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几下，顾云舟道：“受伤了。”
　　“嗯？”完全没感到痛觉的纪昭明摸了下额头。
　　是有点刺痛，然而这点刺痛感接近于无。
　　放下手，手指上也只沾了一点点红色。
　　如果不是顾云舟提醒的及时，想比再等个几分钟，这伤就自动愈合了吧。
　　纪昭明笑着安慰道：“就一点磕碰而已，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但这还是纪昭明第一次受伤。
　　——上一次让机器种族觉得惊险的时刻，还是纪昭明被大雪卷入山洞里呢。
　　即便如此，纪昭明那时也被保护地好好的。
　　顾云舟有些自责地抬起纪昭明的手。
　　只见白净的手上破了一小道口子。
　　“真没事。”眼看着顾云舟的脑袋越来越垂，纪昭明用另一只手撸了一把顾云舟柔顺的头发。
　　身居高位的顾云舟，头发意外的很柔软呢。
　　纪昭明声音压低，安慰道：“别伤心了，好——？”
　　剩下的话被吞进嗓里，他两眼瞪的溜圆，瞳孔紧缩，意外地看着顾云舟的动作。
　　顾云舟低垂着脑袋，让纪昭明能更好地摸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安抚谁。
　　紧接着，他抬起纪昭明受伤的手指，放入嘴中。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顾云舟对人类已经有了更全面的了解，连口腔里的唾沫都和人类的一模一样。
　　湿软而又怪异的感觉在纪昭明心底油然而生。
　　手指上的血被一点点、一寸寸地吮吸掉。
　　纪昭明：！！！
　　这种触感太真实了，想要收回手。
　　他看到了顾云舟的眼神。
　　专注的看着他。
　　甚至可以用“专情”这个字来形容。
　　是错觉吗？
　　不待他细想，顾云舟便松开他的手。
　　顾云舟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将纪昭明手指上残留下的液体擦拭而去，才缓缓说道：“主人想要上药吗？”
　　“不用了吧。”纪昭明软乎乎地说道。
　　“好。”
　　太乖顺了。
　　就好像纪昭明说什么，顾云舟都会答应一样。
　　纪昭明手还被顾云舟抓在掌心里，手指羞涩地蜷缩了一下。
　　他想，这时候发挥一下属于机器种族首领的气场也好啊。
　　那么柔软乖顺的顾云舟，反倒让纪昭明不好意思说什么。
　　纪昭明只好说道：“下次别这样了。”
　　“为什么？”顾云舟还弯着腰，半底着身子，机器种族的首领在这一刻显得人畜无害，顾云舟说道，“我看书上说，这样可以让伤口好的更快。”
　　这倒也是。
　　不过纪昭明还是觉得怪异的很。
　　总觉得顾云舟想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无论如何，顾云舟都不会伤害自己不是吗？
　　纪昭明笑了下：“那你下次可别这么对别人，会吓到别人的。”
　　顾云舟猛然抬起头，眼里藏着一团火焰：“也就是说，可以这样对待主人？”
　　“……”纪昭明尴尬道，“也不行啦！”
　　声音之大，让周围的机器种族都是一抖。
　　这下好了，纪昭明满脸更是涨的通红。
　　顾鹤关心道：“王没事吗？”
　　他自责地说道：“王好像最近老是不舒服？”
　　“没有！”纪昭明大声说道，“只是这里有点闷罢了。”
　　奇怪，他到底在害羞什么啊？
　　顾鹤道：“那也不要走那条通道了，太远了，王身体重要。”
　　纪昭明揪着头发：“也没有啦，通道还是要走的。”
　　这下说不清楚了。
　　纪昭明干脆转身，身后跟着一群机器种族，快速从顾云舟发现的离开通道往外面走。
　　没走几步，纪昭明开口问道：“顾云舟，你没有受伤吧？”
　　刚把自家王惹怒的顾云舟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纪昭明对机器种族受伤的概念不敢苟同，换了一种问法：“那跌下去的时候疼吗？”
　　他分明感受到那时有一双手护着他背后，所有重量都压在了顾云舟的手上。
　　纪昭明偷瞄了一眼顾云舟的手腕。
　　看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然而就是这双手，撑起了整个机器种族。
　　顾鹤笑着说道：“王放心，我们就算脑袋坏了，零件碎了，都不会感到疼。”
　　纪昭明嗔道：“别闹。”
　　“唔。”顾鹤答道，“真的，请王放心好了，在机器种族的字典里，可没有疼这个字。”
　　纪昭明怔怔地看着顾鹤。
　　顾云舟竟也没有反驳。
　　如果机器种族被创造的那一刻，没有设置痛感，这才是最残忍的事吧。
　　不会感到痛，这不就是工具人嘛？
　　纪昭明将疼痛的感觉解释一番后，笑着道：“你们若是有这种感受，那就叫做疼，说明你受伤了。”
　　顾鹤了然道：“原来如此，我刚刚看到王受伤时，核心中枢就是这个感受，原来这就是疼吗？可我的心明明没有受伤啊。”
