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已经在他的表情中察觉必然是大事,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你说。”
但他们即便做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依然在萧疏朗接下来的描述中溃不成军。
萧明风听得僵在椅子上,萧父不可置信,倏地直接起身,险些带翻桌面的茶杯;萧母先是不可置信睁大眼,而后恐惧和惊慌代替了全部的表情,她颤抖着朝萧疏朗伸手,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不是开玩笑吧疏朗,别吓妈妈。是压力太大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没事,我们找心理医生,最好的……”
该说的话已经说出口,萧疏朗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只是不忍去看三人的表情,垂眸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阿、”他顿了顿,到底没把「阿姨」叫出口,这个称呼在他们此刻听来太伤心了,萧疏朗把称呼咽下,只说重点。
“我的确是穿越过来的,在你们的孩子……之后。”
萧母伸出的手停下,停在离萧疏朗手掌还有几厘米的地方,那纤细的手指颤抖着缩回去,捂住自己的嘴,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因为捂着嘴,叫声喑哑又无助,撕心裂肺全在她身躯里。
“我的、我的孩子!”
萧父腿一软,又跌坐回去,萧明风扳过萧疏朗的肩,眼眶通红:“疏朗,我——这是、这是真的?”
萧疏朗不愿与他对视,转开脸去,沉默点头,代替了出口的话。
“不、这……”
萧明风颤抖着松开手,萧疏朗明明就在他们面前,那张脸与他们亲人完全相同,却从这个人口中得知,他们熟悉的人已经不在了的真相。
萧家人以不同的方式崩溃了。
萧母已经泣不成声,萧父用没什么力气的手臂抱着她,也是双眼通红,他看着萧疏朗,几番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从嘴里漏出几声呜咽,在妻子的哭声里也实在忍不住,还是落了泪。
萧疏朗再看不下去,他匆忙起身,眼眶也发酸,嗓音跟着颤:“你们先缓一缓,我、我就暂时不出现了,你们看到我的脸想必更难受……还有什么想问的,以后可以联系我。”
萧疏朗说着就要往外走,萧明风还在恍惚中,下意识一把拉住了他,萧疏朗回头,与他对上视线。
萧明风心头正大恸,拉住萧疏朗只是无意行为,拉他做什么萧明风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可他现在好像什么也说不出,突然之间他弟弟就没了,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眼前的萧疏朗,明明还是自己弟弟的样子。
萧明风想也不想抓住人,却没了更多动作,萧疏朗回头发现他怔怔的,于是咬咬牙,收回手,转身步履匆匆的走了。
萧明风看着他的背影,视野逐渐模糊,有眼泪流出,他愣愣的想,疏朗刚刚看起来,好像也要哭了。
萧疏朗一路奔出院子,拉开车门坐下,利索关上车门,一气呵成。
秦霜凑上前,捧过他的脸,擦过他眼角:“哭了?”
萧疏朗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可你看着想哭。”
秦霜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我在,你想哭不用忍着。”
他说完后,发现萧疏朗的身体颤抖起来,萧疏朗抬手,死死搂紧了秦霜的后背,片刻后,秦霜听到耳边终于泄出一声低咽,而后洪水决堤,萧疏朗埋头在他肩膀上,终于是放肆地哭了出来。
第64章
萧疏朗哭泣的时候基本没有声音, 嗓子里偶尔传出两声低咽,只是颤抖的身体和润湿肩膀的泪在倾诉他的难过。
最初的情绪爆发后,萧疏朗似乎不想让眼泪继续打湿秦霜肩膀,想要抬起头来, 秦霜却轻柔地扣住他后脑:“靠着吧。”
萧疏朗张嘴想说什么, 但嗓子里滚出的音颤得不成样, 他于是又咬住牙,将头埋下。
事先模拟千万遍, 都是纸上谈兵,紧张和忐忑比不上身临其境万分之一的难受,他人的情绪与自己碰撞, 并不是说忍就能忍得住的。
从进萧家大门开始,无论是萧母的拥抱、萧父的欣慰还是萧明风的亲近,每一点都是他曾可望不可求的东西, 都是他现在的煎熬。
他不肯哭出声, 秦霜反而担心, 伸手揉进他的发丝间:“出声也没关系。”
萧疏朗抵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过了片刻,秦霜发现他身体抖得没那么厉害了,这才将他脸抬起来, 用湿纸巾给他擦擦脸。
萧疏朗漂亮的眼睛变得绯红, 无论是眼眸还是眼尾,看得让人心疼。
他们今天要回剧组, 定了晚上的机票,时间还很早, 萧疏朗虽没哭出声, 但压抑着也很伤嗓子, 开口声音还有点哑:“先去一趟我家……我住的公寓。”
秦霜从车内保温杯里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嗯?”
