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有人拎着一袋子矿泉水从街对面的便利店走了出来。
岑卿浼对认人的身型很在行,立刻就认出来了对方是今天的那个复读生。
“舒扬——舒扬——帮个忙啊!求你了!”岑卿浼高声喊道。
复读生一手揣着口袋,另一手拎着袋子走到了墙下,抬头看着岑卿浼。
路灯灯光冷冷地照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丝表情,甚至于还有点冷漠肃杀。
岑卿浼顿时没了声音。
金毛小哥侧了侧脸,小声道:“对面有人?他喊的谁……不会那么巧吧……”
两三秒过去了,复读生仰着头问:“既然能上去,怎么下不来?”
那声音里透着凉意,岑卿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上来的时候有垃圾桶可以踩,下去的这边没有落脚的……你公交车上都救过我了,再救我一次吧……”岑卿浼双手合十恳求对方。
“公交车上你是为了帮助别人,那现在坐墙头呢?”复读生又问。
“为了不被打死。我们都是同班同学,你忍心明天参加我的追悼会吗?”岑卿浼问。
那双眼睛里透着着急,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气,被路灯一照,可怜兮兮。
舒扬走到了墙下,朝着岑卿浼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手……我怎么下来?”
“先下一条腿,或者你就这样挂到天亮。”
岑卿浼赶紧侧过身,一点一点朝着舒扬这头下来。
舒扬一只手扣住了岑卿浼的脚踝,他的力气很大,竟然稳稳地托着岑卿浼的身体,一点一点降下来。
岑卿浼忍不住低头去看舒扬,对方的表情很淡定,仿佛这件事他驾轻就熟,做了无数遍。
等到岑卿浼下到一定高度失去平衡的时候,舒扬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撑住了岑卿浼的背。
“你的手可以松开墙了。”
“哦……”
岑卿浼一松手,掉下去的瞬间,舒扬竟然稳稳撑住了他的腰,然后把他放了下来。
在那一刻,岑卿浼有种错觉,舒扬好像轻轻圈了他一下,就像一个久违的拥抱,郑重又小心翼翼,还没有抱紧,就松开了。
墙那头的金发小哥一看煮熟的鸭子飞了,立刻踩着垃圾箱翻了上去,然后利落地在旁边的树上蹬了一下,顺利下来了。
他落地的瞬间,岑卿浼下意识转身就想跑,却没料到舒扬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扯了回来。
“喂!”岑卿浼傻了眼,你都帮我下了墙头,为什么不让我跑!
“哥……真是你啊?”金发小哥愣住了。
岑卿浼也愣住了,他叫舒扬什么?“哥”?
他俩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兄弟”?
不不不,应该不是,这个金发小哥虽然打扮得非主流,一身欠收拾的混混模样,但看他五官绝对属于帅哥那类,如果再骑个摩托车,叛逆青年路线走稳了,还是很有市场的。
但是舒扬……一脸低沉,因为脸上的红疹也看不清楚长相,反而多了三分煞气,属于路人多瞟他一眼都会下意识加快步伐的类型。
这俩在基因上的相似度实在不高,所以应该是社会关系吧。
只是说舒扬……还跟不良青年有联系?
岑卿浼脑海中开始发散无边想象——黑夜里路灯灯光下,舒扬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挂在胳膊肘上,嘴里叼着烟,站在路灯灯光下,痞气与凌厉交织的气场,旁边停一辆机车。把烟弹掉,利落地跨上去,轰鸣声一响,便扬长而去。
舒扬的手放下来,岑卿浼就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我听家里说你复读了……还以为开玩笑呢……这家伙是你同班同学?”
舒扬站在原处,不肯定也不否定。
“看来你们也不熟嘛。那我就不客气了!”金发小哥立刻伸手想要把岑卿浼给拽过来。
但没想到舒扬一抬手,就把他胳膊给打掉了。
“嘶——疼!”金发小哥捂着手腕,本来还想抱怨什么,但一对上舒扬的目光,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舒骏,怎么回事?”舒扬问。
所以金发小哥叫舒骏?也姓舒……那就是说这两人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舒骏把手机拿出来,“哥你看这小子!装女生骗我带他打游戏!”
