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情况要多久能好?”
“你的虫毒你问我?”却戎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游过它腿边的鱼,无辜惨受迁怒的鱼群立刻逃远了。
“我这不是……”话说到一半,解雁行忽然感觉高空中有什么东西飞过,他抬头,就见一架战斗机形态的小型舰艇飞速略过,却没有开走,而是转了个弯,像是在搜寻一般,放慢速度降低飞行高度。
紧接着又驶来第二艘,第三艘……本就不算大的洼谷上空,竟然接连出现了七艘飞舰,把狭窄的山谷挤得密不透风。
“……”却戎也抬起头,感慨道:“你哥疯了,都是最新型的战斗舰,他这是准备找不到你就把这两座山夷为平地吗?……燕巢真是富得流油,军部这种型号的飞舰都只有三台……不行,我好嫉妒……”
说完他顿了一下,摇摇头道:“幸亏当时我追着你跳下悬崖了,不然我大概也得疯。”
“你别疯。”解雁行微微后退,把自己藏在一棵树后方,“大半夜醒来发现一个人站在你床头,直勾勾地盯着你,这种恐怖经历我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
却戎忍不住笑了下,被解雁行用这种口吻讲述他发病时的状态,让他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好似对方根本不介意那段经历,也不把它当作什么不可触碰的伤口。解雁行的态度表明了他认为这只是一段特殊的回忆,并且全盘接纳却戎到了夜晚时常会出现的梦魇与疯狂。
喜欢他。
却戎收好重新恢复知觉的翅膀,缓步走上岸。
真的好喜欢他……
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一直留在身边?
却戎想不出来。
他每天既幸福,又痛苦,感官系统像是被割裂成了截然相反的两半,甜蜜又折磨。但只要解雁行转过头,将目光投在他身上,朝他微笑的那一刻,却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烦恼这些。
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美好永远对应着短暂。却戎的金眸中映着夕阳,他想,这大概就是得到解雁行回应的代价……
“雁行。”却戎笑了起来,坚定地朝雄虫走去——
接着他就看见解雁行啪唧一声倒在了地上,双眸紧闭,气若游丝。
“……”这是不是也太短暂了?!
却戎猛地拔高了音调,惊吼:“解雁行?!”
他冲到解雁行身边,双膝跪地扶起他,一边虫化双眼变为猩红竖瞳检查他的身体是不是被毒虫蛇蚁咬伤,一边摇晃试图唤醒他:“解雁行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别摇了……”解雁行痛苦地皱起眉,眼睛仍旧紧紧闭着,说话时嘴唇也仅仅是掀开了一条细缝,“我在装死,再摇脑浆都被你摇混了。”
却戎:“……”
却戎:“哦。”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一会,忽然却戎的耳朵一动,听到大量虫子靠近的脚步声。他知道是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连忙努力回忆起方才惊恐的感觉,爆出六只猩红的眼睛增加真实感,哭吼道:“雁行!雁行你醒醒!”
这一吼,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时在四肢尽断地躺在逃离舱里,无力地看着黑发雄虫在星匪中间,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甚至主动亮出翅膀展示自身价格,无数下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受尽欺侮,而他满腔愤概,却无能为力,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跃迁舰爆炸,解雁行葬身火海……
“解雁行!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死!”这一声呐喊可谓是情真意切,却戎眼角通红,粉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搂住解雁行身体,战栗着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最后几个字甚至含了哭腔。
……戏是不是多了点?
下一秒,却戎忽然感觉肩膀上受到一阵大力,像是被烧红的铁钳拧住了骨头,随后他就被恶狠狠地扔了出去,而解雁行却没有跌倒地上,而是被稳稳地揽入另一人的怀抱中。
第74章
被扔的那一下却戎早有准备, 利落地在地上侧翻滚半圈,没什么表情地收起多余眼睛站了起来。他原本的位置被一名全身黑衣的雄虫顶替,对方戴着兜帽遮住了头发, 却戎只能看见他紧紧抓着解雁行肩膀的手,用力到发白。
身侧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转过头, 就见荒游像一只白色长毛猫一样,轻盈地从高处跳下, 长发系在脑后, 额头中间的第三只眼睛缓缓闭拢, 施施然站到了他的身边。
二虫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换了彼此的信息——
真的假的?
