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室,心理医生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外罩一件白大褂,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捆绑在躺椅上的双生。
“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心理医生徐徐坐在双生的旁边,翘起二郎腿,笔直的裤腿下露出纤细的脚踝,手工制作的皮鞋鞋面上反射出一抹暗色的流光。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浑身上下呈现着一种舒缓且游刃有余的松弛。
摇摇晃晃的灯光下,双生眼神涣散神情迷茫的凝视着头顶的白炽灯,伴随着心理医生的问话,双生的眼角逐渐湿润了。他回忆起自己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没有人愿意爱他,也没有人愿意被他所爱,他从出生就是一个多余的人,苟活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上,竟然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心理医生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袖口,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将自己虚假的暗示一点点注入双生的人格:“你将自己在现实中永远无法得到的爱全部释放在自己的幻想中,而那个在虚幻中诞生的人格为了保护现实中的你,又义无反顾的杀了那么多人。”
“那些曾经怠慢你,欺辱你,瞧不起你的人,一一被你的爱人杀死。就像曾经因你而死的父母妹妹一样,他们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无辜受害。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
“我、我很愧疚……”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双生仿佛陷入了一场噩梦,他表情迷惘,毫无意识的喃喃道:“是我的错。”
“所以你该杀了她。”心理医生俯身凑到双生的耳边,冰冷的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晦涩不明的光,遮挡了他的眼神:“杀了那个女人,你就解脱了。”
“杀……杀了她……”双生的眼睛慢慢阖上,表情也从原本的平静迷惘转为挣扎再到最后的狰狞,忠厚怯弱与妩媚张扬等截然不同的微表情在他的脸上不断交替。
按照剧本描写,接下来应该是双生的两个人格在他的意识中不断厮杀,最后第二人格小美占据了上风,抢夺过双生的主意识后挣脱了心理医生的桎梏,最后反杀了心理医生。
不过这一幕之前已经拍完了,接下来顾熙槐只需要从躺椅上挣扎起来,然后杀了心理医生。
那是一段非常混乱的场面。导演陈栩生要求两位演员必须表现出剑拔弩张的张力,同时还要兼顾到意识流的隐喻。两个男人挣扎扭打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周围的医疗器械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就连镜头都变得摇晃,画面和光线也变得晦暗。在这一段情节中,心理医生也会用回忆的方式向观众曝光自己的童年阴影。
他的童年经历跟双生其实很像很像。只是最后,他意识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我为刀俎人为鱼肉,遍体鳞伤的受害者最终选择拿起屠刀,用鲜血温暖自己早已冰冷的心脏,最后毫无意外的死在别人的屠刀下。
这部电影的最后一幕戏,就是身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白大褂,他的手里握着半片眼镜。而双生则踉踉跄跄的走出昏暗的地下室,此时天色已放白,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出那片酒吧街,将所有黑夜甩在身后,一步一步走进了光明。
“咔——”
陈导坐在监视器前面,看着监视器里异常震撼的画面——身穿白大褂的文酌煜无力的靠在墙壁上,穿着病号服的顾熙槐则如一头苏醒之后冲出牢笼的凶兽,半伏在他的身上,两人周围全都是血,奄奄一息的心理医生最终死在自己的病人刀下。
他的催眠唤醒了凶兽的意识,却又用自己的死亡束缚住凶兽的脖颈,理性渐渐回归脑海,双生终于清醒过来。他松开了沾满鲜血的手术刀,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
惨白的白炽灯构造出明暗两部分画面,心理医生背靠黑暗的墙壁,胸前的血迹曝光在光线下。而双生则站在光暗的交界处,退一步融入黑暗,进一步走入光明。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陈导眼睛一亮,忍不住拍大腿道:“这一幕可以拍成海报。”
