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下了车。
“等下送到楼上……”游宣吩咐完,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岑子央。
十七岁的少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瘦的可怜,但那张脸却漂亮到无可挑剔,额头上缠着的绷带没有影响到半分少年的美感,反而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
只是那双深色的眸子有些空洞,被那种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盯着看,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些不适。
“密码0119。”游宣开口,“二楼29号,你应该记得,自己上去吧。”
岑子央脸上很快闪过了丝疑惑。
他抿了下开裂的唇瓣:“刚刚说好,要工作的。”
游宣面不改色:“包吃住,住我家,有问题?”
岑子央显然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坦然,握着手腕的力度松了几分,睫毛轻微颤了两下,“没有。”
他在心底默念了遍那四个数字,看游宣并没有上楼的意思,轻微歪了下头,自己转身上去了。
高档小区的电梯都是需要指纹解锁的,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录入过这种东西,但当他的手指放上去的时候电梯却自动跳转到了二楼,显然是游宣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电梯在眼前缓缓合上,岑子央紧紧盯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漆黑锐利的眸子隐约透漏出了些不解,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他才收回了目光。
很奇怪。
那个游家大少爷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明明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岑子央攥紧了手中的那张照片,画面上熟悉的老人让他放松了下来,在安静的电梯间中,包裹住浑身的那层坚硬的刺软化,露出了脆弱不堪的内心。
他揉了下泛酸的眼角,将照片贴在胸口,心脏处都连带着传来了轻微的刺痛。
楼下,宋年已经下了车,将钥匙递给游宣。
他悄悄看了眼电梯的方向,发现已经停在了二楼,过了没多久,熟悉的窗户散出了冷白色的灯光,很明显已经有人进去了。
宋年有点好奇,自家老板这两天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从那个假货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就开始了。按照老板以前的状态,他对岑子央完全就是厌恶到了极点,自从岑子央被接回去后他更是连家都不愿意回,亲子鉴定结果后出来是他第一次回去。
按理来说,他们二人应该水火不容才对。
没了真少爷身份的岑子央依旧是破街里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游宣也还是游氏集团的总经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出所料的话,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但……
宋年抿了下唇角,老板不光在昨天把人给带回来了,亲自给包扎了伤口,今天甚至还冒着暴雨绕了两个小时的路去把人给带回自己家……
怎么看都很奇怪好吗!难不成是被夺舍了?
宋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身边这人的脸色。
游宣随意的靠在劳斯莱斯上,简单的衬衫和西装裤衬的他整个人比例修长,气质更是矜贵到无人能敌,单单是站在那里就完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此时眼角微扬,倒是带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
嗯,还是很帅。
宋年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这个结论十分准确。
游宣注意到了他奇怪的眼神,抬头:“怎么?”
“没事没事。”宋年赶紧解释,“只是觉得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帅气。”
游宣对他这没由得拍马屁不感兴趣,“没事还不去办事?”
宋年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赶紧把自己的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一踩油门驶离了小区。
而游宣长久的等待也终于有了回应。
手机短暂的震动了下,备注为“夏一鸣”的人打来了电话,游宣指尖在接通键上轻按了下,两秒后,男生清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
“呦,这谁啊?咱们大名鼎鼎的游家大少爷这两天是真闲下来了是吧,居然有空给我打电话了。”夏一鸣半开玩笑道。
夏一鸣,某房地产大户的独生子,明明家里有钱到可以当一辈子随意挥霍的富二代,却在大学期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从医,成为了个整日忙碌在医院的打工人。
他也是原主的朋友,二人从小认识,关系还算不错,是原主身边罕见的知心朋友。
“夏医生。”游宣打开车门,单手熟练的将车停进车库,“有个问题想问你。”
夏一鸣被他这客气的态度逗笑了:“咱俩都这关系了,你要问就直接问,跟我客气什么。”
游宣把手机打开扬声器放在副驾驶上,解开了衬衫的扣子,附身从后座拿出了套备用的衣服。
“手指受伤的话用什么药好的比较快?”游宣问。
电话那头的夏一鸣沉默了片刻。
“不会还是你昨天带回家的那个人吧?我不是教你怎么包扎了吗,怎么?又出事了?”