　　这回答超乎纪昭明的预料，他愣了下才解释道：“那叫做心疼。”
　　“心疼？”
　　“那是属于，感情动物独有的感受。”纪昭明三两步来到顾鹤面前，摸着他的胸膛。
　　顾鹤的胸膛里没有放心脏，所以也听不到砰砰跳动的声音。
　　纪昭明却是笑了起来：“说明别的种族所说的话都是，唔，扯淡。”
　　顾鹤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王说的对。”
　　在顾鹤眼中，他们的王说什么那都是对的。
　　如果不对，那就请参考上一条。
　　再往前走就是重点，从狭窄的屋子里钻出，终于可以看到外面的太阳。
　　阳光洒满大地，原来站在鬼屋外排队的人都已被驱赶走，空旷的地方，留给纪昭明和机器人们喘气的空间。
　　顾鹤看了看四周，问道：“王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中饭？我先前做了调查，这里有家餐厅听说可好吃了！星网上5分好评！”
　　纪昭明点头答应。
　　“主人。”顾云舟一直跟在后面，没有发言，直到顾鹤去安排行程后，他才开了口。
　　顾云舟问：“如果那种感觉是心疼，那如果一直想看这样一个人，不想让那人离开，一想到这人会离开自己，核心中枢就会觉得窒息……心疼。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这个人，如果他不收，也会觉得心疼。”
　　顾云舟盯着纪昭明的眼，郑重地问道：“这种感觉，就是心疼吗？”
　　纪昭明：“……？”
　　纪昭明也有点不确定了。
　　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爱啊。
　　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顾云舟话语里的这个人，是自己啊。
　　纪昭明当然知道机器种族对他很好，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献给自己。
　　但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了好奇之心。
　　别的机器人，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吗？
　　顾云舟的目光太过于灼热，让纪昭明觉得避无可避，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在不知不觉中困住纪昭明，等纪昭明发现时，就已经太迟了。


第25章
　　纪昭明没有鲁莽去询问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他害怕这个答案。
　　无论是有,或者是没有，都会让他失了分寸，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纪昭明生父生母两人之间商业结婚,各玩各的，就连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所倾注的感情都少得可怜，这让纪昭明对待感情的事天然会想逃避。
　　他不是不相信爱,只是觉得这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是没有觉得,顾云舟对待他的感情是有所不同的,但如果可以，纪昭明会选择一直躲下去，更何况世上哪儿有什么感情是能跨越时间的呢。
　　总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就不要戳开这层纸。
　　纪昭明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顾云舟，不确定道：“是的吧？”
　　他心里也不能确定这个答案，下意识地想要躲避顾云舟专注而又神情的眼神，生怕被发现什么，因此一直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
　　心跳声在胸膛里跳动,不经意间，似乎泄露出去了二三。
　　纪昭明小小地倒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心跳声，若无其事道：“顾鹤好像回来了。”
　　顾云舟道：“是的,主人。”
　　纪昭明以前怎么没发现,顾云舟这么服从命令呢。
　　还有,顾鹤怎么走路这么慢啊。
　　纪昭明加快脚步,朝着顾鹤的方向敢了过去,连着走了好几步后，还是回过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顾云舟，问道：“嗯？你怎么不过来？”
　　顾云舟道：“来了。”