周围人也都啧啧称奇,他们刚刚都被文酌煜的演技震撼了——目睹了心理医生从奄奄一息到最终咽气的全过程,所有人在那一刹那,几乎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亲眼见到过文酌煜表演的人绝对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下一秒,就见浑身颤抖的顾熙槐忽然上前搂住了文酌煜。确认眼前这个人心跳正常呼吸平稳之后,脸色隐隐有些苍白的顾熙槐松了一口气,笑容勉强的说道:“刚刚你吓到我了。”
第42章 “现在,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一聊了。”
汽车疾驰在凌晨宽阔无人的街道上, 道路两旁的路灯飞速倒退,留下一道道明明灭灭的光线。文酌煜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今天晚上是他在《双生》剧组的最后一场戏。拍完戏后,陈导请全剧组吃夜宵, 顺便替文酌煜杀青。
短短两个多月的拍摄, 文酌煜靠自己的演技征服了全剧组。就算不考虑他投资人的身份,大家也都有心跟文酌煜交好, 所以酒桌上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是怎么都推不掉的。
文酌煜也没打算推。他利用上辈子的经历和记忆炒股赚钱, 赚到钱以后除了常规的投资保值,还是想要拿出一部分来拍戏的。他确实对拍戏这项工作很感兴趣。只可惜他上辈子没有机会接触什么制作精良的好作品,等到他自己有能力攒局拍电影的时候,他的境遇又不允许他把时间和精力放到自己的爱好上。
所以这次杀青,文酌煜也想多认识一些人,尤其是陈导这些有真本事的专业人士, 等有机会了大家一起合作。
抱着这样的打算, 文酌煜自然在其他人过来敬酒的时候表现的来者不拒。好在文酌煜的酒量很不错, 前世历练出来的千杯不醉让他很容易应付这样的场面。更不要说顾熙槐在饭桌上一直帮他挡酒。
“你怎么了?”顾熙槐一直在观察文酌煜的表情。看到文酌煜捂头皱眉的模样,顾熙槐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喝醉了头疼?”
“我又没喝几杯。”文酌煜打起精神来:“你还担心我头痛, 你喝的比我猛多了!”
过来敬文酌煜酒的剧组同仁至少有三分之二都被顾熙槐拦下了。如果说文酌煜是来者不拒, 那顾熙槐就是一夫当关。有他挡在前面, 文酌煜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碰过酒杯。
害得文酌煜特别内疚:“你喝那么多会不会难受?”
“还好!”顾熙槐说完这句话,脸色更苍白了。
文酌煜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来“还好”的样子,想到顾熙槐毕竟是替他挡酒才喝了那么多, 文酌煜一边伸手轻拍着顾熙槐的后背,一边转头看向车窗外。
“停车!”
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 文酌煜飞速下车跑向街对面的一家还在营业的奶茶店, 买了一杯热牛奶回来:“你先喝点牛奶缓一缓。”
顾熙槐有些虚弱的道谢, 却把牛奶先凑到了文酌煜的唇边:“你刚刚也喝了不少酒。喝点牛奶解解酒。”
文酌煜敬谢不敏的摇摇头:“我不爱喝牛奶。再说我一点事都没有。下次再遇到这种酒局, 你不要替我挡酒了,其实我酒量挺好的。”
“那怎么行!”顾熙槐见文酌煜是真的不想喝,甚至还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也不再强迫他。捧着热牛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才多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酒喝多了伤身体怎么办?”
看着顾熙槐郑重其事的模样,文酌煜略微无语的吐槽:“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重活一世,算上心理年龄的话,文酌煜都快三十岁了。顾熙槐过了年才二十六。这么一算文酌煜才是年长的那个!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让小弟弟帮自己挡酒?
顾熙槐并不知道文酌煜的奇遇,听到文酌煜这一番话,也只以为文酌煜是小孩儿心性不服输,只好哄着他道:“那我们两个今后都不准喝多,这样可以了吧?”
文酌煜觉得顾熙槐的语气有点古怪,却也没有精力去分析古怪在哪里。他上辈子虽然在酒局上历练出了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但是他跟顾熙槐白天去买房,晚上要拍戏,杀青以后又要应酬,一天下来已经非常疲惫了。
文酌煜有些倦怠的按了按眉间,随意应道:“行吧!”
顾熙槐也看出了文酌煜的困倦疲乏,放轻了嗓音说道:“你先睡一会儿,等到学校了我叫你。”
文酌煜应了一声,靠在真皮座椅上不说话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文酌煜早上六点半醒过来,照例去操场晨练。却没想到练习引体向上的时候竟然碰到了应天明。
——更准确一点说,是应天明主动过来找他的。
文酌煜松开握着单杠的手,整个人落回地面。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你来干什么?”