假的。
我就知道是假的。不过也就他敢这么骗,这要换做别虫……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
“雁行, 雁行!”黑衣雄虫紧张地查看怀里解雁行的受伤情况,感受到颈动脉还在跳动之后镇定了许多,用手指掀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状态, 又愤怒地回头瞪着却戎和荒游:“你们俩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荒游默默挨骂,却戎却是在听到黑衣人怒吼声那一刻皱起眉头。
兜帽下, 是和解雁行几乎如出一辙的样貌, 最大的区别就只有这人右眼角有一颗痣。却戎似乎回忆起什么,面色冷凝, 想说什么,又下意识瞥一眼解雁行,碍着他在所以无声地闭上了嘴。
“哥,你这话有些没道理。”
一道与黑衣人声线完全不一致声音从低处响起, 解雁行蓦然睁开眼,一把攥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后者诧异地回过头,下一秒兜帽就被打落,露出了底下纯黑的短发,以及一对和解雁行一模一样的黑眸。
荒游赶紧噌噌两步蹿上了树,典型一只做了坏事不想承担责任的猫。果不其然,惊讶与呆滞过后,解燕停第一反应就是:“荒游!这就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一具温热的身躯再一次扑进了他怀里。比起幼时活泼好动的男孩,这个他最熟悉的人已经长成了一个高挑英俊的成年男人,理智冷静但不古板无趣、温柔聪慧但不圣母愚昧,好似可以用一切美好华丽的形容词无脑地堆砌在他身上。
最令解燕停惊讶的还是这人的胆大妄为,敢孤注一掷地去星匪老巢里和敌人同归于尽,最后竟然还能成功救援全身而退,和小时候那个总是惹祸要他解决的傻弟弟完全不一样。
没有他这个哥哥,弟弟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们这对兄弟已经分别了十年,对于他来说,更是悠长的三十年岁月。他们都变了,并且并不完全是好的变化,最起码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好的变化。而解燕停希望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形象,永远是当年那个温柔包容的哥哥。
所以他不敢出现,但是愿意倾尽一切给予解雁行最大的保护,躲在幕后,让解雁行认为自己还是那个善良无私的好哥哥。他以为自己即便永远不出现,解雁行也能漠然地对待这件事,他以为十年时间,足够淡漠他们俩之间的感情,也以为理智而善解人意的解雁行会明白他的意思,选择保持距离,给彼此留下最完美的形象。
但就像解燕停见到解雁行海报的瞬间的激动到疯狂,堂堂新任燕巢巢主毫无形象地吼叫质问这人在哪里一般,怀里的人也在亲眼看到他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当年,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全身战栗,不一会,解燕停竟然感受到颈侧微有潮湿,他惊讶地扶着解雁行的肩膀,看向对方的脸。
解雁行眼眶里蓄满了泪,此刻正委屈地望着他,轻轻一眨,泪水便大颗大颗地滑落。
不远处,却戎也诧异地微微瞪圆了眼瞳。
哭了?解雁行竟然……哭了?
他哭得无声无息,强忍着声音,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呼出,这样便可以把动静减到最轻,眼睫一落,泪珠便断了线地打在衣服上。
或许曾经他就是这样哭的,在病床上,在深夜里,在那个只剩下他一人的世界里,因为害怕打扰到其他人,所以就连伤心都要极力控制着自己。
解燕停被解雁行哭得方寸大乱,心脏疼到几近难以呼吸。
这人真的是他的弟弟。会莽撞地跳崖失踪,留下一堆烂摊子等他解决,又会一见到他就放下防备,不管不顾地失声哭泣。二十三的成年人,身上却满满都是那个十岁出头的影子。
他们变了,又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解燕停闭上了双眼,重新将解雁行拥入怀中,把脸压在他的头发里,感受解雁行攀住了他的肩膀,又将人抱得更紧,柔声安慰道:“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哥哥错了。”
他以为解雁行曾经说‘不出现也可以,只要知道彼此都还活着。’这句话是真心的,也以为自己‘远远看着他就好,省得被回忆美化的幻想一朝被打破,兄弟反目’是他真实的想法。
但直到鼻尖感受着弟弟久违熟悉的气息,听到解雁行战栗的抽泣声,解燕停这才发现,这些都只是他们欺骗自己的谎言。他真是错得离谱,没有什么相见不如怀念,解燕停只觉得相认还是太晚了,他已经让解雁行等了十年,差点一念之差错过,又不知道还要再等几个十年。
躲过一劫的荒游再次神神秘秘地出现,倾身凑到却戎耳边不满道:“我认识谢燕二十年,从没见过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他要是能对我这么温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我至于跟他作对那么多年吗……”
“我就见过解雁行哭吗?”却戎有点郁闷,“他为什么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
“大概是你不够可靠?”荒游添油加醋道,“就你这样的菜比,解雁行必须得显示出足够的沉稳冷静,才能安抚和照顾好你,又怎么可能在你面前露出半点软弱姿态。”
“……”总感觉被荒游说中了的却戎恼羞成怒,“你这种家伙,解燕停能对你有半分温柔就有鬼了。”
“我怎么了!”
