光了。
屈乐感觉没什么,别人却不这样认为。
朋友们纷纷表示,程沛的五官过于深邃,没了头发后整张脸的存在感过于强烈,看多了会让人感觉不太能接受。
程沛是学美术的,当然清楚剃发会造成这种失衡。
屈乐觉得那就是他想要的——网上不是有种“看着他的脸就能忘掉他做过的事”之类的言论吗,那就只剩下脸,让大家好好看看。
那时候,程沛是不是情绪崩溃了?
屈乐很久以前谈到理想型的发型时,说过喜欢长发或者极短的——其实就是自己也搞不清楚想找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