游宣嗯了声:“不听话,又伤到了,挺严重的。”
当时在废墟中把人抱起来的时候游宣就注意到了,他好不容易包扎好的绷带已经乱的一塌糊涂,细小的石子不知道在手上留下了多少伤口,但仅仅是凭借那指尖轻颤的幅度就知道绝对痛到难以忍耐。
夏一鸣挥手遣散了围在身边八卦的那群护士们,眉关紧皱。
“本来这种情况应该让你带他来医院看看的,但你又不愿意。”夏一鸣头疼到不行,“我给你开点药吧,是治疗外伤效果最好的了,就是会有点疼,你朋友能忍吗?”
游宣脑海中闪过岑子央紧抿着的唇线。
消瘦,脆弱,明明看起来像精致的玻璃展品一样脆弱,却意外的坚强。
像是只遍体鳞伤的小狗崽子,在遇到危险时还要露出自己那毫无威慑力的乳牙,
“效果好就行了,尽量别太疼。”游宣道。
夏一鸣自然也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抬手将放在胸口的笔拿出来,在纸上随意勾画了几下。
“我给你开几管,你找人来拿回去,其实有更好的,主要是我权限不够拿不到,那种东西得经过主任审批……”
他龙飞凤舞的写下药名,就听到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似乎是有别的通话接入,占用了他们的联系。
夏一鸣倒也不着急,他知道自己这好兄弟是个大忙人,就那么坐在椅子上转着笔,等待回复。
半分钟后,游宣的声音重新响起。
“拿到了。”
夏一鸣:“拿到什么?”
只见眼前办公室的门猛的被推开,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任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满脸的慌张。
“小夏!你要什么药跟我说,我给你批,你让你朋友别给院长打电话了,院长都快被吓死了……”
夏一鸣:?
夏一鸣无奈:“哥,咱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我现在给你拿药去,你叫个人来给你送去。”
话音未落,主任身边就多了道西装革履的身影。
宋年抬手推了下眼镜,在屋内二人惊诧的视线中斯文一笑:“老板叫我来拿药。”
夏一鸣:……
得,真不愧是游家大公子,这执行力放眼整个枫州估计没一个能比过他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阵嘈杂,游宣很轻的皱了下眉,就听见夏一鸣嘟囔了句什么,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靠在车厢里,盯着二楼的灯光发了会儿呆,冷白的颜色落入浅褐色的瞳孔,如同落入古潭般,激不起一丝波澜。
一直在意识里待着的系统悄悄观察着这一切,只感觉自己宿主现在的眼神有点凉薄到可怕,就算是它在面对那种眼神时都会下意识的心惊。
没了平日伪装出来的客气和沉稳,剩下的只是骨子里的冷漠,悲悯的看着世间的一切。
片刻后,游宣起身上了楼,朝着29号走去。
他输入密码开了门,电子门发出轻微的一声“滴”,在屋内安静的空间内甚至隐隐有些回荡的意思。
里面还是跟他早上离开的时候别无一二,冷白和深蓝的配色显得屋子的主人严谨且不近人情,没有半分可以被称之为家的气息。
而此时,玄关的角落里正蜷缩着一道身影。
岑子央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长久的淋雨和体力消耗让他早就坚持不住了,却又不想弄脏别的地方,只是给自己整理出了一片区域,安静的坐在那里,呼吸有些急促,可想而知睡的并不安稳。
游宣走近,就看见岑子央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锁定住了他,那眼神极具危险性,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扑上去撕咬来者的咽喉。
游宣站在原地,就那么跟他对视。
三秒后,岑子央缓慢的眨了下眼,似乎是分辨出了来者没有敌意,整个人软了下来。
“对不起。”他道了歉,声音干涩沙哑。
游宣很轻的皱眉,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他身边,“喝点水。”
岑子央乖巧的抱起水杯,轻抿了口,指尖的伤口触碰到温热的杯子,让他下意识的颤抖了下,不过很快便恢复原状,又成了那副感觉不到痛苦的麻木模样。
“我要做什么工作。”岑子央问,“我本来想打扫卫生,但怕把家里弄脏……”
“去上学吧。”游宣这么道。
岑子央猛地愣住,眸子微微放大了几分,看向眼前的游宣。
游宣抬眼,淡色的瞳孔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柔和,他开口,语速轻缓:“岑子央,去上学吧。”
第5章 为你而生(5)
岑子央一直知道自己是爷爷奶奶捡回去的孩子。
他没什么小时候的记忆,只知道自从到了那条破街,他就成了爷爷奶奶的孩子,同样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野种。
