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结着的残疤顺着柱子划下,窗外贴着的剪纸趴在光线中,厅堂内的红色桌布彰显着剩饭的凉意,中心的长寿面逐渐泡成软糯。附近来往的奴仆面色惶恐,他们恨不得将头镶嵌进地里,不敢怠慢地忙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后院里面的议论声四处起伏:“谢公子是急死人了,他到底上哪里去了。”
“还不快点派人把他给找出来。”
“王爷要震怒了。”
端着盘子的丫鬟喘着口粗气,她绕过长长的院子,来到静谧的地方,按耐不住心中的担忧道:“这次谢知年凶多吉少,未免太恃宠而骄了,他竟然让王爷等他一整天,要知道今天可是王爷的生辰,明天还是他们两个大喜之日。他平时里再怎么去外面花天酒地,也不能忘记会如此重要的日子。”
华都最不能招惹的人就是永安王,谢知年怎么能如此胆大妄为,敢在老虎的地盘上夺取东西?
“我们还是别提谢公子,这府还不知道怎么变天,你们还是小心行事,以免被他牵连。”脚下酸痛提醒着仆人恐惧,不由得碎嘴:“我听底下的小厮说,谢公子今日起了大早。”
“现今想来,都是假的。”
“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去置办礼物,要收起自己的玩心,好好对待王爷,结果他不是为王爷备礼,而是独自溜去教坊司逍遥快活去了,街上的家厅回来说,他正跟春满楼的江岐远打的火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丫头急红了眼:“明天可是他们两个的婚礼,他怎么那样做,简直不分轻重,那可是江歧远,王爷素来看不上的外来野种。”
“江歧远怎么了?”
另个端着盘子的丫鬟放下盘子:“他不是春满楼的头号琴师吗?号称卖艺不卖身的良人,与王爷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前几天,各大小姐还痛失才子而哭,传出消息,说那管事的嬷嬷要把他拍卖给别府。”
“怎么还会呆在教坊司卖艺?”
不怪新来的丫鬟会惊讶:江岐远多年前就凭借着高超的琴技,令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为其倾心,明明可以靠着才华吃饭,却偏偏走上条不归路。
“谢知年拿着王爷的钱养别人就算了,江歧远可是丞相在外的野种,算是半个亲戚。”丫鬟的泪水落下:“你不知其中的盘根错杂,谢公子找个恶心的野种来,不就是在折煞王爷的正孙的身份嘛?”
借花献佛。
谢知年故意让王爷知道自己不如个戏子,还是野种沦落成的戏?
“那王姐我们该怎么做?”一荣俱荣,他们都说谢知年外面的丫头,正主遭殃,必然逃不过自己:“账房那边传出消息。”
“说谢公子前些日子找王林业支取了百两黄金,去为那江岐远赎身,还把王爷送的定情信物给当出去,最后还是王林业苦说歹说,贴着钱当回来的,我们不会真的要被逐出王府吧?”
三两句话足以说明谢知年受宠的程度,依稀吹过来的晚风褪去曾经的宠溺。
“不清楚。”被叫做王姐的婢女开口:“我不知王爷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香,换做是其他人,早就被杖死万次,也不会趾高气昂的爬在我们头上撒野,害我们遭受这委屈。”
跟着她的婢女面色叹息:“真替王爷感到不值。”
“王爷心甘情愿放弃争夺太子,就是迎娶个断袖之癖的人,远离京城,落脚这偏僻地,还不惜代价请大师来修建围墙,好不容易在这里修好婚宅,宋公子也同意成婚,结果出这档子是,岂不是他在有意外戏弄王爷?你说普天之下很难再找这样深情的人。”
“被逐出府门都是轻的,被卖到妓/院可真的得不偿失。”
在场的丫头都被吓哭了,哪里见过这阵仗,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其中有位奴婢不解开口:“我记得谢知年曾经很爱王爷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就是因为王爷身上的残疾?”
