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闻老爷子也没准备在这件事上多谈，脸色淡淡地招呼几人坐下。
　　闻熠与闻郁面对面分别坐在闻老爷子的左右手边，江骁替谢嘉川拉开椅子，才就近在闻熠身边坐下。
　　结果，谢嘉川的屁股都没能坐热，忽见闻老爷子朝自己道：“小川坐我身边来吧。”
　　谢嘉川：“？”
　　闻老爷子脸色稍微有了几分笑容：“上回见面也没能好好聊聊天，这回总不能怠慢了，让我仔细瞧瞧你这孩子。”
　　谢嘉川迅速一睨身边的江骁，没好意思拒绝。
　　倒是江骁面色有些许不悦，率先答话：“坐都坐下了，不用这么麻烦。”
　　闻老爷子眉心微微一拧，闻郁适时笑着开口：“吃个饭而已，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还怕爷爷把人吃了么，这样紧张做什么？”
　　这人看似是打趣，可话里话外，全是在讲江骁的不是。
　　谢嘉川没想让江骁在这种小事上碰壁，安抚般揉了揉江骁桌下的手，正打算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结果身后一阵懒洋洋笑声，细听还带着几分顽劣戏谑：“怎么都舍不得动筷子，是在等我么？”
　　谢嘉川一愣，便见那人吊儿郎当往闻郁身边一坐，若有所思的视线率先往正对面的闻熠方向一瞥，继而顺着江骁，落在自己身上。
　　对面人道：“听说上回我敬人一杯酒，把人给喝病了？”
　　闻言，谢嘉川这才注意到，这人就是上回在慈善晚宴时痞笑着冲他举酒碰杯的那位。
　　虽然那病是装的，但这会儿只等继续装下去。
　　“闻烨。”倒是闻郁难得收敛起笑，“别没大没小的，爷爷等你够久了。”
　　闻烨挑了下眉：“我这叫关心，不是没大没小。”
　　闻熠好奇：“你上次也去了？”
　　闻烨直勾勾看过去：“怎么，主桌没我的位置，连去都不能去了？”
　　闻熠哽了半秒，语气苍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嘉川瞧着闻熠委屈到不行的脸色，欲言又止。
　　没来得及出声，原本轻捏住江骁指尖的手，被对方轻轻挠了下。
　　江骁脸色不算好：“哥哥上回在宴会难得喝一次酒，是跟闻烨？”
　　谢嘉川：“我又不知道他是闻烨。”
　　谢嘉川心想，果然，这顿饭没那么容易吃。
　　也难怪闻熠能打电话来向他和江骁求助……只可惜他和江骁的存在也对饭桌上的局势起不到一星半点的作用。
　　本来他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缓和气氛。
　　有意拉近江骁和闻熠的关系，随意回了几句闻老爷子的寒暄问话，趁着闻郁又拉着闻老讨论公司布局，谢嘉川示意江骁尝尝鱼汤，在得到江骁「还不错」的答复后，主动问闻熠：“你喝吗？”
　　说着，谢嘉川用肘部轻轻碰了碰江骁的胳膊：“闻熠够不着，你替他盛一碗。”
　　江骁拿汤勺的那只手稍顿。
　　四目相对，江骁没动。
　　谢嘉川以为江骁没听清。
　　江骁漫不经心移眼：“他想喝会自己动手，够不着也还有管家在，不用我操心。”
　　谢嘉川：“……”
　　谢嘉川低声耳语：“可是你不觉得桌上气氛有点微妙？”
　　江骁：“没有。”
　　谢嘉川：“闻熠自从动了筷子后，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江骁问：“除了跟哥哥，我有跟其他人说过话？”
　　谢嘉川：“有我陪你说话还不够？”
　　江骁：“……”
　　谢嘉川：“你没看闻熠那表情吗，刚才差点就被闻烨给怼哭了，怪可怜的。”
　　江骁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本就微拧的眉心蹙得更紧。
　　只见谢嘉川话到一半，目光掠过他，轻轻缓缓落在闻熠处，某一瞬间，眉梢皱得比他还要厉害。
　　谢嘉川诧异道：“你不是对贝类海鲜过敏？”
　　这话是对闻熠说的。
　　谢嘉川的话声音不大，却在交谈间隙间，引得在场人不约而同地循声看来。
　　闻熠也被谢嘉川说愣了，筷子一抖，夹好的生蚝肉顷刻间掉在桌上。
　　闻烨瞧着这一幕，百无聊赖间似乎终于找了点乐趣，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怎么知道闻熠吃这些过敏？”
　　谢嘉川：“……”
　　他当然知道，毕竟主角受在原书里，有回就是因此被害，差点丢了命。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着急出声。
　　沉默间，谢嘉川听见江骁轻描淡写：“他脖子上起红疹了。”
　　闻熠懵懂伸手抚了下脖颈。
　　江骁漠然问：“不痒么？”
　　“有一点，”闻熠嗫嚅道，“我以前没吃过这些，所以……”
　　谢嘉川赶紧补充：“也可能是其它东西，还好江骁发现了，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一席饭吃得匆匆，因为闻熠的突发情况立即下了桌。