萧疏朗接过,没急着喝,捧在手里,慢慢说着:“我想把屋子收拾出来,那是原主最后住的地方……还是留给他们吧。”
以萧疏朗现在的财力,完全可以另外买房子。
秦霜将车开进小区,戴上口罩墨镜,在路边随手买了个行李箱,两人一起到了公寓里。
萧疏朗要带走的东西不多,除了最初穿来时经济窘迫,后来穿戴和生活用品他都是重新买的,没动过原主的东西,连卧室都是去睡的次卧。
去剧组拍戏本来就带走了他大部分东西,剩的小东西一个行李箱还装不满。
只花了十几分钟便把东西都收拾好,速度比秦霜想得更快,他帮萧疏朗拎着行李箱出门,这次萧疏朗没拒绝。
萧疏朗回头看了眼屋子,慢慢将门阖上了。
再度上车后,他都还有些恍惚,所以没有问接下来去哪儿,直到秦霜把车开到目的地,他才回过神来,愣愣道:“我们是在……”
秦霜:“我家。”
萧疏朗闭上嘴,手指蜷了蜷。
秦霜现在住的别墅还是秦家从原主手里买过来的,上回萧疏朗喝醉来了一次,秦霜道:“行李不带去剧组了,放我家吧。”
萧疏朗抿着唇点了点头。
秦霜拉着行李箱,二人进屋,阿姨迎了上来:“少爷回来啦!哎呀,”她看到萧疏朗通红的眼睛,轻呼一声,“这是怎么……”
秦霜朝她摇摇头,把行李箱递给她,让她帮忙放一下,阿姨接过箱子,还是有点儿操心,但看两人也不像吵架,她不方便开口问。
萧疏朗独自在沙发上坐下,秦霜从冰箱里端出阿姨做的甜品,放到萧疏朗面前。
都说甜食能使心情变好,阿姨做的焦糖布丁卖相不错,但萧疏朗舀了一小勺,抬了两次手,愣是没能把勺子放到嘴边。
他手放回桌面,勺子落在瓷盘上发出轻响,他没抬手,却有另一个勺子挨了挨他的唇——是秦霜将自己那份布丁喂到了萧疏朗嘴边。
秦霜举着勺子:“来。”
萧疏朗嘴唇动了动,最后终于张开,将这一勺布丁抿进嘴里。
入口即化,甜度适中,柔软嫩滑,非常好吃。
萧疏朗和秦霜坦白穿越后,闲聊时也提过秦霜如今住处的来历,秦霜再挖了勺布丁递上:“选好新房前,跟我一起住吧。”
萧疏朗抬起眼,但还没能说出话,嘴里又被甜甜的布丁给塞上了。
“如果不习惯这里,就换。”秦霜还有另一处宅子,地理位置不如这里,也很久没住了,但请家政收拾了就可以立刻入住,也很方便。
萧疏朗摇摇头,他留下之前的房子是顾及萧家人,而此处别墅是卖给秦家的,即便脑子里有原主生活记忆,萧疏朗也不至于过不去,秦霜家真金白银买来的,房子又不错,何必麻烦再搬走。
“你不是说你很中意这里吗,既然如此——”
秦霜打断了萧疏朗的话:“你想去哪里,我就跟你一起。”
他放下布丁,握住萧疏朗的手,他们曾经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最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既然已经给了心,许了情,就必不会再让对方孤身一人。
秦霜双手将萧疏朗的手拢住:“你不是一个人。”
萧疏朗喉头动了动,他还未消红的眼眶又泛了酸,嘴边却止不住扬起了笑意。
刚哭过时嘴里和嗓子眼本来都是血腥铁锈味儿,此刻甜香流进胃里,裹在心里,功劳并不是两口布丁,而是面前这个人。
“不用换,对我来说,在哪里不是问题。”萧疏朗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有你在,哪里都可以。”
秦霜愿意跟他去任何地方,对萧疏朗来说是一样的,有秦霜在,去哪里都没关系。
阿姨放好行李箱,本想端两杯热茶过来,远远瞧见他俩交握的手,停下脚步没有上前,秦霜抬头跟她对上视线,朝她轻轻摇头。
阿姨会意,将茶水放在秦霜目光可及处,然后回避开。
确认阿姨回避后,秦霜揽过萧疏朗,用吻叩开了他的唇缝齿关。
萧疏朗闭眼,毫无抵抗迎接了他。
无论是甜香还是苦涩,都通过厮磨分享,毫无保留敞开给对方品尝,两人份的甜加在一起非常甜,而一份苦两个人分,苦味儿也就淡了。
秦霜舌尖卷着味道离开,萧疏朗胸口起伏平复呼吸,秦霜的手指就碰着他殷红的眼尾:“下次回来,我带你见我家人。”
萧家若成不了萧疏朗真正的亲人,还有秦家可以。