“哦,所以是网恋见光死?”舒扬没什么表情地反问。
听他那么说,岑卿浼忽然想起了收到了那条短信:【近日不宜网恋。】
难不成又被对方歪打正着给言中了?
“我又没想揍他,是这小子跟受惊的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我就想逗逗他解气。我都说了他拜我当大哥,是他不相信!”舒骏说。
“是么?我也不信。”舒扬抬了抬眼皮子,其他的话也不多说,就这么看着他。
舒骏被哽了一下,“就……挺好看的,想留在身边一起玩玩嘛。”
岑卿浼傻了眼,咱俩连头发颜色都不一样,玩什么玩?
“哦,你想怎么跟他玩?”舒扬的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可每一个字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分量,至少对于舒骏是这样。
“就带他一起打游戏上分,去……去KTV唱唱歌,吃点夜宵烤串儿喝点啤酒啥的……”舒骏结巴着说。
“你信吗?”舒扬看向岑卿浼,抬了抬下巴。
岑卿浼咕嘟一下,咽了咽口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点头,不然这事儿就没办法过去了。
舒扬又对舒骏说,“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哥,不用了吧。大家都是男人,谁没个需要嘛!”
“我不需要。”舒扬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啊?什么?”岑卿浼奇了怪了,有什么东西是舒骏需要,但是舒扬不需要的?
但是看得出来,舒骏很怕他,还是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薄薄的小盒子。
岑卿浼就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耳朵嗡地一声响,没出息地脸红了。
“他想对你用这个。”舒扬说完,就拎着矿泉水继续向前走了。
岑卿浼感觉一道天雷凌空而下,把他的三观炸了个粉碎。
他本来还有点怕舒扬,这会儿他反而觉得舒扬更安全了。
舒扬朝舒骏伸出了手,舒骏呆愣愣地把那个小盒子放他手里,舒扬手臂一挥,那小东西就被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接着舒扬又向舒骏伸手。
“什么?”
“手机。”舒扬说。
“哦。”舒骏把岑卿浼的手机放到了舒扬的手心里。
舒扬拎着那袋矿泉水继续向前走,岑卿浼生怕舒骏继续找他麻烦,赶紧跟在舒扬的身边。
几秒之后,站在后面的舒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哥!你别胡说!我没想!我没想对他用这个!”
岑卿浼跟着舒扬走过了整条街,发现舒骏真的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舒扬把手机递了过来,岑卿浼刚拿住,舒扬忽然向后一拉,岑卿浼下意识跟了过去,在他怀里撞了一下。
但是舒扬的身型连晃都没有晃一下,手机只是被他略微举过肩膀的位置。
“看过犯罪心理吗?”舒扬忽然问。
这话题起来的太突然,岑卿浼愣了一秒才点了点头,“美剧的话……看过。”
“那你知道现在的自己非常符合被狩猎的特征吗?”
第7章 纸折玫瑰
岑卿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我哪里像猎物了?”
“干净、活泼、无忧无虑,又对罪恶没有反抗的力量,让人想要毁掉。”
岑卿浼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
可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岑卿浼的脑海中浮现出悬崖边的守望者,自己是在悬崖边玩耍的孩子,而对方隐匿在黑暗的边缘的稻草人,再往后便是万丈深渊。
“吓到了?”舒扬把手机放回了岑卿浼的手里。
“没……没有。”岑卿浼握紧了自己的手机。
“没有就好。我是吓唬你的。”
说完,舒扬就走向前方,路灯照在他的身上,越明亮,影子就越是显得又深又长。
岑卿浼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陈硕和穆宁那两个现世报。
“阿卿!他们放过我们了!就是我们被砍号重来了!”
岑卿浼摸了摸后脑勺,心想今晚的“被迫网恋”都是被这俩家伙作出来的,“你俩还活着就谢天谢地吧!”
“可靠消息,明天年级组长要来旁听数学课……要给老魏录段名师视频!群里说就讲解今晚的卷子!”
“什么?这都几点了?”岑卿浼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
“是啊,赶紧回去补作业吧!”
虽然他们都不是好好学习的主,但还不至于丧尽天良到让班主任公开丢脸。
刚走出电梯,岑卿浼就发现走道里靠着墙放了几个折起来的纸箱。
“难道隔壁有人来住了?”
