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渊的目光始终落在峰主席位上，耳朵自动把暮雪的话当耳边风，也只有在见到林潇霜时眼前一亮。可是林潇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静静地望着一个方向出神。
　　“楚师兄，请指教。”徐良杭面容沉静，双手抱剑，微微低头，行了个剑峰特有的礼节。
　　这才把楚临渊拉回了现实，楚临渊急忙还了一礼：“徐道友，请指教。”
　　楚临渊是林潇霜门下亲传，也就是除了其他亲传弟子，余下的叫他一声师兄都不为过。
　　说起来，徐良杭也是剑峰门下，算是自己前世的一个熟人，为人憨厚老实，当初与自己同门之时就住自己隔壁，时常与自己对练。
　　只不过他修为进益不算快，胜在稳扎稳打，很快便被天才们远远地抛下，之后怎么样倒是没有怎么注意了。
　　楚临渊起势，手上的秀剑再次迸发出耀眼的紫光。如今知道了秀剑的原理，他使用起来已经不想之前那般生涩，甚至有些驾轻就熟的意味。
　　只是——这是一把不属于仙剑，甚至其制作也说不上上等的佩剑，居然也能自带灵力，这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设想过的。
　　徐良杭见过这把秀剑的厉害，当即展开防备，周身剑气压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与此同时，他果断率先出手。
　　两人于半空中交手了好几轮，紫气与银光交织，楚临渊剑快，但徐良杭一招一式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打磨，稳得令人发指，丝毫破绽都没有露出。
　　两人一时竟难分伯仲。
　　楚临渊再一次以剑身挡住对方的攻势，两把宝剑相互磨砺出点点火花，随后楚临渊秀剑一扫，剑气随心而动，四五道光弧凌空劈出。
　　徐良杭终于再不断消磨中露出了破绽，不得已退避，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剑终于分开。
　　楚临渊当即变势，闭上眼睛，手中的剑在掌心一横，周身气势大变。
　　徐良杭看过楚临渊的比赛，也知道那是天玄剑决第一式，更知道这一招连金丹初期的体修赵旭都接不住，脑海里设想了无数方法，最终选择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这一式虽然强，但是需要蓄势，也只有一剑。只要在楚临渊一剑砍出之前将其打断……
　　楚临渊睁开的目光无悲无喜，手上的秀剑迸发出刺眼的紫光，与此同时犹如开天辟地的一剑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这一剑比起以往所见的任何一剑都来的凝实且强大，徐良杭甚至才靠近，就被迫人的威压所束缚，迈不开手脚，手脚渐渐开始冒冷汗，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手中的剑脱落。
　　“师弟，你要去哪？”
　　乔正烨原本正看着楚临渊比试，天玄剑决第一式，之前的楚临渊和暮雪使得不过是其剑诀的三分功力，而如今不过筑基期的楚临渊居然能如此完美地复刻这一招，心中正赞叹不已，就看见林潇霜兀自起身。
　　“没事，就走走。”林潇霜心不在焉地说道。
　　林潇霜这才刚离开，楚临渊似有所感地转过头，看见的只有林潇霜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脑海里瞬间被冷水冲刷了一遍，誓要在全宗人面前给师父争一口气的想法顿时土崩瓦解。
　　眼前翻涌出那人冷漠的嘴脸，同情的眼睛，以及同样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
　　别走啊，师父……
　　内心有一道呼声，不知来源于何处。陌生的情绪生根发芽，以近乎霸道的姿态侵略他的心神，如同一双大手掐住了他的心脏。
　　耳边似乎传来了幻听，眼前浮现出陌生的画面。
　　“林潇霜，你走啊。”
　　“给我走。”声音愈发虚弱。
　　他看见脑海里的林潇霜缓缓离开背影，半响却回过头，嘴角溢血，那双熟悉的眼睛却饱含泪水，甚至带上了恨意。
　　林潇霜张了张口，嘴角的鲜血止不住地溢出，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楚。
　　但自己的内心说了什么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走吧，师兄累了，潇霜，师兄真的累了。”
　　只见林潇霜咬着唇，眼神里满是绝望。
　　楚临渊这才明白，哪怕他嘴上这么说着要他走，可他仍然能感受到内心的悲意，一道不愿宣之于口的声音嘶吼着，他并不希望林潇霜就这般离开。