“欠揍。”
*
时间回到虫星的两年之前。
彼时的解燕停刚刚结束继任燕巢巢主之位前长达七个月的内乱,扫除组织内一切不稳定的因子,反对他的虫子死的死残的残,他彻底坐稳这个位置,又送走老巢主,从第五星去到第三星。
燕巢的总部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第四星,那里地广人稀,更适合他们这样的情报组织隐匿和扎根,而解燕停此次来到第三星的目的,纯属是给自己放个假——顺便检查燕巢工作。
第三星近年来发展迅速,不像上行星那般拥堵繁忙,又不像第四星那般落后,解燕停很喜欢这里。
可就在抵达第三星燕巢总部的翌日,就当他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报告,一名从他被老巢主捡进燕巢的时候就跟随他,被他派到第三星分部担任分部总负责虫的雌虫敲门进来,惊讶地说:“巢主,有个明星和你长得好像,而且也是一只雄虫。好像是蓝鲸旗下的小明星,以前都没见过他,宣传海报今天早上刚放出来,老巫老刘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我刚看到那广告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明星?”解燕停皱眉,他自认为长得不算差,还以为这只是属下想来拐弯抹角夸赞他外貌的一种方式。却没想到雌虫下属一边从星网上找寻着广告图,一边再三重复道:“真的很像,我差点以为您发展副业了……就是眼角没那颗泪痣。”
解燕停还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垂眸翻着工作报告,还想让对方没重要的事情不要来烦他。一直到属下念出了海报上的代言虫姓名:“对了,这明星跟您名字也像,叫……解雁行。”
说着他还毫不知情地笑了笑:“别真是您进军娱乐业的艺名吧?”
“你说谁?!”
一声惊吼吓得属下倒退两步,慌张地抬起头,就见他万事不动声色的巢主此刻将诧异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就连手中的钢笔都不受控制地飞出了桌子。
属下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也是他们几个手下虫的猜测,虽然感觉可能性不大,却没想到会是真的。但随即而来的,却是一种灭顶的恐惧,吓得属下全身僵硬,因为伴随那张惊艳世虫的广告图一同而来的,还有另一则糟糕的消息,“巢,巢主……”
“解雁行,你确定是解雁行?”解燕停已经等不及属下再这样慢吞吞的说话,飞快地从办公桌前走过来,难以置信与惊喜溢于言表。他抬手拉过眼前的悬浮屏,一张和他几乎完全一致的脸出现在眼前,眉目温柔含情,唇角含着笑,褪去幼稚与青涩,是一副年轻又英俊的面容。
“这个人,”人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解燕停才察觉自己情绪过于失控了,这样的低级错误都能犯,眼前的属下也呆愣愣地看着他,解燕停不由得压抑住内心翻腾的情感,努力变回先前的面瘫脸,轻咳一声道:“这只虫在哪?”
接着他又咳嗽两声,这才让飘忽的嗓音重新稳定下来,“去找他,带到这里来……请到这里来,越快越好,你亲自去办,低调谨慎一些,我不管你动用燕巢多少虫脉和资金,下午我就要见到他……见到他你就说,嗯,你就说……”
“巢主,他……”
“你就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说完,解燕停自顾自摇摇头,“太蠢了,你去问他不会回答的。或者我亲自去接他,对,我亲自去见他……这样,你先去查他的信息,准备跃迁舰,随时出发。”
“……”
解燕停察觉了属下的欲言又止:“愣着干什么?”
“巢主,”雌虫没有犹豫,冷静又残忍地回答道,“这只虫已经死了,死了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