他要把萧疏朗正式介绍给家人,也让萧疏朗踏入他家里。
“这就要见家长了?”萧疏朗原本伤心的红眼眶被秦霜抹了胭脂,破碎感消失不见,在春水里化了好颜色,他神情可算是变得轻松些,出口的话也顺畅了。
萧疏朗半开玩笑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还有时间。”秦霜吻了吻他眼角,“我们一起准备。”
秦霜听到一声轻笑,还有低低的应声:“嗯。”
从萧家宅子出来的伤心人,秦霜在自己家把人哄好了,两人还一起去厨房下厨,做了顿丰盛的晚饭。
阿姨本来想揽了做饭的活儿,但看他俩在厨房干劲十足,就知道这是人小情侣的乐趣,也不来打扰,笑眯眯走开了,腾出足够的空间给他们。
早早吃过晚饭,两人打车去机场,上飞机前萧疏朗回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他视线扫过萧明风的头像——萧明风并没有给他发什么消息。
回到剧组下榻的酒店,萧疏朗还专门敷了敷眼睛,第二天要是红肿着双眼上戏可就麻烦了。
好在哭是白天里哭的,夜间本来就散得差不多,敷眼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
导演昨天参加活动不在,不知道受了什么启发,今天更加兴致勃勃,指点起大家演戏来也是更严了,萧疏朗还挺喜欢这样。
优秀的指导价意味着他可以认真学习,时刻进步,而且投身戏里成为另外的人,似乎也可以暂时抛却属于自己的烦恼,但这种心态若是深了,容易让人出不了戏。
好在他身边有个秦霜,能让他知道今夕何夕,当秦霜从楚北曜变回自己的时候,萧疏朗也就能立刻从花澈的角色中走出来。
毕竟忘我地抛掉烦恼虽好,但跟秦霜的感情他可舍不得忘,也是牵着他回来的线。
又过三天后,剧组迎来了大场面战争戏,剧情中,花澈和楚北曜来到边塞,楚北曜率军与敌军在外交战,而花澈固守城中,与攻城的敌人相抗。
为了营造出声势浩大的效果,剧组请了非常多的群演,摄像机摆了非常多的机位,包括航拍。
先拍摄了楚北曜与敌军在平原作战画面,武戏和文戏都非常多,再加上敌军攻城,就足足拍了一天。
一天下来无论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累了个够呛,但大家仍旧非常期待明天快点儿来,因为明天要拍的才是情感上的重头戏,也是剧中名场面。
本来一个连贯的场景分开拍摄,情绪很容易被中断,但萧疏朗夜里睡觉时满脑子都是导演提点他,让他这段眼神再狠点,一定要把花澈身体孱弱却心若磐石的形象用最大努力演绎出来。
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情绪竟是完全没断,当场记板打响的时候,萧疏朗睁开眼,亮出了他酝酿许久的眼神。
像一把无声的刀,锋利,淬在眼睛里,撑着这副病躯,也斩尽所有的敌人。
导演通过镜头看着,差点叫出一声「好」。
萧疏朗让花澈走了出来。
他苍白着一张脸,面前是不停朝他汇报的人。
“报!东门的羽箭已耗尽!”
花澈面上完全没有慌乱,有条不紊:“扔石木与重物,不能让他们攀上城墙。”
“敌人朝北门开始了新一轮冲锋,城门、城门怕是顶不住了!”
屋内所有人面上都是慌乱,有文官满脸绝望:“援军,我们还能等到援军吗……”
“蠢问题。”
花澈突然笑了一声,他前两日还闹了场风寒,今天披着厚厚的大氅,面色苍白,他不急不慢朝外走,边走边解开大氅系好的带子。
“王爷与敌军主力于天沙关交战,赢了后自然能立刻掉头吃下绕到我们面前的敌人,我们必须得守住城池,为了我朝太平盛世,为了城中百姓。”
花澈走向门口,扔下大氅,取了架子上的剑:“北门若破,敌人进来多少杀多少,我在前方,诸位可别自乱阵脚。”
他分明还带着病容,身姿却如松,有人大惊失色慌忙劝他:“殿下不可,您还病着,怎么能上阵带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