　　他死死地盯着那渐行渐远萧瑟的背影，以及那倔强着要看着他的目光。
　　骇人的剑势骤然消退，那一剑雷声大雨点小般轻飘飘地散去，楚临渊仿佛力竭一般，秀剑缓缓地掉落在地上，灭顶的悲意汇聚在心口，宛如窒息一般，许久楚临渊抱着胸口剧烈地喘息。
　　周遭寂静无声，一秒两秒……直到十秒过去，楚临渊依旧没有能捡起他的剑。
　　“徐良杭胜。”主持人目光在离手的剑处流连，许久后有些可惜地说道，“下一场……”
　　“估计筑基期使出完整的天玄剑第一式太勉强了吧。”
　　“是啊，乔峰主不也是金丹中期才能使出来的吗？”
　　“真可惜。”
　　“可惜。”
　　徐良杭胜了四场成功晋级，而楚临渊还得再赢一场。
　　徐良杭却突然大步走了过来，目光中带着点火星：“你心不定，你明明可以赢的。”
　　“我输了。”楚临渊颓然地捡起剑，目光在峰主席位上流连了片刻，并没有看见林潇霜失望的眼神，甚至这一次连乔正烨也没看见了。
　　估计很失望。
　　楚临渊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这般脆弱。
　　“你最后一招分神了，你本该赢的。我胜之不武！”徐良杭固执地跟在楚临渊身后。
　　却见楚临渊突然反问道：“你师父来看你比赛了吗？”
　　徐良杭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傻了，安静了片刻，随后又以一种理所应当的态度回答道。“没，他那么多徒弟，一个一个看哪看得来啊？”
　　也是徐良杭不是亲传，他的师父收了一串徒弟，但基本都是师兄教师弟那种程度。正常也就师父要求弟子，哪有弟子要求师父的啊？
　　楚临渊摆了摆手，站在候补席上等着下一场比试。
　　徐良杭脸色青白变化一番，最后郑重地说道：“楚师兄，你必须要赢啊。”
　　就如同上一世般固执，上一世两人经常练剑，徐良杭每次都输给自己，而楚临渊有一次好心故意输了一场，结果被徐良杭一直追着自己念。他便是固执，便是千万般想赢，也绝不是以投机取巧的方式获得胜利，而是堂堂正正地打败对手。
　　这份固执也算是楚临渊见过的独一份，他曾经想过，若是徐良杭一生顺遂地练剑，日后虽比不上那些大能，但不会落到太差的地步。
　　楚临渊缓过神来，开始思索他晋级的方法，只差最后一局，剩下的对手也都不那么强，晋级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为什么他看见林潇霜的背影时，心里触动会那般明显？当真是前世的影响？只是那一幕是什么意思？前世里并没有这一段故事？为什么自己在叫林潇霜走？
　　楚临渊望向了手上的秀剑，内里灵力死寂，就仿佛自己第一次握住他的时候。
　　“楚师兄要加油啊。”徐良杭还站在旁边，在楚临渊想的出神时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怎么还没走？”楚临渊问道。
　　“我要看着你晋级。”徐良杭答道，随后眼神变得幽怨，“若你不能晋级，这秘境资格我得之有愧，只能放弃。”
　　楚临渊：“……”
　　好吧，被这么一打岔，他仅剩的那点惆怅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第30章
　　林潇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从嘴角吹拂出些许白雾，模糊了温柔的眼眸。
　　“有人在跟着你。”
　　幽静的竹林里只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暮雪踩着落叶的脚停在了半空，随即缓缓地回过头。
　　来人身材瘦削，白色的衣袍随风而动，更显得他站姿笔挺有力，那双眼睛温柔似水，可细看那份温柔从始至终地仅存在于表面，嘴角分明捻着笑意，却分毫不叫人觉得高兴。
　　这人就像风中的竹，落叶飘零他仍独立。
　　见到来人是林潇霜，暮雪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弟子暮雪，拜见林峰主。”
　　暮雪微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心里却想道，这林潇霜似乎不想传言般的不堪，至少从外表上看很是唬人。
　　“免礼。”林潇霜缓缓走近，“来寻你，不过是为了一件事。”
　　林潇霜脸上的表情分明带笑，可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他的心弦。暮雪低垂的双眸露出忌惮的神色，寒毛竖立，待到对方走到自己跟前，后背不知不觉竟被冷汗浸湿了些许。
　　他师父落霞仙子在自己面前都没有这般压迫感，凭什么林潇霜……