老两口没有孩子,对于岑子央的到来很欢迎,像是迎接上天的馈赠般,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给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孩,将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子对待。
虽然清贫,生活也算是过得去,岑子央六岁时,爷爷过世,临走前将自己攒了一辈子的钱拿出来交给奶奶,供岑子央上了小学。
那个时候从没接受过学前教育的小孩上学其实是件挺困难的事,但岑子央聪明又争气,拿到了贫困生入学名额,在小学读了六年,成了个有文化的小朋友,还在升学考试中取得了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可以保送到重点初中去。
但到该上初中的时候,奶奶病了,是癌症。
老两口这辈子都没攒下什么钱,现在又得了这种耗钱的病,岑子央不顾奶奶的阻拦,果断放弃了重点初中的录取资格,待在家里,靠着那家小杂货铺的微薄利润来维系整个家的生活。
岑子央努力了三年,还是没能留下奶奶。
从奶奶走了后,他就觉得自己只要能活着就很好了,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继续上学,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现在……
岑子央眸子微颤着,不敢再直视那双写满温柔的浅褐色瞳孔,他几乎是逃避般垂下了头。
“我……”岑子央局促的搅着十指,“我不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学了,我、我可以干活,可以打杂工,可以搬东西……”
他几乎是慌张的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显得局促不安,在竭尽所能的证明自己的价值。
游宣索性坐在地上,修长的腿就那么随意的交叉在一起,没了往日那股高高在上的矜贵,倒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
“不是你行不行。”游宣纠正,“而是你想不想。”
他声音很轻,缓慢且柔和,平白的多了几分亲和力。
“你要是想去上学,我就让你去,唯一的要求就是成绩必须达到我所满意的程度,除此之外一切事情都不用你操心。”游宣道,“我会解决一切,你只需要专心学习。”
岑子央十指不由自主的攥紧,在苍白的掌心留下道道红痕。
他那双精致的桃花眼此时盛满了慌张和戒备,小心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片刻后还是很轻的垂下了头。
“我需要钱。”岑子央道,“我要赚钱,没时间上学。”
“你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游宣这么问。
岑子央没有回答。
屋内再度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安静到只能听到二人那轻微的呼吸声。
游宣思索片刻,站起身朝着书房走去,原主很喜欢在家里办公,就算是家里的书房也常备了打印机,正好可以满足他的需求。
键盘敲击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房间传来,岑子央小心抬眼看去,只能通过门半掩着的缝隙隐约看到游宣的半边身子。
他把杯子放在地上,拿出那张照片,看着里面温和的两位老人发呆。
岑子央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一个人找到他,说他拿着的那块玉是游家传家宝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可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他其实对自己是将要继承亿万家产的真少爷没什么感觉,毕竟穷惯了,就算把那种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摆在眼前,告诉他那些以后都是他的,他也提不起来兴趣。
但岑子央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短短三天时间内,就被人跟条野狗一样随意的丢了出来。
在豪门中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极其奢华的梦境,梦醒了,所带来的反噬就是遍体鳞伤,险些死在那场暴雨中。
岑子央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别人了,但这时候又突然出现了个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