　　而经由医生诊断，闻熠这确实是过敏症状，具体的过敏源还得进一步检查。不过好在只是轻微，应该是进食不多的缘故。
　　期间谢嘉川没好意思先走，江骁便跟着没提，等事情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了。
　　结果闻老也没有差人送他们回去的意思，只说是天色已晚，这里有空余的房间，直接住下就是。
　　居然什么都没提。
　　谢嘉川后知后觉，闻老爷子除了几句嘘寒问暖的寒暄，以及那句让他坐自己身边去，最后还被江骁驳回了的体贴话……
　　其余再没跟他说什么，连网上那些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更是提都没有提。
　　回到房间，谢嘉川还有些不解：“我怎么觉得闻老爷子对我的态度怪怪的。”
　　结果半天没得到江骁的回应。
　　谢嘉川狐疑转身望去，发现江骁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漆黑深邃的眸光定定注视着他。
　　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江骁才似恍然回神，迷茫歪了下脑袋：“哥哥刚才说什么了？”
　　谢嘉川多打量了江骁几眼。
　　江骁解释：“不小心跑神了。”
　　谢嘉川走近，挨着江骁坐下：“怎么了？”
　　一边说着，抬手探了下江骁额头的温度。
　　江骁的额头抵着谢嘉川的掌心，低眉垂眼回：“我没事。”
　　谢嘉川：“可是你……”
　　这没精神的模样，像极了之前病恹恹的时候。
　　江骁喃喃打断谢嘉川的话：“我就是有些困了。”
　　他本来想质问谢嘉川，除了清楚闻熠喜欢吃甜食，还对贝类海鲜过敏外，再有没有其它的……
　　甚至连谢嘉川偷偷关注闻熠的视线，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下意识咽了回去。
　　他突然觉得，谢嘉川对他好……
　　可是他也能对别人好。
　　那种念头越来越强烈。
　　想把人锁起来。
　　只能对他好。
　　眼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更何况那几人先后落在谢嘉川身上的眼神，他也不喜欢。
　　尤其是闻熠的，讨厌透了。
　　与他当时初见谢嘉川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如此想着，江骁顺势偏了下脑袋，把头枕在谢嘉川的肩上。
　　原本只是随意找的借口，此刻却真的困意袭来。
　　或许确实在意过了头。
　　那点心思在梦里发酵。
　　不过小憩间，他居然梦见自己伸手，狠狠掐上谢嘉川的脖子。
　　还听见自己清冷且凉薄的嗓音。
　　“你说……”
　　“他究竟喜欢你哪里？”


第44章
　　谢嘉川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的。
　　只依稀记得江骁枕着他的肩膀, 突然就呼吸匀称地阖上了眼，连轻轻拂过颈间的温热都变得尤其柔软，带来些微痒意。
　　没忍心把江骁吵醒, 谢嘉川僵着后颈艰难垂眸打量了会儿眼前人，尤其是对方睡着前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 更是让人担心。
　　可惜那人执拗地说没有不舒服，他便不好多问。
　　或许突如其来的睡意便是这时候被传染的。
　　四周太安静了，静到只能听见彼此交错的气息，带来某种缱绻且安逸的氛围，困意便随之来袭。
　　可惜谢嘉川睡得并不安稳。
　　曾困住自己许久的梦魇汹涌袭来，光怪陆离间, 谢嘉川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疯狂跳动的心脏如被人紧紧攥在手心。
　　潜意识里，他应该是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无论是面前熟悉且陌生的人影, 还是那只充斥着凉意、试图扼住他脖颈的手，都只是他曾因为惧怕而衍生出的假象……
　　但是他醒不过来。
　　这种滋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谢嘉川觉得自己快疯了, 退无可退，索性便不逃了。
　　反正就算是梦里，江骁到最后也不会像原书里那样折磨自己。
　　反正他总会醒。
　　浑浑噩噩间, 谢嘉川的呼吸忽地一滞。
　　梦里残存的画面支离破碎地充斥着他的脑海，意识回笼的瞬间，是对方轻轻摁在他颈动脉的指尖触感，动作不算温柔, 但却也不似以往的狠厉, 只是指腹凉得惊人。
　　这想法一瞬而过, 谢嘉川闭着眼, 感受到四周一片漆黑，他全身僵住，突地一愣。
　　后知后觉，那颈侧冰冷透骨的滋味，随着身侧人的指尖摩挲，并没有随着那场虚无缥缈的梦而消散。
　　反而在他意识愈发清醒的时刻，清晰到可怕。
　　有刹那间，谢嘉川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有无边凉意顺着颈间一直涌向疯狂跳动的心房，几乎是同一时刻，谢嘉川的后背沁出微薄冷汗……