应天明一脸复杂的看着文酌煜。最近半年应家就像走了霉运似的,先是股票市场遭遇做空,紧接着最为倚重的钱袋子又出了事,银行断贷公司资金链断裂,各方债主闻讯而来,层出不穷的祸事几乎将应家逼到破产边缘。
曾经仗着家世嚣张跋扈的应天明也没了仗势欺人的底气。面对文酌煜毫不客气的问话,应天明只是眼中闪过几丝恼怒,旋即忍气吞声的说道:“其实在你和顾熙槐被绑架之前,曾经有人在我和林少面前故意提到你们两个联手做空应家家具,企图撩拨我们的怒火。”
文酌煜一挑眉,不明白应天明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应天明说道:“那个人就是顾熙桓的助理。事后我们调查过,那位助理虽然打着顾熙桓的旗号接近我们,私底下却跟另一个人来往密切。”
应天明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如果你对这件事情感兴趣,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
应天明看着操场上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多人甚至不加掩饰的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这里人多口杂,显然不是聊秘密的好场所。”
文酌煜对故弄玄虚的应天明不感兴趣,转身就要离开。
应天明看着文酌煜果断的背影,只好说道:“你看一眼手机。”
话音未落,文酌煜听到自己的手机嗡的一响,是应天明发过来的一封短信。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发短信?
文酌煜点开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名字——“裴晋桉”。
应天明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现在,你应该有兴趣跟我聊一聊吧?”
不等文酌煜开口回应他,应天明又激将道:“不过也随便你。事关你和顾熙槐的安危,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跟我谈,我也尊重你的意愿。”
文酌煜转身看着应天明。半晌,忽然笑道:“你倒是有恃无恐。”
应天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还没等他说话,就听文酌煜不疾不徐的问道:“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他……”
文酌煜说着,扬了扬手机:“你猜,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应天明的脸色忽然变了。
文酌煜笑眯眯道:“现在,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一聊了。”
第43章 算计
虽然嘴上说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 不过时间太早,学校附近的咖啡厅或者茶楼都还没开门,应天明开着车在街上兜来兜去, 最后只好带着文酌煜去两条街外的一家早茶店吃早茶。
为了不被别人打扰, 应天明特地要了个包厢。就这样还怕隔墙有人,等到服务员上齐茶点出去以后, 凑到文酌煜旁边极小声的说道:“我不知道裴总为什么要指使顾熙桓的助理来我和林少的面前挑拨离间。不过我觉得, 这件事情肯定是冲着你和顾熙槐来的。”
这也是应天明跟应董事长反复讨论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以应家和林家目前的形势来看,就算不招惹文酌煜和顾熙槐,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林不凡已经被墨林银行以挪用公款的罪名起诉了,那么大的窟窿堵不上,林不凡毫无疑问是要坐牢的。应董事长虽然没有牢狱之灾,但他的情况也很艰难。因为应家家具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挺不过去了。
随着银行断贷, 供货方也不断上门催债的事情越演越烈, 应家家具账面亏空, 资金周转不灵的消息已经彻底在业内传开了。这种情况下,即便没有顾熙槐的施压, 也不会有人拆借资金给应家家具, 深知商人逐利有多无情的应董事长也打消了向银行贷款, 以及向合作方拆借资金维持公司正常运营的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是决定找人收购应家家具。他想在应家家具这个品牌破产倒闭之前,把分散在各地的优良资产——尤其是地皮和厂房打包卖出去,这样就能尽快回笼资金东山再起。
既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应董事长当然不能纵容唯一的儿子给自己添乱。之前应家如日中天,应天明还能仗着应家的财势嚣张跋扈。如今应家败落了, 应天明被应董事长压着, 只好夹起尾巴做人。这也是他意识到有人想要挑拨他和林威安仇恨文酌煜和顾熙槐的意图后, 没有上当的重要原因。
——不得罪顾家, 应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一旦得罪了顾家,只怕应家不仅要面临破产倒闭的悲惨局面,还要面临顾氏集团的疯狂报复。
应天明虽然蠢了一点,但他识时务。知道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万万不能得罪。在他眼中,顾熙槐和顾家就是万万不能得罪那种。事实上,如果早知道顾熙槐跟文酌煜的关系能够发展的那么好,应天明当初连文酌煜都不会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