岑卿浼狐疑地看向对面,那里在很多年前住了一对大学教授,老人去世之后房子也没被处理掉,但是岑卿浼一次都没有见过他们的独生女。
没时间管别人家的闲事,岑卿浼赶紧回了卧室,把数学模拟卷摊开。
还真是应了陈硕经常哼的魔改周杰伦《青花瓷》的那两句:天青色等烟雨,作业在等你;钢笔被打捞起,写到半夜里。
他们的群里充满了讨论作业的热诚,只可惜身为班上“第一集 团”的几位精英都沉默不语,不肯共享劳动成果。其中就包括小心眼的钟淳、物理课代表何斌、化学课代表李恒宇,还有目前的年级第一杨谨云。
其他同学在这个时候都很同心协力。
陈硕问了一道题的答案,立刻就被群殴了。
李晨霞:【陈硕同学,脑子是个好东西,可不可以麻烦你用一下啊!】
岑卿浼:【高价出售陈硕的脑子,没有使用过,有意者私!】
陈硕:【我的脑子你有什么出售的权利!】
路姗:【要不是岑卿浼肯为你挂牌,只怕都没人愿意收!】
好不容易补完了卷子,岑卿浼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对老魏这个班主任可真够宠爱的。
他看了眼手机,快十一点了,岑卿浼就躺到了床上,手机才玩了一小会儿,就歪在了一边睡着了。
周围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岑卿浼的身体不断下沉,仿佛陷入了流沙里。
他皱了皱眉四下摸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睛上好像蒙着什么东西,嘴巴也被封上了,怎么喊都只能发出“呜呜”两声。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岑卿浼越挣扎,心里就越是没底。他在哪里?他的手腕被绳子勒得好疼!
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先是贴着岑卿浼的脸颊,就像品味上等瓷器,接着对方背过了手,指节掠过岑卿浼的鼻尖。
“一直都想对你温柔一点的。”
那声音温和而平静,像是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执行者,而岑卿浼只是跌入陷阱无法跳跃的小鹿。
“你已经厌烦他了对吧?所以才会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短信、他要你往东你就一定要往西,让你上天你就非要入地。”
“唔……唔……”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是被绑架了吗?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玩手机啊!
对面那个说话的人是谁?对方口中的“他”指的又是谁?
无数的疑问涌入岑卿浼的大脑,再加上因为什么都看不到而产生的恐惧,岑卿浼拼了命地挣扎。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你可以选我。我承诺了会温柔地对待你,你喜欢熬夜,我不会劝你早睡。你想学抽烟,我可以亲自教你。你想要这世上一切奢侈的东西,我都能满足你。只要你放弃挣扎,不去追求什么结果和答案,我能让你放纵地过完一生。”
草!小爷这辈子还有幸能认识你这样的大佬?
非亲非故就这么养着我?到底是对我好还是想养废我?
天上掉这么大的馅饼下来,要小心被砸成脑残啊!
“你也可以选他。他用冷漠来掩藏目的,用漫不经心来掩饰偏执。他比我更恶劣——他想掌控你,从行为到思想。你不见了,他现在一定疯了一样到处找你。世界这么大,要藏起一个人来很容易。”对方靠在岑卿浼的耳边说。
那阵呼吸掠过岑卿浼的耳畔,那是一种和对方声音截然相反的阴鸷,在不透风的黑暗中枯败腐朽。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岑卿浼听到那句“他现在一定疯了一样到处找你”,内心深处所有恐惧都没有了,仿佛那个“他”就是他一直追求的真相和答案。
对面的男人将一把车钥匙放进了岑卿浼的左手,又把另一种像是纸折叠出来的也许是纸鹤或者星星之类的东西放进了岑卿浼的右手。
“跟我走,就选我的车钥匙。等他来,你就攥紧那张废纸。”
岑卿浼松开了左手,车钥匙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对面传来很低的笑声,压抑而失望。
“我果然不该对你有所期待。你永远都是个不懂珍惜的坏孩子。”
岑卿浼的颈部传来一阵刺痛,整个人逐渐脱力向着一旁瘫倒下去,跌入男人的怀里。
束缚着手腕的绳子被解开,他被抱了起来,放进了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这算是我对你的惩罚。你会在黑暗里体会逐渐失去呼吸的恐惧,无用地求救还有绝望。你跟他之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心有灵犀。”