　　“哥哥，你醒了吗？”
　　对方的指尖在他的喉结上稍作停留，随后低头，吻了吻他的嘴角。
　　谢嘉川也是在这时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在做梦。
　　可对方这种与睡梦中如出一辙的举动，却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更快。
　　谢嘉川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节奏，装出一副似醒非醒的模样，睡眼惺忪揉了下眼睛，才低声问：“你在做什么？”
　　江骁在这片黑暗中默了半秒，谢嘉川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表情，就听对方笑道：“没什么。”
　　谢嘉川：“……”
　　谢嘉川：“哦。”
　　迟疑间，连喉咙都莫名烧得厉害，谢嘉川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关的灯吗？”
　　他明明记得之前灯是亮着的。
　　谢嘉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计较些这个，可如果不再说点什么，他怕是脑袋会更乱，越想越头皮发麻。
　　“好像停电了，”江骁自然而然接话，“我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你早点休息吧，”谢嘉川下意识避开江骁握过来的手，倏地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江骁静静的没出声。
　　察觉到身边视线，谢嘉川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仓惶实在太过于明显。
　　偏偏他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谢嘉川暗自吁了一口气，转头，正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此刻在他看来，有些微妙的气氛。
　　不料江骁先他一步开口，语气低缓：“哥哥，我有点不舒服。”
　　谢嘉川没反应过来，袖口忽然被人轻轻拉住，小心翼翼地拽了拽。
　　江骁喃喃道：“本来只是有点头晕，可是睡一觉起来，脑袋就更疼了。”
　　这不就巧了。
　　他脑袋也疼着呢。
　　谢嘉川默默腹诽，想跑的心终究没能敌过江骁这声可怜兮兮的低喃，犹豫两秒又坐了回去，耐心询问：“要不要去床上睡？”
　　江骁轻轻回：“我睡不着。”
　　谢嘉川想了想：“那我去喊家里医生来？”
　　“不用。”江骁咕哝，一边说着，蓦然低头凑近，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谢嘉川微微一愣。
　　江骁的嗓音因为过低的缘故，听起来有些哑，张嘴的同时撒娇般搂过来：“你看，我真的没有发烧。”
　　谢嘉川又好气又好笑：“谁告诉你的，生病了就一定会发烧？”
　　江骁的声音显得有些委屈：“哥哥就非得让我说出口来吗？”
　　谢嘉川：“嗯？”
　　江骁：“我就是想让哥哥陪陪我。”
　　谢嘉川哑然，一时被江骁这直白到过分的话给噎住了嗓子。
　　江骁便在这场短暂沉默中，稍微侧了下脑袋，莞尔问：“还是说，哥哥在担心闻熠？”
　　闻熠？
　　谢嘉川莫名其妙，乍然间才想起来闻熠过敏这事。
　　只是闻熠过敏的症状轻微，他其实是不太担心的。
　　江骁试探道：“要是哥哥担心的话，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谢嘉川无奈，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刚才那近乎不太理智的逃跑行为，思考了须臾才接话：“也行。”
　　反正他有意让江骁同闻熠两人拉近距离，去看一看也没什么坏事。
　　只是说不定闻熠这个点已经睡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见江骁从旁侧随意摸了个手机，摁亮屏幕。
　　谢嘉川被这光亮刺得眯了下眼睛，瞥见壁纸，发现是自己的手机。
　　屏幕显示有几条未读短信。
　　江骁似乎也愣怔了一下，原本只是想照下亮，倒不想会看见这些。
　　目光扫过备注的「闻熠」两字，江骁似笑非笑抬眼，调侃道：“哥哥跟闻熠之间还挺默契。”
　　“这有什么默契的？”
　　谢嘉川顺手接过江骁递来的手机，只觉凭自己和闻熠的关系，闻熠也不可能发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便懒得避开江骁，直接点开短信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