带着残疾的话语推出,如同直呼天子的名讳。哭泣的奴婢感觉到阴风瑟瑟,立马捂住那新来的嘴巴,仿佛发生天打雷劈的事,生怕遭到报应地关上门。
悸动彰显着她们的恐慌。
身当今永安王的主人楚惊鸿,他常年游走在狼烟中的战神,因此被百姓门称为血衣无常,本以为他会荣耀天下,谁都没有想到,后来的他变成个残疾的瘸子,连骑马都困难无比。
做奴才的也不敢往上说。
自然没有人敢在王府中提起「残疾」两字,除点燃这场悲剧的谢知年,旁人都不敢往痛楚去戳楚惊鸿的痛楚,说出来就是会满门抄斩。
唯有谢知年不分轻重,公然在府中说王爷是残缺的人,一起用膳的时候,还故意折腾王爷的腿。
正堂的蜘蛛网叠加。
王德明大气不敢出气地举着筷子,年纪过百的身躯扛不动,心酸的眼泪盯着自家主子:“王爷,您已经一天未用膳,还是吃一口吧,明天就是您们的大婚之日,我怕你饿坏身子。”
“我相信谢公子恐有要事在身,一时半会走不开。”
王德明的良苦用心换来毛骨悚然的轻笑声:“走不开?”
晃荡的流苏发出轻微的声响。
中心正央坐着个穿红色嫁衣的男子,剑眉目星,攻击性极强。琉珠晃荡在他耳朵,原本用来遮挡面容的帘子恰到好处地落在鼻子上,挺拔的鼻梁透着不可磨灭的锋利,油然而生的贵气杀出重围:“阿年住在本王的府,我可未成听说他在外面有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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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残疾王爷的金丝渣雀2
“谁又敢让他做事呢?”
男子撩开遮住的帘子, 兴许是等得不耐烦,他径直地将窜珠放在桌上:“更何况今日是本王的生辰,哪位官员这么不谙世事, 邀他去议事?”
“知年是我即要迎娶过门的王妃, 定是要服侍在我左右。”
从制工精美的绣花到腰间的图腾, 男子身上的每寸都用上好布料缝制而成,举手投足间增添几分杀意:“你们是真当我五年前摔坏了脑子,基本识人的本领都不在了么?”
借王德明一百个胆子, 他也不敢去诋毁楚惊鸿半点。皇室出来的人有些独特的气质, 楚惊鸿眉宇间就充斥着帝王的森然:“王爷这么说, 真的冤枉奴才,奴才打心里委屈,可从未这样想过王爷。”
“奴才惶恐。”
王德明是看着楚惊鸿的长大, 他和楚惊鸿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 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自然对楚惊鸿忠心耿耿, 后又丧子, 于是, 把楚惊鸿视如己出, 看成自己的亲生骨肉。
天子脚下莫非王土?
王德明清楚自己跟楚惊鸿的地位, 也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敢半点逾越,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 楚惊鸿却只是骁勇善战的老虎。
即使失去头衔被贬这较「凄凉」的地,但背后的权利与势力还是令人忌惮。
“你惶恐?”
楚惊鸿喉咙发出嘲笑声, 面色平静下是风起云涌的暗沉:“位至管家, 手握府中大小事物, 人人尊称你,连我都要给你薄面,你怎么会惶恐?借口不是替他找的很好?”
“住在竹院的是你才对,不是本王。”
话里话外透露着不满,楚惊鸿不喜欢王德明过多插手,其他人欺骗都可原谅,对方却罪不可赦。且身为谢知年的枕边人,他怎么不会清楚谢知年身在何处?
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现在是两只眼睛被人强行拉开,不得已要睁眼。因为谢知年住教坊司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外界的人都等着看楚惊鸿笑话。
这场无风不起浪的祸端又会以什么方式收场?
“王爷饶命!”
楚惊鸿脸色在月光下很阴挚,呼气吐气中的冷吸尤为刺耳。王德明老泪纵横地跪下来,见兜不住,索性说出来,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都是奴才不对,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张嘴不利索,说不出好话。”
“该打。”
王德明赤红着眼睛,他自己掴了一巴掌,血色的巴掌印露出来:“奴才该打,不敢欺骗王爷。”
打的越卖命,消除的怒火会越多?
楚惊鸿心里反而是密密麻麻的疼痛,嫉妒使他身子挺直,穿着的婚服讽刺无比,他并不觉得这样能从中获得好受,真把王德明打的不成人样,谢知年恐怕又会责怪自己杀气太重。
毕竟是自己把王德明安插在谢知年的身边,平常下人哪怕受点无关紧要的皮外伤,谢知年都惺惺相惜地着急半天。而自己被拉去战场,谢知年却无动于衷,没丝毫心疼的情愫。
就像那日府中上药,捏腿简单的活,对方做的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自然是该打。”楚惊鸿眼眸动着,停顿后又无声妥协,竟然妄想对方生气的模样:“没有本王的命令,你敢私放王府,确实该打。”
他的五官精致中带着残忍,冷冰冰地张开嘴巴,唇角微微勾起来,微弱的疼痛造成短暂的失落:“在生辰之日,让本王见血,岂不更该打?”