　　顾云舟简简单单地说了两个字，于是纪昭明的心跳便也跟着随随便便地慢了两拍。
　　纪昭明跟着顾鹤从地下通道直接上了餐厅的包房里。
　　午饭的类型和平时都不太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机器种族是做过功课的。
　　一进来，一股熟悉的香辣味伴随着牛油味扑鼻而来。
　　桌子上放着四宫格，四种口味，从甜到咸，从辣到清爽。
　　顾鹤将菜单递给纪昭明：“因为不知道王喜欢吃什么，所以就随便点了些，王还想吃什么？”
　　沉甸甸的菜单在手中，纪昭明随意翻了几下，满当当的被打满了勾，让纪昭明怀疑，这么多东西他们真的吃的完吗？
　　不得不说，机器种族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将纪昭明的喜好钻研的很彻底，菜单里除了一些没见过的菜肴，都是纪昭明喜好范围内的。
　　纪昭明快速翻到最后，又要了几杯奶茶、一个蛋糕和一个冰淇淋。
　　纪昭明喜甜，可惜机器种族害怕甜的对自家王牙口不好，管控严格。
　　几个机器人的视线都在纪昭明身上，纪昭明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就吃几口。”
　　反正都已经出来玩了，机器种族也没扫兴拒绝。
　　顾云舟帮忙将菜单放到旁边的一小会儿，菜便陆续上了大半。
　　纪昭明已经好久没吃过火锅了，看着炉子里热气腾腾，小声地咽了口口水。
　　顾云舟：“要吃哪个？”
　　纪昭明：“辣锅！”
　　不用等他动手，顾云舟便率先拿起公筷，将纪昭明徘徊了许久的嫩肉片放进锅里。
　　裹着一层牛奶的嫩肉片与沸腾的辣椒搅拌在一起。
　　机器种族不需要计时器，也能掌握好时间。
　　当最佳时间一到，顾云舟准时将筷子拿起，放到旁边的瓷碗里：“凉点再吃。”
　　纪昭明脑袋点着头，眼神却不断地往嫩肉片上瞄，等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下心中的着急，嗷呜一口将嫩肉吞进嘴中。
　　也不知这个肉片是用什么做的，柔嫩而又多汁，汁水浸的纪昭明满嘴都是。
　　顾云舟那儿也没闲着，将嫩肉片放进纪昭明碗里后，很快又帮忙布了剩下的菜。
　　在旁边的机器人倒也想亲自帮忙，然而每当一动手，便看到首领一记刀子眼轻飘飘地来到他们身上，顿时手足无措不敢动。
　　“嗯？你们不吃吗？”纪昭明开口道，“不那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的，还是说你们想撑死我？”
　　小酥肉刚好上桌。
　　纪昭明将小酥肉次夹给机器人，最后一筷子停留在顾云舟的碗里。
　　纪昭明使了个巧劲，将顾云舟的筷子拿出，纪昭明笑道：“你也快吃，至于筷子嘛，没收。”
　　既然都已经出去玩了，纪昭明当然不希望机器人还跟在身后照顾他，他希望机器人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想到这儿，纪昭明问道：“要不今天你们就别把我当王了？就普通的唔，朋友？”
　　顾鹤疑惑：“王怎么会不是王呢？”
　　“我的意思是，不用这样守着我了。”纪昭明问，“你们以前去过游乐场吗？”
　　机器种族是星际里著名的无聊种族，没有娱乐，没有爱好，他们眼中什么都看不到，特别是机器种族的首领，最是目无中人。
　　哦，现在这个星球的人都知道，机器种族还能看到自家王了，或许要不了几天这个消息就能传遍整个星际。
　　机器人都是摇了摇头。
　　纪昭明了然一笑：“既然如此，今天不如就放松一天？想玩什么玩什么去，你们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玩什么，我可不会再帮你们做决定的。”
　　如果一开始就说出这个提议，机器种族必然不肯。
　　但现在，他们开始纠结起来了：“万一我们走了，王怎么办？”
　　好不容易王才醒来，万一被不法分子偷走，到哪儿哭。
　　纪昭明唔了下，看向身旁的顾云舟，眼中闪着星光：“如果我不让你离开，你会愿意吗？”
　　别的机器人：？？？
　　把他们放走，结果和首领两个人在一起？
　　“乐意至极。”顾云舟微起双唇。
　　他都发话了，别的机器人就算想留下来，也没有理由。
　　顾鹤垂死挣扎道：“王——”
　　这次回答顾鹤的不是纪昭明，而是顾云舟：“有问题？”
　　顾鹤哪儿敢有问题啊，只能摇头。
　　同时心里还有些迷茫。
　　他这一生，过的丰富而又单调，这完全是两个意思的词，但顾鹤仔细想了想，这竟然是最合适的词。
　　他没有碌碌无为，但好像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应该做什么事。
　　他们只是按照程序里设定好的代码再走，尽管并没有人这么要求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