　　可暮雪体内的灵识似乎全然不把林潇霜放在眼里，嘲讽似的笑道：“这就是你常说的林峰主，那个金丹期的奇峰峰主？我看他修为极其不稳定，怕是困顿在金丹期许久了吧。”
　　金丹期，对，林潇霜也就是金丹期，甚至他不过是个五灵根的废物，是废物中的废物，能登上峰主之位全靠这剑圣和乔正烨的荫蔽。
　　暮雪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忌惮消失得无影无踪，流露出来的是十足的野心。
　　“何事让峰主您专门来找我？”暮雪分明用了敬语，可话里话外的敬重已然全无。
　　林潇霜不喜欢这样的眼神，赤/裸的野心几乎都表露在外。可林潇霜的表情管理几乎无懈可击，笑容仿佛挂在脸上的面具，问道：“你为什么会天玄剑？”
　　暮雪扯了扯嘴角，声音却依旧规规矩矩：“看着楚师兄学的。”
　　实际上当然不是，暮雪那日惨败给甚至连剑都没有的楚临渊后，自然挣扎痛苦了许久。
　　他想起了实力不济惨死的父母，想起了那满地血迹，被生挖出来破碎的灵脉与元婴，以及顷刻间烧毁的房屋。
　　而造成一切的凶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将他如同垃圾一般扔在地上，那染满鲜血的脚无情地踩在他的身上，父母与佣人的鲜血就在这人脚下，与自己的脸紧密地相拥。
　　而他只能怒目圆睁地哭泣，嘴上吼着最恶毒的咒骂。
　　凶手没有杀了他，因为他只是一介三灵根的蝼蚁，甚至不会被大宗门接纳，也不能修成比肩凶手的大能，那一刻怒火烧尽了他的理智。
　　他要成为大能，他要杀掉一切欺辱他的人，他要用最残忍地方式折磨灭门的凶手。
　　暮雪赤红着眼，体内的灵力暴动，脑海里近乎癫狂，直到他在楚临渊后面的比试中看见了天玄剑。
　　如同一线天机照拂，暮雪找到了支持的理由。
　　楚临渊拥有这般强大的功法，这肯定是自己与他实力悬殊的原因。
　　天玄剑决，寒潭君独创的不传绝学——天下第一剑法！
　　于是，他让体内的灵体将楚临渊比试的全过程一幕幕记录了下来，然后他不断地临摹仿照，直到今天他用天玄剑第一式将齐勇勇打败，他终于畅快了起来，温良恭俭让的面具顷刻崩溃。
　　会有一天，他会打败楚临渊，让全天衍宗折服于自己，他会杀掉凶手，用同样的手段折磨于他，他会成为飞升大能，悟出真正的天道。
　　可事情未成之前，他只能忍，假装无害地把所有的功劳退给别人，对所有人保持「善意」，以德报怨，在自己成为大能之前……
　　“暮雪，你知道我在你的眼里看见的是什么吗？”林潇霜突然欺近，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地笑意，逼得暮雪连连后退。
　　“是仇恨，是不服，是野心。”林潇霜每说一个词，暮雪都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分明自己掩饰得很好的，他从来都是师父门下最乖顺的弟子，学堂上学习优异的学生。可林潇霜，这个仅见面不到两次的林峰主却轻而易举看穿了他。
　　“林峰主说笑了。”暮雪扯着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
　　“你的复仇我不管，你的不服给我憋着，你的野心天大地大有的是你宣泄的途径。可若是你惹到我奇峰和剑峰这儿……或者对楚临渊有任何歹念……”林潇霜停顿了片刻，手掌拍了拍暮雪的肩膀，自己比对方稍微高一些，这般动作倒挺顺手，随后轻笑了一声，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犹如毒蛇般纠缠，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暮雪连连后退数十步，一脸惊恐地看着林潇霜。
　　而暮雪体内的灵体也突然安静了，迟迟没有再说话。
　　林潇霜回头，方才坐了几步，边走还边用手帕擦拭自己的手指，突然又回头，只用眼睛的余光微微扫了对方一眼，继续说道：“你的模仿很拙劣。锋芒毕露是最蠢的做法，真正高明的剑术是懂得收刃，灵力完全能控制你的剑。你比楚临渊差远了。”
　　暮雪一愣，拳头攥紧了又放下，咬着牙说道：“谢峰主指点。”
　　“不谢。”说罢，林潇霜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
　　“宿主。”系统在持久的沉默中终于出了声。
　　如今已经准备回程，林潇霜仍然在空中颠簸着御剑，每次险险就要掉下去了，最后都能稳稳当当地站着。
　　这般狼狈模样，哪有一点儿像方才威胁暮雪的模样。
　　系统终于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叫你逼王。”
　　“我就看他不爽，吓吓他。”林潇霜平稳落地，叉着腰，“我徒弟将来是要当大能的人，咱要有点大能师父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