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了?
楚惊鸿定定地扫过王德明,他说出的话是下意识的,爱之深恨之切,难以言喻地苦楚划开黑夜的口子,巴掌声咚终超出负荷:“还不给本王住手?”
挨打也是要看时辰责备,真的要他成为罪人?
王德明立刻理会楚惊鸿的意思,收住手颤抖地开口:“谢王爷不罚之恩。”
他保不住脑袋地跪下来,身子弓起涩涩发抖:“只是奴才方才不是有意要欺骗王爷的,事出有因,请王爷您不要迁怒到谢公子身上,都是奴才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投机取巧。”
王德明反其道而行之,走下特有的过场:他表现对谢知年衷心护主,楚惊鸿便动他动不得。
“行了,一切都不作数。”
强烈的唳气卷在上空。周身喜庆渐渐弱下去。楚惊鸿看破王德明,他捏着的佛珠转动也快:“你跟在我身边有些日头,看在情面上,我也不该责备你,且把东西撤下去吧。”
“长寿面也端下去。”
王德明重视自己利益,却也真的疼楚惊鸿,猛然地磕着响头:“王爷生辰不吃长寿面怎么能行?”
“伴长生之人不在,吃了有什么意思?”
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楚惊鸿修长的双手舔舐着蜡烛结下来的疤痕,那双冰冷眸子里蒙上失落的神色,抬手淡漠擦去,撑着桌子勉强站起身:“他的婚服和首饰也撤下去吧。”
反正不一定会长寿,恶鬼索命说的是其他人。
索性眼不见为净。
楚惊鸿正午等到三更,自满心欢喜到万灭俱灰,他的胸口泛着苦楚。这场抗旨求下来的婚约注定与天不公,女为悦己者容,下嫁得很明显,年少成名,奉为战神,原不喜欢这礼仪和婚嫁红衣,却还是为讨谢知年欢心而戴上盖头。
众人都不理解楚惊鸿为什么要做的如此地步?
当今楚元民风开放,百姓们各司其责,男人和男人不成怪事,不少达官显贵都养着有男宠。门客是块无有遮羞布,楚惊鸿大可以把谢知年立为门客,何苦又给谢知年别人梦想中的名分?
原因唯有:楚惊鸿想给并且心甘情愿。
八抬大轿,抬得是白首不分离的心。明媒正娶,娶的是孤注一掷的万千宠爱。
显然楚惊鸿输的一塌糊涂。
那人这么厌倦自己,连生辰都不与自己过?自己还一个人在这里等有什么意思?
楚惊鸿黑眸中含着的悲伤转化,下过雨的天残留着冷气,钻进那双残缺的腿让人疼痛难忍,竟然让脸颊到唇边都没有血色:“叫下人备马。”
“我们不必再等,直接去春满楼。”
这句话既是对在场下人吐出,也是楚惊鸿自己的独白。他还不往前走,原地等谢知年回头,是不可能的。王府里面的人都说他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蝼蚁?事实真的像他们说的?
“王爷您好歹尝一口。”
王德明眼泪直流,他心里说着谢知年不懂事,面上又是挂着泪水,似乎真为楚惊鸿心疼:“要是丞相夫人知道这件事,小的也不好应答,这碗长寿面是丞相夫人亲手为您做的。”
忽略端过来是热腾腾的,到如今是冷的现实。
还是挺能接受。
楚惊鸿并不领情:“备马。”
周围的蜡烛结出疤痕,正堂前院的桃花晃荡,轻片的桃花将台阶覆盖。楚惊鸿胸口下压出的怒火差点要爆裂在空中,那双把玩佛珠的手收紧:“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风干的疼痛突出来,膝盖到大腿的血痕渗出血。
“王爷要去那种地方?”王德明隐隐有点不安,楚惊鸿三年呆在王府从未出门,这一次却为了不好的事:“然烟花柳巷之地,这是下等人娱乐地方,会脏了身与名誉的。”
下等人?金丝雀岂是下等人?
“别替他盖过去。”
楚惊鸿迟早会面对所有,他不能自欺欺人下去,扯着残缺的双腿,整个人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像是刻意在压着自己的怒火,差点在踩在台阶中打滑,摔在地上:“我再不去。”
“明天酩酊大醉而归,闹出笑话的就是他,我求了三年的婚礼,为它失去双腿,就是等待明天,记住,永安王府只有一位王妃。”
同样大婚只有一次,至关重要的战争能让后人耻笑,曾经那么骄傲名满天下的人,怎会允许自己有半点懦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